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哗与骚动》：绝望的喧哗 无意义的骚动

明天，明天，明天

再是下一个明天，

一天接着一天地迈着小步前进着

直到时间的最后一个音节；

我们所有的昨天，

为愚蠢的人们照亮了去往泥土中死亡的道路。

灭掉吧，灭掉吧，那短短的蜡烛！

人生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

一个在舞台上指手画脚的拙劣的伶人

登场了片刻，就在无声无息中悄然退下；

它是一个愚人所讲的故事，

充满着喧哗和骚动，

找不到一点意义。

——《麦克白》的第五幕台词

  当读到绝望的麦克白在感叹人生充满喧哗与骚动却找不到一点意义的时候，福克纳灵光闪现般地将这部小说以“喧哗与骚动”为名，仿佛在提醒我们这将同样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故事。那么，在小说中，这将是一种怎样的一种绝望呢？

   小说被分为了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描述了班吉的内心世界，回忆了凯蒂儿时的生活。在班吉的意识中，过去与现在完全没有分界线，时空与事件之间的混淆比比皆是，然而混沌的班吉却能通过凯蒂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凯蒂与自己周边生活发生的变化。第二部分昆丁为叙述主体，展现了凯蒂的少年时代的生活，在昆丁意识的流动中，我们可以看到昆丁对于凯蒂丧失贞洁一事所感受到的痛苦以及他对时间和过去的抗拒；第三部分杰生为叙述主体，展现在了家庭没落大背景下杰生与小昆丁的斗争，这种斗争是凯蒂出走之后所遗留下来的恶果，家庭的毁灭和仇恨一时难以化解，延续到了下一代人的身上。第四部分是关于女佣迪尔西的叙述，在小说中迪尔西总提到一句“我看到了始，也看到了终”，暗示着整个家庭由盛转衰的过程。迪尔西地位低下，但是却是全书唯一具有暖色调的人物。她帮助养活了康普生一家所有的孩子，是这个家族成长延续的见证人。康普生一家冷酷无情，不是被道德束缚就是为金钱所驱使，但是迪尔西却始终无私奉献，保持着作为一个人的最真实的本性。

我们可以看出，虽然凯蒂并没有作为叙述者进行独立的心理活动的诉说，但是她的形象是建立在昆丁、杰生、班吉以及迪尔西的共同描述的基础之上的。她的故事涵盖在其他独白的章节中的，从她互动的人的独白中，个人命运的发展变化得以揭示。所以，凯蒂是故事中的核心人物，是小说矛盾的焦点，每个人生活的发展都与凯蒂息息相关。在书中，每个角色对凯蒂都有着不同的见解，也都被凯蒂所深深影响着。凯蒂存在于他人的描述中，却也如同镜子一般映射出他人的性格特点：班吉如同依恋母亲一般依恋着凯蒂，表现了班吉对母爱的缺乏与渴望；昆丁对妹妹凯蒂的保护与爱恋，反映了昆丁在性方面的压抑与对爱情的失望；杰生对凯蒂的痛恨则展现了他的庸俗与自私。凯蒂对家庭道德准则的背离恰如整个家庭走向破裂的导火索，在这场家庭的变动中，亲人之间的冷漠无情、传统道德对人性的压抑、金钱对人性的异化都一一浮出水面，露出它们极其丑恶的嘴脸，而本应该走向解放的人性却一直在忍受着各种打压，最终舍弃了自己的果实，无声无息地隐去了。

一、不可违抗的绝望

班吉是一个只有三岁儿童智力水平的智障，尽管他的世界是混沌无知、不知所终的，但是班吉对这个世界仍然有着最基本的感受和参与方式。他通过人最基本的感觉之一——嗅觉，建立了与周边世界的联系。班吉是一个未经道德和世俗洗礼过的人，可是在我看来，这个人物身上却恰恰体现出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绝望。班吉如伊甸园中的天使一样，干净、纯洁、未被任何杂质所浸染，他觉察到凯蒂的失贞行为是因为闻不到了凯蒂身上“树的味道”。“树的香味”是圣经中的一种象征和隐喻，这就使得班吉评判的方式最终回归到了上帝的审判之中，这种惩罚无法摆脱，不能解释，因为这是上帝规定的，人类触犯淫邪罪后必将得到惩罚。从这个角度来看，当美好的事物逝去的时候，我们人类只能服从上帝的旨意，像班吉一样发出一些呜呜咽咽、模糊不清的呐喊（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却做不了什么。

二、难逃束缚的绝望

昆丁是被道德准则束缚了手脚，最后悲惨自杀，成了道德的牺牲品。道德的束缚感是很难摒弃的，它如影随形，一直伴随着人的存在。它不是可以随意拿起来的实物，而是怎么也摸不着的虚幻，不是心血来潮喷薄而出的灵感，更像是持久永恒的心脏律动。这种道德的指令已经融入到其生命之中，像汇集而成的奔流的血液一般。在这股热辣辣的红流中，早已分不清何为人性的部分，何为道德的一部分。它成为了自己与周围人共处的模式，自己看待这个周边世界的方式。妹妹凯蒂对道德的违背对于昆丁来说是一种颠覆，昆丁内心深处一直爱慕的窈窕少女怎能突然变成了一个淫娃荡妇？这是一个足以推倒精神大厦的打击，一个被自己视为世界上最纯洁可爱的人却做了如何邪恶的事情！值得一提的是，昆丁在得知凯蒂失去贞洁之后的处理方式也是让人出乎意料的，他宁愿承担起一个乱伦的骂名，也不愿意承认凯蒂的贞洁被一个恶棍夺走的事实。每每想到此处，我就不禁感叹，这是一种多么畸形的爱呀，这早已超越了兄妹之间的感情，宗教，伦理，爱情统统混杂其中！在昆丁这个人物身上，我看到了一个因束缚而痛苦扭曲的灵魂，一个找不到自己的灵魂，一个负担过重心事重重的灵魂。

三、背道而驰的绝望

杰生是受世俗的欲望和仇恨所驱使，成为了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是最终的结果却竹篮打水一场空。父母的偏爱等于将一颗罪恶与仇恨的种子埋在了杰生的心里，而凯蒂对家庭的背离则彻底让这颗罪恶的种子在杰生心中生根发芽了。杰生对生活的期望一再落空使他迅速变成了一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才是最真实可信的。他把对凯蒂的憎恨转移到了小昆丁身上，跟踪小昆丁的行踪，决不让自己家庭出现凯蒂式的人，同时还欺瞒家人占有了本属于小昆丁的钱。杰生无疑是可恨的，但是当他多年处心积虑的算计突然落空，小昆丁带着他积攒多年的钱与人私奔的时候，我们却可以看出生活的无常与戏剧性。生活好像总是在以他所期望的相反方向前进，从这里我们大概对喧哗与骚动多了一些更深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