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古

                                                  讲古

“讲古”即说书讲故事,对于出生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孩子来说,这应该不是个陌生的词汇。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手机,书籍匮乏的年代里,“讲古”成了农村男女老少茶余饭后喜闻乐见的一种精神文化生活。“讲古”者可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他得是村子里识文断字,爱好读书之人。

父亲是我们村子里唯一一位会“讲古”的人。村子里现在五六十岁的人,大多都是听着父亲讲的故事长大的:《岳飞传》《杨家将》《隋唐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薛刚反唐》《薛仁贵征西》……这一成串的书名,即使到现在,只要稍一回忆便会出现在脑海中。赵子龙,杨宗保,穆桂英,程咬金,秦琼,岳飞,李元霸……这些英雄豪杰的故事,在我们村,哪怕是目不识丁的人,也能津津乐道一两个:侠士行走江湖的快意恩仇,英雄除暴安良的豪情壮举,将军精忠报国的赤胆忠心,文臣兴国安邦的奇谋良策;忠臣刀下死令人唏嘘,奸臣无好死又叫人拍手称快。这得归功于我的父亲,在那些生活贫苦单调的岁月里,他的一个个“古”仿佛给全村人打开了一扇书籍的大门,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段段有趣的故事通过父亲的讲述,便刻在了我们心底,也给我们贫穷的童年生活留下了一缕书香,他无意中成了全村人的文化启蒙老师。

记忆中,父亲“讲古”总是在冬天,颗粒归仓后,辛辛苦苦耕耘了三季的农民总算可以歇息一口气了。冬夜寒冷又漫长,凛冽的寒风刮得树木瑟瑟发抖,低矮的房舍瑟缩在夜幕中,苦等黎明的到来。屋内,张家或李家的塘火烧旺了,干柴在火塘中噼啪作响,听者围坐一大圈,鲜红的、跳动的火苗中,映照着一张张被热焰烘烤得黑红黑红的脸庞。“讲古”便开始了……女人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听到吸引人处,就放下了锥子;男人抽着卷烟,听到精彩时,用力吸几口,似乎要把这故事裹上烟雾狠狠吞入肚中;孩子则席地而坐,仰着小脑袋。那一个个被故事充盈的冬夜啊,回想起来是如此温暖而难忘。

父亲是有讲故事的天份的,讲到精彩处,声音高亢,表情丰富,卖一个关,喝一口茶,急得人心内挠抓。说到平缓时,不温不火,语气平和,让人如沫春风。

父亲善讲,一个原因来源于他好学。其实他只上过两年冬学(每年冬季农闲时开办的季节性学校),愣是自学成才,成了附近几个村子中学问最大的人,还写得一手好字。村子里家家户户过年贴的春联,全来自于他之手。六十五岁时,他动过一次手术,修养身体期间,竟然手抄了一本《六出祁山》!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超强的记忆力。小时候听过他讲唐太宗李世民“应梦贤臣”的故事,讲李世民一日做梦遇到一位白袍小将搭救,这白袍小将后来就是唐朝大将薛仁贵。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只能记得故事的梗概,有次,我们闲聊,讲到这故事,父亲却随口就吟出故事中的诗句: 家住遥遥一点红,飘飘四下无影踪。三岁儿童千两价,保主跨海震西东。三十多年前,他送哥哥去上大学,到一远房亲戚家串过门,老年回忆时,连门牌号都记得一清二楚。往事对于他,真的叫“历历在目”。

时光拽走了童年,当然也拽走了那段贫苦艰难的岁月。在信息量爆炸,书籍浩如烟海,资讯日益发达的今天,人们再也不用在口口相传中获得精神食粮。“听古”也成了一段历史,只留在一代人内心深处温馨的回忆里。

回忆,有时候能温暖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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