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的灰色城堡

我的外祖父,一个怪老头,一生都在与我们作对。在我上小学一年级时,他和外婆便已分居,大半辈子性格不合终于不欢而散。外婆跟我们住,外祖父一个人留在老旧的小房子里,料理自己的生活起居。我记得小时候外祖父做的糖醋排骨脆糯香甜甚是好吃,从那以后再也没吃到过,更别提看他们共写与子偕老的美好。

怪老头的怪,在于吝啬,在于强烈的“被害妄想症”。

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他都记得,不一会儿开始叨叨上个世纪的事儿——“”

可不管别人如何看他,他在我心中都是一个可爱的老头。

我看着这座低矮的平房,在暮色四合里格外单薄,像一座摇摇欲坠的破旧城堡,笼罩一层厚重、几欲破墙而出的孤独。

后来,怪老头住进了养老院,他的城堡突然有了很多爷爷奶奶的加入,也有负责有爱耐心的护理员的陪伴。

可他的毛病依然未改丝毫。护理员隔三差五把他那点存款一会藏在鞋盒里,一会压在床单下,一会卡在衣柜中。母亲时常接到敬老院负责人的“告状”,怪老头已经换了几位“室友”了,和那些老头相处不来,真是拿他没办法。甚至有一次,护理员一丝不苟的将怪老头衣柜里堆的乱七八糟的衣服一件一件折好摆起,等护理员前脚一走,怪老头迅速将所有衣服都瘫放在地上,把护理员弄得甚是尴尬。

母亲当然明白他这举动是何意。这怪老头就是怕别人惦记着他衣服口袋里藏的那两百块钱!

2020年疫情期间,全城隔离。养老院谢绝探望。怪老头却也不消停,一天三个电话打给母亲嚷着要出门。

一天下午我在赶去实习的路上,微信突然收到母亲拍的几张照片,一张图,和外祖父的视频,他坐在轮椅上,在医院的大坪里晒太阳,深秋的阳光,总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照在他银白的发须上,还有那双茫然的不知看着哪个方向的眼睛。

“爷爷抢救过来了,脑出血脑中风导致老年痴呆症加剧。”这件事我从来不知道,之前只听母亲说爷爷病了,我问什么病,问了也没回答我。而今,我在屏幕这边看到的竟是这境况。

我顿时在公交车上失声痛哭。

那个周末我跟辅导员请好假匆忙赶回去看望这个怪老头。怪老头一个人坐在床上,手中的细绳玩了一个多小时,见我走进来,瞥一眼,全然是认不出来了。只像个三岁小孩一样不肯吃饭。

“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

我一字一字的唤他,爷爷,他迟缓的看向我,眼里满是迟疑和陌生,你……是哪个啊。

我和那个住在小平房里一推开门看到我就露出惊喜神色高声喊着“涵涵来啦”的老头,走散了。

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

他独自释怀了所有事情。

生命的轱辘声让人心悸,载着这辈子的记忆摇摇晃晃往前跑,而那些记忆,就像一球干羽的蒲公英,轻轻一吹,便随风飞散四方,我们死命的追赶,在后头大声喊着回来快回来,那轱辘声越来越远,眼看它踏进了一条混浊的时间之流,来不及历历细数,没有告别,将一切尽数归还了回去。

曾经那些日子,我们一直在为他寻找一座城堡,为之堆砖砌瓦,为之涂抹装横。而现在,在他的意识里,已冉冉织起一张茫茫的白网,网中,升起一座郁闭的城池,城墙坚固,城窗高悬,我们进不去。这一生的红色绿色蓝色黑色全都在褪去,从此,他活在了一片空白里,做了那座城的国王。

从此以后,我为你再种蒲公英,为你守护城池,为你保留那些色彩。我紧紧牵着你,别走散了。

好吗,怪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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