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8.12 周一 晴天
01.
晌午,太阳很亮,天空很蓝,柳色青青。街上很安静,数得见的几个人偶尔从路上走过,却也没有一句话。
这样的好天气,心血来潮地,想到曾经的学校去看看。
那是我的小学。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到一所名叫大池联校的村小学上学。别看学校名字叫得霸气,无论是学校规模还是软硬件设备,在那个时候都差不多是最落后的。几间砖土混合的教室,一处旱厕,教室门前的木桩上吊着一只轮胎般大小的铁盖子,盖子有四五厘米厚,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深褐色的铁锈。木桩下,放着一根铁棍儿,这是我们的铃铛。上课下课,哪位老师有时间就哪位老师敲铃铛,有时候孩子们恶作剧,也会敲着玩儿,却常常挨批评。
学校里总共五个年级,五个教学班。语文老师除了教语文还教音乐,数学老师除了教数学还教体育。那时候的老师真是比奥特曼还要强大,还要能干。
学校里的孩子都是村里各个生产队上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跑校。早晨天不亮就起床,吃了早饭,带上干粮,和小伙伴一起到学校去。若是遇上雨雪风沙天气,可是要麻烦得多。没有雨衣,就用家里的化肥袋子披在身上,白的白,黄的黄,实在是煞风景。放学后,像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写作业。那时候作业很少,多数时候,只一顿饭的功夫就写完了。写完了作业,还要帮家里干点活。喂鸡喂猪圈羊,总之是闲不下来的。
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忧愁。整天乐乐呵呵的,日子晃晃悠悠地,就走远了。
在联校读到三年级结束,老师告诉我们说,下学期我们就可以到新学校里去了。新的学校,是一座二层小楼。门面全是白色的瓷砖。
这所小学,是村里的一个厂长牵头出资,村民自发捐款盖起来的。这所小学的名字,叫做文贵希望小学。
旧学校到新学校有两公里多远,搬家那天,我们自己负责自己的桌椅和书本。板凳放在桌子上,书包背在肩上,像流浪汉一样,开始了漫漫搬迁路。
路是一条泥土路。路面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搬着笨重的桌椅,三步一停,五步一歇,路上和同学说笑着,倒也没觉得有多累。
我们是四年级,被安排在二楼最西边的一间教室里。教室地面是水泥漫过的,很平,很光滑。两块黑板都比原来的要大出一半。教室里还装了暖气片,从此我们告别了烟熏火燎生炉子的岁月。
入学后第二年春天,老师说,上面的领导来学校视察时说了这样的话“文贵希望小学就是一位美丽的姑娘,只可惜这姑娘没有头发。”为了将这位美丽的姑娘打扮起来,我们开始了长达半年的劳动。
劳动课每周四的下午。劳动课之前,老师会通知大家从家里带什么劳动工具。有时是铁锹,有时是镐头,有时是铁耙。还有时候,热心的村民会将自己家的毛驴车借给我们使用。
铲平了峁峁梁梁,立起了两个篮球架,操场就有了雏形。我们又在教学楼正前方的东西两侧,栽下了很多棵新疆杨。
我们和小树一起经风沐雨,一起茁壮成长。
在文贵希望小学读了两年书,我就毕业了。到了二十里以外的乡上读书。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曾经的小学。
02.
岁月飞针走线,转眼就编织出密密的经线和纬线。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想着要去看看曾经的母校时,心里,竟然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和兴奋。
走到校门口,才发现铁栅栏的大门上挂着一只拳头大的铁锁,锁子锈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它也垂垂老矣。
进去看一看,走一走的想法落空,可是心里还是不甘心。一个人隔着栅栏用尽力气朝里面望去。
当年雪白雪白,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的瓷砖,而今早已被风雨剥蚀得黯淡而苍老,活生生一个被生活考验得饱经沧桑的老人。
曾经没有一根杂草的红砖地面上,而今荒草萋萋。只有东西两侧的新疆杨,已经比成年人的腰还粗壮,枝繁叶茂,在风中沙沙作响。
校园里而今的常住客,竟是十几只羊,几只鸡,几只鹅。它们悠闲地在偌大的校园里散步,旁若无人。
它们的出现,让这所小学的书香气,荡然无存。
栅栏外的水泥墙上的牌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摘了去,只剩下两条凹进去的槽,像失神而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活气,也没有一丝灵气。
栅栏门的左右两侧,还画着彩色的墙画。画上的小朋友,身着蒙古族服装,正在翩翩起舞。可是,却不知道,这轻盈的舞姿,有哪个愿意来欣赏?
眼前的一切,仿佛是晴天霹雳,炸醒了陶醉于梦境的心灵。一切过往,早已烟消云散。过往的温馨,只能在回忆里翻捡,在回忆里咀嚼。
03.
“梁园日暮乱飞鸦,极目萧条三两家。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诗人说,只有庭树不懂得人世的繁华与落寞,热闹之后的阒寂。可是,人懂得。
就像我,穿过二十余年的风雪,以一个妻子的身份,一个母亲的身份,一个成年人的身份,站在这所小学的面前时,一草一木,一花一叶,一啼一声,都是触动内心的柔软手指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是的,泪先流。
校门外咫尺地方,就是一条柏油路,笔直平坦,一直通向很远很远的远方。路的对面,有新盖起来的交通疏导站,棕色的木头,与阳光交相辉映。蓝天之下,它更有风采。
它,只是这古老村庄里的小年轻,也是网红的小鲜肉。它不曾目睹乡村的贫穷,乡村的落后,乡村的孤僻。它也不曾见证文贵希望小学的盛世繁华,顾盼生姿。
作为后来者,当它与破败落寞的一所小学成为邻居时,它是否嘲笑过它?亦或是也曾同情过它?
一所学校的兴衰荣辱史,又何尝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一场醉生梦死的兴衰荣辱史?
物换星移,沧海桑田。所有你以为会一成不变的,会成为永恒的东西,慢慢地都被时间风化。
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所以,当年苏子游赤壁时,才会深深地感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只有时光是打不败的,只有时光是最冷酷无情的,只有时光是最具有魔力的。它把一个美丽的过去,根植在我的童年,又将一个沧桑的现在,横亘在我的面前。
这一头一尾,我走了二十余年,却也只懂得了其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时光是无情的,回忆却需要温情脉脉。岁月是风驰电掣的,我们行走的脚步却要慢一点。把那些路过的风景,遇见的人,做了的事,说了的美好的话,一一珍藏起来。酿一杯陈年的酒,当我们老了,坐下来,慢慢品啜,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