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的“七彩土豆饭”和“青龙过海汤”
活了四十多年来,大咧咧的性格未曾变过,小时候爸妈因这份跳脱,常唤作“人来疯”,等到成人乃至成家后,虽有矜持,但也未见明显改观,依旧是个见面人熟的直筒子脾气,那句“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的教诲,在我的处事逻辑里,俨然成了摆设般的存在。虽说数十年的摸爬滚打里,为此吃过“瓜唠”,甚至妄受了“杯葛”,端是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过由心想来,若是真的改了,还是那个原本的“自己”么?
前些年九月中旬,在云南腾冲游山转水,恰一日结束了和顺古镇的行程。清晨里,沐浴着“阳温墩”的闲散,凭着路边等车去北海湿地的空档,竟然“志同道合”了两波的“素不相识”。瞬间小分队的“穿插迂回”扩充成了六人的“集团作战”,不得不说是性格的使然。六人来处分作三地,一处京城,一处荆楚,一处青藏。年龄相差倒是不大,前后错落了二十郎当岁,从事的行业么?在相谈处,却露出了“风马牛”的倪端,好在无伤大雅,革命目标离奇地相似:不以时间计,不以目的计,玩到哪算哪,求个随性。
于游山玩水中,“集团作战”的优势在于“体量”适当,丰俭由己。搭车、用餐、食宿甚至连打发无趣和等待都将会得到明显改善。那一日,一行六人“撞天婚”般,得济于一辆八成新“江淮”的眷顾,一索成行,似乎冥冥间俱是天意使然。
六人的车马劳顿皆被一路荡漾的欢庆和车窗外山水的更迭所淡化。人到北海,未做休整就下了“堰塞”而成的大湖,踩了荡在湖面上据说厚达三、四米的草甸。人行草甸上,居然能跑能跳,犹若踩棉,飘飘摇摇,似要失了根脚。看水中,根根水草勾连往复、聚集成甸,既紧密依存又彼此独立,像极了世间尘世,身陷其中,有感其厚重、繁绕。
上了水岸,进了家颇有眼缘的“渔家院”,把原本打算开水泡面的张姓司机,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由头一并邀上了餐桌。七人团坐,七碗八碟一碗汤,即尝了“鲜奇”又不至肉痛,甚妙!席间相谈尽欢,没成想来言去语间还捎带确定了下站的行程----江东村。
这场因缘际会攒出来的局儿,虽时过久长,但以铜锅焖制的“七彩土豆饭”、农家炒腊肉,却时而想起念之。
一行人别了北海湿地,自是顺了张姓司机的鼓动,前往他口中“村在林中,林在村中”的银杏村落。车行路上,车窗外的丘陵山地多过了平川,公路两旁,近处能见林地,玉米、高粱,能见甘蔗散点奚落,稍远处能见水塘如镜,再远处,山根梁坡处,俱是梯田模样,多种油菜,黄色碎花挨着块块梯田簇拥着,虽比不得青海门源万里花海涌浪,风过腾腾间,也别有一番景致。若是等到冬日,水灌梯田,阳光洒下,远远望去,岂不就成了块块传说中,梦幻般的“镜田”?
“江淮”转过一处山弯,地势逐渐平缓,忽见成片的大叶作物,六人中有说青笋的,有说大叶荠菜的,还有说是菠菜的,张姓司机掩嘴笑言,说那是成片的烟田。对哦,红塔集团岂不就在云南。思绪飘远,不知在那望不见的远山处,是否有褚老先生种过的蜜桔,一树树柑橘是否甜蜜无恙?已在天国的褚老夫子是否依然雄心不已?
路随心驰,“江淮”一路开过固东镇不久,便到了江东村,村口立祐一方大石,上书蓝底六字“江东古银杏村”。下车行路,一行六人踩着光影余辉走进古村落。逆着光,遍见一地金黄,小路上、墙头上、房瓦上、水沟边、菜地头……放眼望去,金黄,还是金黄,有光处,不觉夺目,倒显得出股子温润来,幻化成涓涓细流入心入脾。
漫步村中小巷,会有银杏叶飘落身上,自觉得是要与这夕阳余辉融为一体,莫要成仙了呦……
远望遍山银杏叶黄似染,岭上,村中,层层复层层,错落的小路厚铺了一层小扇子样的落叶,像盖上了张金黄的毯子。轻嗅处,周遭的空气很舒心,干净里有股子泥土的气息,有别于城市喧闹、嘈杂、制造的味道。在穿巷过道之余,能见半卧门前的老狗,追闹嬉戏的小孩儿,老旧的宅子屋前有成挂的玉米,成辫的蒜……所见,所闻,以致有想,浮生闲散里真真的透着慵懒、富足且美好,不觉间,屁股觉得很沉,心觉得很懒,只想坐下来,能有壶清茶最妙,静静地坐着,就这么坐着。
又在不觉间,到了晚饭时分,眼见村中屋舍檐梁处有炊烟袅袅起,女主人手搭柴门,唤着贪玩的孩童回家吃饭;村口孩童们不闻母亲唤声,从地上抱起一堆金色落叶,互相追逐着抛撒嬉戏……娃儿嬉闹,铃儿叮当,恍若世外仙境。
悠闲逛了许久,选中了一家有大庭院的宅子落了脚,主家姓丰,很少见的姓氏。房子老久了些,房间里也是简简单单,一床一几一椅,却在朴素里透着股干净和阳光的味道。虽不能见那庭中桂花落,想来躺在床上,透着玻璃见银杏叶子飘飘摇摇静静片落,也属美事一件。
农家院中有银杏树七、八棵,都是一两抱的胸径,主家说那棵老树,是院子里的祖宗树,有上百年光景了。树下轻抚树皮沧桑,仰望树冠如伞,忽感到有种“与有荣焉”的确幸,是一种生而不息的坚韧。
院中搭有遮棚,棚下塘火中烧,农家取出一方火山岩的石板,搭架在火塘上,说是可以在板上做烧烤,听闻之下,众人欣欣然。围坐火塘,趁着月色,在做了烤盘的火山岩上薄刷些菜籽油,再将腌好的肉条,撕好的茄子,剁开的玉米,拍扁的青椒摆好阵列。棚外不变的有那月挂半天,有那叶落声静,远有山野虫鸣,近有烤盘生有滋滋,唯缺老酒在手了。农家老汉说,耳房里有头年自家酿的青梅酒,能卖。北京做基建的小刘,听闻后,取了百元纸钞,说闲一次次打酒麻烦,一并先给了,多退少补,老汉也是实诚人,接过后说,一百就一百,不计斤数了,随你们敞开了喝。哈哈哈,周瑜遇上了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喜相逢,一对好。
那夜,无风,六个素不相识的就着烤肉,山南海北,古今中外,从山海经一目国到仙女星座小灰人,从大国工匠到泥陶瓦罐腌萝卜,没边没沿又坑坑满满,上壁务虚到意识形态,落脚求实到架桥修路,从喀秋莎唱到阿里郎,从北国之春唱到南山南。“你挑着担,我牵着马”也能和“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前后搭帮。夜色亲人,酒肴馋人,关键是聊心未见缺损分毫,只是觉得酒少了,人要醉了!终而,沉醉不知归路,惊没惊起鸥鹭,不得而知,次日直睡到日上三竿,喉干难耐,头若奔雷。挪出房门,树叶里斑驳的阳光更是晃得人懒散。棚下的狼藉已被早起的农家拾掇停当,桌子上放了两盆一锅和五六样小菜,一份是在腾冲吃过的“大救驾”一份是炸好的“油炸鬼”;看了眼锅里,清汤寡水到只见香菜、红椒、姜片和一段乌漆乌黑类似干草的物件,心中不免有些怨念,这老农的“节源开流”也忒让人心寒了吧?哪怕有一锅小米稀粥也行啊!
不多时,大家都先后到了桌前,小刘拿着锅中汤勺捞了捞,同样一脸厌嫌,年龄最大的王哥以手“虚按”,便坐到了桌前,盛碗“大救驾”吃了起来。想来是昨晚酒水和声嘶力竭共同作用的遗症,嗓子干渴得厉害,自己懒得再回房取水杯,索性盛了碗清清汤水喝了一口。不成想,这一口下去,竟有了些化腐朽为神奇的意思,入口较为清淡,酸辣中有股特殊的咸香,神奇的是竟有开胃生津的功效。小刘看我眉眼神情不似作伪,也尝试盛了一碗,“不错,不错,酸酸辣辣的,有点意思”。自己又盛了碗后,示意大家都盛碗尝尝。此时,丰姓老农又端着一锅走了过来,“知道你们酒喝的多了些,早上就做了这汤水,这汤好,酸酸辣辣的,能解酒。”本就是个喜好琢磨吃喝的品行,自然地就问了这道汤的讲究和来历。一问方知,原来救了永历帝不止是被称为"大救驾"的炒饵块,还有这道干腌菜酸汤----“青龙过海汤”。瞧瞧,这名字霸气不?侧漏不?不仅霸气还形象,明白白地告诉你汤里就俩东西,一是“青龙”就是那干腌菜,二是水,有咸味的海水。
丰姓老农说道,在腾冲、德宏,几乎每家都会制干腌菜干腌菜,多用青菜叶、萝卜叶和菜花叶煮制、发酵、脱水,晾晒而成,吃凉拌蔬菜、凉粉豆粉离不开煮鱼时加入干腌菜及葱花姜末等调料,制成酸汤鱼,辛辣酸香开胃。做汤更是简单,在汤碗中放一段干腌菜,随口味加了盐,剁几段新鲜辣椒及拍扁姜块和葱段和几叶香菜,后用开水冲泡,等它片刻,“青龙过海汤”风云际会了。
是不是能套用了那句话,“越简单的越动人,越动人的越闹心”?
人行路上,自小长成,摸爬滚打,拖泥带水,有那稚子无知,有那少年热血,有那匹夫冠勇,有那江湖侠义,有那书生意气,有那忠肝义胆,有那枭雄豪赌……所行之事,就如穿着了件湿透的衣服,不耽误赶路,却越行越重,百里山路,半于九十。到了紧要处,如何将其拧干,有滋有味的继而行路,是门大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