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后槽牙的疼痛

她穿过三条主街,又拐了三条巷子,终于找到了那家毫不起眼的牙科诊所。

诊所的卷帘门紧闭着,灯箱上简明扼要的写着“牙科诊所”,外加一行小小的联系电话。

她心里一凉。

“这哪像个诊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居然来这种地方看病。”

冬天的冷风呼呼的吹在她的脸上,这种让脸部都有些生疼的冷也刺激到了口腔里的那颗龋齿,那一丝凉意刺痛了牙神经,它直疼到了牙根,然后脑部,接着整个身体都跟着一颤。她将脖子上的围巾展开,包住了整个脖子、头部,只留下一双眼睛在犹豫。

这是一个风口,她来回走了几圈,终于掏出包里的手机,照着灯箱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老头子声音,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她说明了来意,并询问何时开门。

老头子曹哲那不同于本地人的口音,哇啦哇啦回答着,不过除了十点钟开门之外,她并没有听清楚别的内容。她挂了电话回到哥家里,并向嫂说了店里的情况,话语里透着的全是怀疑和没耐心。

嫂说了不少宽慰话,转身进厨房忙碌。

她在沙发上不停的换着坐的姿势,疼痛让她整个脑部都有些发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拔了这颗龋齿。

哥上楼来,递给她一杯热水,示意她含一口温水在口里,这样可以减少寒冷对疼痛的牙神经的刺激,引发更可怕的疼痛。她照做。

“能不拔最好不拔。”

她抬头,冷冷的说到,我一刻也没有要保它的意思。


02

他拖着一身疲惫,上楼。掏钥匙开门之前,重重的在楼梯口剁了三下,声控灯一点也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

一定是坏了。

他用手在黑暗中摸出了那把正确的钥匙开了门。

晚上十一点过,屋里一片漆黑,充满的寒冷。

他开灯,走到卧室,还是早上离开时的样子,再到孩子的卧室,床上也没有任何人。

他平静转身,仰躺在沙发上。顶上的吊灯时而像镜头里聚焦后的清晰,时而像虚焦后的模糊。他重重的眨了两下眼睛,终于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饮水机是关着的,桌上的向日葵萎颓着花瓣,桌上放着离婚协议。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收到的离婚协议,所以他也只是在低头时看了一眼,至于内容,早已没有要去读一读的念头。

工作上的疲劳让他久久躺在沙发上,没有一丝要起身洗漱,整理床铺,然后休息的意思。他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有没有未读消息,又或者遗漏的电话,想要借此同别人说说话。

几分钟后,他放下了电话。那些未读的消息不是工作上消息,就是母亲关于什么时候带孩子回家的问候。

夜,深了,比夜更深的是心头的孤独。


03

十点,她按老头说的开门时间,来到了牙科诊所。与上次不同的是,这里早已排了六七个同来看牙的中年人。

她捂着脸,走到医生跟前,说明了自己就是那个给他打过电话的病人。医生示意她先坐,忙完手上的,就给她看。

一手拿电筒,一手拿工具,换着姿势、换着方向、换着角度仔细看。接着是电锯声,冲刷声,病人不时的叫着的“唉哟”声。她在一旁打颤,出来那个坚定不已的念头,她的脑海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在轮到自己之前离开诊所。离开还是等着拔牙,心中来回思忖着,牙疼是忍受不了的,手术台也是面对不了的,二者之间并没有谁比谁要好一些的区别。

“躺上去,放开手。”

终于轮到她躺上手术台,她一面希望手术快点结束,最好一次手术就能让她摆脱这要人命的牙痛,一面又拒绝躺上手术台,刚刚听到的那些声音,每一个都让她无比恐惧。

疼痛眩晕之余,她照着老头说的,移动着身体,放开了捂在腮帮上的双手。

“医生,先打麻醉。”

显然,她希望整个过程少一些疼痛。

“张嘴。”

医生将钳子伸进了她的口腔,冰冷的钳子一分钟刺痛了刚刚缓和一点的牙神经,随即身体也跟着打了一个颤抖。

医生似乎也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颤抖吓了一跳,慢慢放缓了他查看龋齿的速度。

一番检查,医生换了不下于十种工具。

“牙是一颗好牙,不过得先治疗,之后去掉已经坏了的部分,再补起来,就跟新牙一样了。”“我要拔,一颗坏了的牙,留了做什么。”躺上手术台后,她心中那个离开诊所的念头小时了,拔牙的念头却一点也消减。

“要拔也得治好了再拔,痛的时候拔,会出人命的。”

这话倒与上一个医生说的一样,她慢慢平静了下来。

“你还年轻,不要那么冲动,能保还是要保,一旦这颗牙被拔了,旁边的牙也会跟着松动,根基不稳,就难保齐整了,这颗牙只是坏了一部分,牙根还好着呢,治疗好了,补一补就好了。”

她安静了,又或者是之前的一番检查触发了更深层次的疼痛让她麻木了。


04

他匆匆交接了手上的工作,打了车,换了地铁,又换公交。

孩子的外婆、外公,大舅、二舅、二舅妈、小姨、小姨夫团团围坐在饭桌旁,妻子带着孩子也坐在里面,旁边留了位置。

孩子远远的迎上来,他双手将孩子举起来抱在了怀里。

“快坐下吧。”孩子外婆招呼着。

他坐下,妻子微微起身挪动凳子。

“坐好了。”孩子外公一声呵斥,妻子停住了。

孩子如同化学反应中的抑制剂,又好像物理反应中的润滑剂,饭桌上的人都是和谐的。

走在路上,孩子一会儿与妻子说彩灯好漂亮,一会儿跑到他前面,撒娇着要抱抱,妻子提醒着小心看路,他掏钱买下路边的糖人。

他心里面白,这些眼前其乐融融的画面不过是别人眼中的风景,一定不是他们之间的幸福生活。

他抱着睡着了的孩子,妻子掏着钥匙开着门,还是原来的样子,逐一洗漱,各自躺下。

彼此安静。

“这顿晚饭之后,应该会有一段平静了吧。”他心里想着。


05

两周的治疗后,龋齿安静了许多,可以吃东西了。

医生戴上眼镜,打开电筒,换着不同的工具温和的检查着牙齿。

“要是再治疗上半个月也就好定了。”

“我等不了,工作挺忙的,明天就得走。”

“现在就补起来,可能用不了几年,容易复发。”

“拔了吧,一次拔了省事儿。”

医生转身进屋取了一个棕色瓶子出来,从里面舀出一小勺白色粉末放到碗里,又陆续从另外的几个瓶子里,取出不同的药粉混合在一起,调成糊状放在一旁。接着又使着电锯,去掉了牙齿上朽了的部分,或许是因为不在疼痛,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在那么可怕。尽管医生没有要拔掉龋齿的意思,她也没有任何询问,只是安静的躺着。

接下来是水枪冲洗,吐出脏物,烘干,一点一点往里面塞药,最后才是用特殊的材质,补上了那个通掉的洞。

纸片在上下牙的自然闭合中,清晰的显示了被补部分哪里高,哪里矮,是否影响嚼东西。五次咬纸、磨平之后,牙终于补好了。

她想要立马坐起来,付钱离开。

医生伸手示意,再躺一会儿,接着拿出另外一套工具。

“我把剩余的牙齿也检查一遍,好让你放心。”

她安静的躺着,二十分钟后,这个过程结束。她起身付钱离开,内心深处自问,拔了会是什么样子?


06

他提着行李箱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生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儿子。

门上贴着一张便条:劳烦出门前把字签了。

他鼻子一酸,眼眶突然就红了。

“我马上到,在楼口了。”他挂了电话,又转身进屋看了看熟睡的孩子,鼻子更酸了。

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碳素笔,潦草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


07

夜里醒来,窗户那边黢黑一片,她在枕头下摸出了手机,凌晨两点45分。

打开台灯,从床头柜上取下水杯,大喝一口。突然间口腔中的某个位置如同被针扎一样,闪过一丝疼痛,头也跟着抖了一下。

那种针扎的疼痛,逐渐的变得频繁,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猛然想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这种感觉,一定是在人生经历中出现过的一种感觉。

越是使劲想越是模糊。一定要用这种想不起的方式告诉自己,岁月不饶人,年龄渐长?

想要拒绝,却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在疼痛越演越烈之后,她终于把记忆锁定在了那颗补过一次的龋齿之上。

这就是七年前龋齿疼痛的感觉。这个感觉让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那个操着外地口音,依着个人意见给病人治疗的牙科医生。

没错,必须要见他了。

她收拾行李,买了车票。

“趁现在还没有疼到让人发狂,得赶紧解决掉这个问题,不能让同样的疼痛再次发生。”她想着。

一整排的卷帘门紧闭着。

“十点钟才开门,一定是还没到开门时间,再等等。”她想。

十点半,卷帘门没有一点要打开的意思。

“或许搬到别的地方去了,总不能一直在同一个地方吧。”她安慰自己,然后在旁边的巷子里寻找起来,然后有找了四五条主干道,还是没找到她曾经补牙的那家诊所。

“这间牙科诊所搬去哪里了?”

路人们都表示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家诊所。

“就是每天十点开门,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老头子开的那家。”她急忙解释到。

人们还是一脸茫然和无奈。


08

手机左上角不停的闪烁着绿色的光。趁领导不注意,他打开手机,看了那最新的消息。

“星期四下午两点,法院门口,不见不散。”

他合上了手机,眼眉微蹙。

午后的阳光最是热烈,沿着江边慢慢走着,风也变得热烈起来。

“别看江流缓缓,江面平静,江水深着呢。”一个头戴毡帽,抽着烟杆的老头对几个来旅游的年轻人说到。

“那江水流到哪里去了呢?”

“顺其自然,遇山绕山,遇水汇水,顺流而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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