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排行老二娶过两个老婆,共计生了六个孩子,第一个老婆生下我大伯就病逝,随后大伯过继给了我大爷爷奶奶,他们终生未育,视如己出。
我的奶奶进门诞下二子三女,就是大姑、二姑、二伯、我爸和三姑。在我爸三岁三姑三个月的时候,奶奶因病撒手人寰,我汗颜我爷爷的命硬。那年大姑11岁,依长姐的身份责无旁贷的担起了奶奶的重任。
听邻居大妈讲,大姑年轻时候就是十里八乡的美人,脾气长相随我奶奶,据说我奶奶就很漂亮。我对做姑娘时的大姑没有印象,因为有我的时候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是我信,因为我大姑现在就是老太太当中出类拔萃的那种。
父亲病了看不动他大姐了,这个春节派我去。拿着父亲给的地址提着礼品我试探性的敲响卡片上的门牌号,门打开了,我一秒钟就认出了开门的就是我大姑。“大姑”我喊一声。她局促的笑着边答应边用手掀起围裙来擦拭着,我急忙扯下口罩顺便补充:“我是惠啊,夏家尘庄的。”“俺娘哎,哦哦,惠啊是,他三舅家里的。”一下子你看见了这个77岁的老太太满眼里的热情和惊喜,不得不佩服血缘关系毫无理由的强大程度。
因为我两只手里提着东西,她没法拉我的手急得拽着我的胳膊往客厅里让,边拉边说:“你说来就来吧,拿这么多东西干啥,这啥也有!”顺便对着早已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男主人说:“夏家尘庄的,他三舅家的”我忙喊了一声姑父,这是大姑的新老伴,他们已相濡以沫十多年,我第一次见。
老人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耳不聋眼不花,坐下来腰板倍直,说起话来声音温和有度、和蔼可亲,表述思路清晰,无形中带着一辈子机关单位工作养成的修养和素质。90岁的人了状态这么好,我大姑有福。
还是在十多年前,有次休班回家,母亲告诉我家里发生了点事,我惶惶不安的听母亲娓娓道来,最终我说这不是好事吗?原来是我大姑另外成了个家,算不上是改嫁,因为俩人没领证没仪式,索性就是两个老人住在一块,相互照顾。然而孩子们各有各的想法,在这件事上没有沟通好,互相产生了矛盾和分歧。牵线的是大表姐,男方是表姐夫的熟人,条件比较好,退休干部,待遇优厚。主要是人比较好,身体健康硬朗,性格和善,宽厚豁达,明礼通透。
姑父因病走了几年了,孙辈们都大了,虽然儿女们都很孝顺,但是都有自己的工作,陪在大姑身边的日子并不多,大表姐回家经常感觉母亲很孤单,才萌生了这样的念头,并付诸于行动。
为此,她受到了弟弟妹妹的愤怒指责。二表姐说她不疼娘,拿自己亲娘去给大十多岁的老头子当保姆。表哥骂她简直叫猪油蒙了心,光知道巴结领导不知廉耻,害的他在村里没法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儿子的撵走的呢?
大姑在和老先生见面的第二次提出来要一万元作为自己住过去的礼金,人家欣然答应并主动说以后每个月给大姑六百元零花钱,家里所有开支不用大姑管。
又一天,大姑把表嫂叫到家里,偷偷塞给她一万块钱,嘱咐她拿着给孩子们当零花并且不要告诉表哥,朴实孝顺的表嫂很听大姑的话。
第二天把家里收拾整洁,锁上门,挎着自己的换洗衣服上了来接她的车。(从此,大姑再也没有回过娘家,今年父亲病重,正月十九她让表哥陪她专门来看望。)
大姑用行动告诉孩子们她走的这一步是对的,双方的儿女关系都处的非常好,这离不开贤良淑德的大姑和礼仪周全的老先生,我们现在叫他姑父,这样称呼起来更像是一家人,其实就是一家人!这十多年相处下来,每每提起他,父亲都赞不绝口,有欣赏,有佩服,更多的是替大姑感到欣慰,少年受苦老年得福。
母亲和她这个大姑姐处的也是有着别样的感情。她常说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恁大姑的好,她就是人家说的心里常装着别人的上等人。当年爷爷家里穷,母亲嫁过来次年有了我,分开单过家徒四壁不足以糊口,青黄不接的开春,母亲都是早起躲过左邻右舍的熟人去堤坝上采树叶,回来洗了掺上地瓜干面攥在锅里蒸熟充饥。大姑来了,羞的她赶紧把掀开的锅又盖上,聪明如我大姑,她在屋里转了一圈说:“她三妗子,家里连个粮食粒都没有,你们吃啥?”母亲还要强的支支吾吾说:“有啊,有啊,有舍吃!”
第二天,姑父用小推车给我们推来了半袋子玉米,父亲去磨坊加工成面,靠着这点的玉米面把我们接济到麦收。在那个贫穷交集的年代,这将是一笔多么贵重的财富!后来好几年缓过步才得以还给大姑家,虽然他们执意不要,但在父母的心里,这是一笔债该还,毕竟他们也拖家带口都不富裕,在难处人家帮了已经感恩戴德。
一九七八年,母亲为了躲避计划生育藏到了十里外的大姑家,。拖着六个月的身孕带着我在那里住了两个月,大姑的妯娌和邻居知道后还偷偷的给我母亲送面条和鸡蛋补身体,想想那可是经济匮乏的七十年代,在农村家里能吃饱饭的算是上等人家,后来她常和父亲说:“咱大姐的为人处世,到哪都让人心服口服”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母亲被本族的一个大伯举报,并跑到大姑家里强迫要人,开始大姑拦在门口不承认,并生气的说:“人,我没见,也别来我这里要。”大伯赖着不走并硬闯着说进去搜搜,愤怒的大姑怒气冲冲举起右手一巴掌打在她堂弟的脸上,并骂到:“我今天就替老尘家祖宗教育你这个没有人性的东西。”被打急了的大伯捂着生疼的脸屁滚尿流的跑了。
下午小分队来到大姑门上的时候,没处躲藏的母亲说:“姐,算了,认命吧”我大姑什么也没说,她使劲的用手摸了一把满脸的泪水,抱起我领着她自己的三个孩子,目送母亲被带走。后来她说我那时候只能盼着你娘少遭罪,盼着下来的孩子还活着,结果事与愿违,母亲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八个月大的男孩与我们尘家无缘。(没有经历过的人可能想象不出计划生育小分队的威力,当年我同学的父亲就是被他们活活用铁锨拍死的。)
小时候贪图吃,每次过年去大姑家我都各种理由赖着不走多住上几天,在大姑家过完年了还能吃上鲅鱼,想起那鲜咸劲道肉质味美的鲅鱼块,我就想起我大姑,似乎岁月在她的身上显得比对别人要大度的多,她总是各个年龄阶段的美人,齐耳的短发,中等的身材,我常常纳闷同样生长在农村,和大姑夫起早贪黑,把日子过成村里上等人家的大姑,依然皮肤白皙,没有沧桑的痕迹,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和一脸常年对谁都不吝啬的微笑,她的声音天生柔和中带着慈性,就是美得让人舒服的那种,长大了我把它归功于大姑夫的好,他给了大姑大半生的幸福,是我们这个大家族里会拿主意的明白人,老少的都很敬重他,遇见他是我大姑的福。
时光的车轮,不会因为岁月的静好和糟糕或缓或急,它总是那么近乎无情的碾压过去。人,活的就是个精气神。
离开的时候,大姑拉着我的手说:“回去告诉你爹娘,让他们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了,这样你们才能有更多的精力顾自己的小家,才能干好工作。”
想必表哥表姐都已经懂了大姑往前走的这一步,毕竟连我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