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京城里有家卖扇的铺子,名为举扇阁。
阁中的扇子不是平民百姓消受得起的,就是京中的富贵人家,进了举扇阁也要仔细掂量了银钱才敢进门。除了名门望族和皇室,其他人只敢隔着扇上盖着的薄纱窥得一二。
壹
夜很深了,白仪的屋里还亮着一盏灯,他正伏在桌案前作图。
小丫头推门进来,多点了几根蜡烛,拨了拨烛心,让蜡烛烧的更旺,“公子,这么晚了,还是早些歇息,不要熬坏了眼睛。”
“嗯。”
“你去和禹伯说一下,让他明日找几个资历深的匠人,我需要他们来打磨扇柄。”
丫头福了福身,应声退下。
白仪把图纸挂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长叹一声,回了里屋。
翌日一早,白仪就醒了,趁着清早的露珠尚在,去竹林转了一圈,选了一株细瘦的竹子,让下人们砍了送到清净院。
这里是他平日做扇的地方,偶尔歇息在这里。白仪铺开宣纸,拿笔在纸上细细地勾画。
禹伯带来了人,排排站在院中。
白仪睨了一眼其中一个青年,转头对禹伯道:“不是说找些资历深的匠人,这个是用来充数的?”
青年有些愤愤不平,“做事不论年龄,我有手艺,资历浅又如何?”
“撵出去。”他云淡风轻道。
“你先让我做来看看,再下定论,你凭白把我撵出去,有你后悔的。”
“慢。”
白仪让人取来一块玉石,“把这按照图纸打磨出来。”
青年被禹伯带着下去了,白仪又挑选了几个看着顺眼的匠人让他们留下。
他又折回了屋里,继续画图。白仪时不时的揉揉眼,眼角浸出泪花。
一旁的小丫头看得心疼,“少爷,眼睛不舒服就不要做了,大夫说你要多休息,不能太劳累了。”
“无事,你下去吧。”
白仪的眼,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自小眼神就不太好,看东西总是有一团黑雾,看远处的东西就模糊不清。有时连续作画,眼睛就会发红,又疼又痒,难受得紧。
而今又操持着举扇阁,不敢出丝毫差错,里里外外,大小事务都得经他管理,近年来,眼神愈发不好了。
贰
第二日,那青年早早地捧着刚打磨好的白玉观音站在了清净院外。白仪不让仆役们进清净院,只带着一个随身小丫头。怕碰着了他晾晒的竹节,他对这里的东西都宝贝的紧。因此,乔奕在门前站了许久,都不见有人通传。
白仪习惯早起,然后去竹林转一圈,绿色会让他的眼睛舒服一些。
推开门,就看到了立着的乔奕,他脸上有些红红的,头发也被风吹乱了一些,白仪莫名有些窝火,“清晨露重,你现在这里是做何!”
乔奕把怀中的白玉观音捧给他看,“我就说,我是有真才实学的,看到没看到没!我家祖辈都是匠人,我的手艺怎么会差。幸好你没把我赶出去,都说了有你后悔…哎哎哎,干什么啊?”
白仪不想听他废话,扯着他的衣袖把人拉进了屋里按在椅子上,板着脸给他倒了一杯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喝!”
乔奕有些胆怯,吞吞口水,“我不渴…”抬眼看到白仪湘板着脸,慌忙转口“我喝我喝,谢谢公子。”
温热的茶水下肚,驱散了清晨的寒气,乔奕觉得胃里暖暖的。
“你留下,每月工钱五十两。
乔奕算是安顿下来了。
叁
自那日清晨之后,白仪让人在东边收拾出来一间院子给乔奕住。
下人们都稀奇的很,府里何时留宿过外人?
这天,白仪让人来请乔奕到清净院,两厢坐定后,他先开口了,“在扇骨上雕刻,能做到吗?”
“扇骨上雕刻,这活我没做过,不过可以试试,应该差不了多少。”
白仪抽出一根刚刚晾晒好的罗汉竹竹片,“试试。”
乔奕摩挲竹片上凸出的节距,心里盘算着该如何雕刻才能避免破坏扇骨的美感。
白仪给他一张图纸,看了一下他好像没太大把握的样子,道:“按照这个图样,失败也没关系。”
乔奕最听不得失败这个词,开口辩解:“不会失败的,我保证!”
“嗯。”
乔奕每日就只在屋里,反复琢磨思考,看着竹片上的竹节,真想用锉刀磨平了事。
白仪时不时来看看他的进展,也不催他,还和他聊天解闷。
“你们祖上都是匠籍?”
“对,祖辈都是吃这碗饭的,我这一辈是单传,我爹就把所有的本领都传给我了。”
“读过书吗?”
乔奕有点脸红,“没有,小时候就跟着爹学手艺了,没有时间读书。家里穷,私塾学费太高,就…就没有读过书。”
白仪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把书放在桌上,挨着乔奕坐了下来,乔奕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
“来,我教你认字。”
“啊?”乔奕受宠若惊。
“看好了,我读一遍,你跟读一遍,认真听,不认识的字再问我。”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
白仪读一句,乔奕紧跟着读一句,眼睛紧紧盯着书上的字,双手不自觉的握起,那份认真的神色,像极了私塾里的学童。
夕阳西下,一整个下午两人都在一起。乔奕学得认真,几乎会背了。
乔奕看了看一旁被冷落的竹片,不自在地笑笑:“老板,这……”
“无事,慢慢来,质量为重,不用着急。
“嗯。”白老板人真好。
肆
乔奕在白府中住了三个月,每日辰时白仪来教他认字,温习过书卷就是正午了,下午做工。
乔奕每日有白仪陪着,也不觉无趣。
他不知道,普通的雇工哪里有他这待遇,独立的小院和工房,每日还有老板的陪伴和悉心教导,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句话形容他最合适不过了。
这日,他正在屋里看书,白仪走进来,贴心地关上门。
看到乔奕认真看书的模样,轻轻地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还在看书么,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乔奕把书放下,“那明天还考我识字吗?”
“再说吧。”
二人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鞭子,驱马前进,“驾!”
乔奕是普通人家,从没受到过这等待遇,颇有些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白仪看出他的窘迫,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人跟前,“喝点茶。放松,咱们是出去溜达又不是上刑场,这么紧张做甚?”
乔奕抿了口茶,想压下心中的忐忑,开口却发现声音都是抖的,“公子,我们是要去哪?”
白仪摸摸他的头,轻捻他的发丝,“别问,到了就知道了。”
马车走得四平八稳,加之车内熏香的作用,乔奕终于挡不住涌上来的睡意,打了个哈欠就趴着睡着了。
白仪等到人睡熟了,就把人捞了过来,圈在怀里。怀里人脸上有几道红印,是趴在袖口上睡觉时印上的,白仪注视着乔奕的眉眼,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卷起的睫毛,乔奕禁不住痒,无意识的扭了扭脸,在白仪看来,他就像是在撒娇一样。
白仪发出一声低笑,把人搂得更紧了,他把头歪在乔奕头上,前额抵着他柔顺的黑发,细细回想这三月来两人相处的点滴,心里一阵阵的熨帖,再想起二人初见,自己要赶人走,青年反驳自己时瞪的乌溜溜的眼睛,便越发心情愉悦,似乎马车里都灌满了甜味。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祠堂停了下来。
白仪把乔奕抱下车,贴心地用手为怀里人遮住了太阳,一旁的家丁忙上前道“主子,您眼睛……还是我来吧。”
白仪摇摇头,“不碍事。”他怕把人弄醒了,扰了乔奕清梦。
白仪轻轻地把人放在蒲团上,给他调整了一下坐姿便顺势在旁边的蒲团跪下。
白仪双手合十,虔诚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把背挺得笔直。
“爹,娘,我来看你们了,儿子过得很好,您二老不必担心。儿子三生有幸,遇到一位值得儿子捧到心尖上的贵人,今日,儿子便带他来看望二老,儿子不知他的心意,但儿子已经认定了他,定会百般呵护,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祝儿子幸福的。”
白仪转头看向乔奕,他还是一副熟睡的模样,白仪轻笑,他起身把人抱起,带回了府里。
伍
直至下午,乔奕才悠悠转醒,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觉得整个人都昏沉的很。起来用凉水泼了泼脸,才觉好些。
坐回床上,乔奕拧着眉头想上午的事。
说好了和老板一起出游,怎么自己就…就给睡着了!大好机会,大好机会啊!没有把握住,真是蠢到家了。
乔奕捶了捶头,丧气得像蔫巴的麦苗。
白仪适时的推门进来,“醒了,感觉如何?”
“还好,就是脑子有点昏。”
“那你再休息一下。下午就不学字了。”白仪说完准备转身离开。
乔奕急忙开口“我脑子清醒了,你还是教我习字吧。”
白仪扭过头,“真的无事?”
“无事!真的无事!”
乔奕在桌前坐定,白仪站在他后面,微微俯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侧,乔奕有些心猿意马。
“认真听,明日便考较你功课。”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
“虽好修…修…”乔奕修了半天也念不出下文,记得头冒汗。
“不急。这个字难写,我给你写下来,你认真看着,明日考较功课你若是不会,我就当罚你了。”
白仪一笔一划地把字写在纸上,乔奕看了好几遍,自己拿起笔来却不知从哪里下手,如何就是学不会。
“你这小榆木脑袋,要怎么才能教会你?”白仪轻敲着乔奕的脑袋,开玩笑地说。
鬼使神差地,乔奕握起白仪的手覆在自己握笔的手上,轻轻按了按,“这样教就会了。”
说罢,乔奕脸颊飞来两朵红晕……
“哦,原来真么教才会啊,那以后我都这么教你,如何?”
乔奕一下子红透了脖子,眼神躲闪,飘忽不定。
白仪不肯放过他,“嗯?问你呢,如何?”
“好。这样教,我,我学得快。”最后几字声若蚊蝇,却仍被白仪听到了,心里炸开了花。
古风沐沐作者 :秋潇禾,疯癫和搞怪的代名词,有一个唯美的古风梦和中二的英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