呦亲戚，咱能不走动么？

“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婶十大叔……可我到底叫你啥？莫急，坐下喝茶，咱顺着族谱慢慢瞧”。“走亲戚”这项大型传统国民运动每年春节都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有多少人想过，到底为啥要走亲戚呢？

走亲戚，就是到亲戚家走动走动，露露脸。走亲戚有多重要呢？在以前，只有男孩子，甚至只有长子长孙才有走亲戚的资格，还会很早开始就被要求练习怎么说话，怎么叩拜。那时候出门全靠腿，家近的亲戚，吃顿饭就好，远一点只能住下。这几天亲戚会拿好吃好喝的招待。而招待的食物，可能是半个月前就准备起来，都是平时舍不得吃的。总之，那时候走亲戚是一种荣耀，是过年里庄重的仪式。

那在吃穿不愁，车马人都快的现在呢？

01

“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是传统！”树爸少有的怒了，“大家都走，你不走，情分还讲不讲，面子还要不要？”然后又开始叨叨，“这话不要出去乱讲，不然就被人当白眼狼了。”

果然是个雷区。好好好，树就自己好好想想这个传统的必须持续的意义。

树的老家在一个县级市A的小山村，父母很早就外出谋生活，已经定居B市30年。树自己就是B市生B市长的，妥妥的外来务工子女。其实在改革开放人口移动的大环境下并不是什么个例。只是有一点，树的父母坚持过年是要回老家的。既然回了，就少不了走亲戚，不管树想不想。

曾经以为所有人的春节都一样，后来才知道，像树一样从小随父母移居的，大多三五年才回老家一趟；亲属关系在同一地的，平时也都在走动。所以对他们来说，亲戚那儿要么是走不了，要么是无所谓走。本来嘛，以前走半天的路现在开车一个小时也就到了，情深情浅的，为什么都要扎堆在一个时候呢？

“春节的时候闲呀”，树妈一语惊醒梦人。“春要插秧，夏要割稻，秋要收果子，冬天这时候啥也种不了，整整田理理地，歇下来把人情也整理整理”。

树妈就是这么有智慧。问题是，现在大部分人不干农活了呀。那么像树一样生活重心在外乡的人，走亲戚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最表层的原因，就像树妈说的，还是联络感情。就像《红楼梦》的刘姥姥，胆战心惊地进了贾府，不仅王熙凤没有撵她，贾母还留她小住，说白了也就是因为人情。A地是树的老家，但是粗算算，二十几年来待过的日子不到一年，能有啥感情？但是那是树的父母长大成人的地方。在那里树妈有一起砍过柴绣过花的姐妹，树爸有一起干过活吹过牛的兄弟。说的文艺一点，那是承载他们青春的地方。他们挑着担的走过的时光，和树泡图书馆的日夜等价。

不过再青春再怀念，毕竟也是三十几年前的日子。他们也不是总是念着“车马时光都慢”的诗人，情分再深也有个度。他们走亲戚，也不只是走个感情。

02

《乡土中国》里面有这样一段话：“中国的家庭是一个事业部”，“如果事业大，兄弟叔伯全可以集合在一个家庭里”。简直就是老家这个村子的写照。这个村子的人几乎全部都是树爸的亲戚。他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挑着担跟着村里的叔伯们翻山越岭出去讨生活，看到了山外的世界。一直以来，村里的“叔”、“伯”都是很重要的领导角色。而他加入的，就是叔伯们已经打下基础的“事业”。说是“事业“，说白了不过是一门手艺。叔伯带出去的侄子，自然要手把手地教起来。树爸就跟着这些长辈成为了这一行的手艺人，从帅小伙做到了帅老头。可以说，他的价值观、世界观是在这些叔叔伯伯的带领下形成的。这些人，一是长辈，二是师傅。无论作为村里晚辈，还是行里的徒弟，他都得守这个俗规。

当然，如果只是领学生进门的师傅，可能又是另说。按现在的说法，这些叔伯，还分别是树爸的老板或同事，有最直接的金钱关系。而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和树爸一起玩大的各路堂表兄弟，或是和树爸一样加入了这个“事业”，或是做着相关的“事业”。事实上，村里的大部分中青年人都已经和树爸一样，一年到头都在外面。家也早就安在了别处。但他们之间的帮衬和扶持，没有因为移居减少一分。他们又分别都是一个家庭的男主人。所以这些连结看起来只是兄弟叔伯的经济网，实际上是一个个靠这些叔伯兄弟养活的小家庭生命网。对树爸们来说，走亲戚，走的是生活。于私，走个人情，守个传统；于公，互相感谢，希望继续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

网络中另一类重量级的亲戚就是舅舅。记得奶奶的葬礼上，看到两个舅舅到场叩拜灵牌，大不解。树妈解释：给你爸爸撑场面。舅舅是女方男丁，也就代表了女方家长。其实同理，不多说了。两个人的结合，必然连带着人情网络的交叉和扩展，以及更丰富的信息交换。保护好这个网络，就是保护好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源，这是生存的根本。简单地说，虽然父母离开家乡几十年，但是人情基础和经济基础没有移走。而树在B市的生活，就是这些人情基础和经济基础撑起来的。

03

本来，按照这种思路，树的叔叔或者舅舅的孩子，包括树自己，也会被树爸带着走进社会，或者像他的堂表兄弟一样，加入相关的“事业”。如果真是这样，树这么老实认真的孩子一定会乖乖和他们一样，装也要装的精神抖擞，走这个亲戚。可惜社会变化太快，树和树的堂表兄弟们没什么人靠这个“事业”过活。想起来，精神抖擞走一遭，打打哈哈；想不起来，那……就想不起来了吧。

走亲戚是传统是需要，烦亲戚也很正常。不然网上也不会有智怼亲戚的N个版本了。树的父母当然也很想像树一样“任性无情”，但是怕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在他们看来，树和树的堂表兄弟，虽然买不起车和房，但是有底气主动脱离这个信息网的；可他们如果走动少了，就很容易被孤立，也就是被动脱离。一脱离，就等于撤掉了辛苦搭建的安全堡垒—30年打拼的积累。所以，时间一到，他们装也要装得精神抖擞，“走吧，看你**叔叔/叔公/舅舅/舅公……去”。

那如果不需要这种联系了呢？

“你想过爷爷吗？”树妈问。

“嗯？”

“爷爷有一个妹妹，很早就嫁到别的村子去了，每次来看爷爷都能哭湿几张纸。”

“所以呢？”

“所以啊，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兄妹间想见一见。人走得再远，总用想见的人吧，没理由的就是想。”

“嗯……”

“走亲戚，这次走是人情，下次走是利益，再下次还可能三七分了，你真的分得清吗？那就只能年年走。”

树妈精辟。

04

“为什么春节走亲戚？因为这个节被叫做’春节’啊。”树的姐姐随口说道。

“啊？”

“只是定一个大家都还方便的时间强制去做同一件事而已啊。就像没有deadline，你真的还会工作吗？”

“姐，这叫诡辩……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春节来啊？平时也都在走不是？”

“想来就来呗。”

哦，树的父母一定也和姐姐一样，有想走就可以走的亲戚吧。那样的亲戚，也是胜过“亲戚”这个不咸不淡的名词，是朋友甚至亲人的存在了。

人情牵扯利益，纠葛混乱，理不清，捋不顺。树一辈生长在外，可能淡漠，倒是清静。呦，既然我弄不清你的辈分称呼，你看我又妥妥的陌生，咱就别相互勉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