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大家都知道宇野家的现任家主是一位年轻的,不怎么近人情的小姐。大多数人与她的接触止步于家族的事物,在管理这方面宇野文鹤可是出了名的利索得当。也就因为这样,大家对文鹤小姐,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她让比较熟识她的手下这样叫她,即使除了她的贴身保镖仁在第一次被要求如此后敢于立马实践,与他只是受雇于家族有关,至于其他人,文鹤发现连续纠正他们的称呼几次后,得到的回答也是‘族长,我们还是更加习惯于这个称呼‘不想显得过于固执,她也便放弃了。
当面是如此,但人类的本质是八卦,在这个话题上,宇野家的年轻家主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正是因为她在公事上的形象过于冷淡,对于宇野文鹤私底下形象的猜想和讨论一直非常热烈。爱撒娇的,魅惑的,粘人的,流言五花八门,一个一个都开出了花,没有事实的支撑,这些虚假的形容词一般都活不过一个星期。即使如此,宇野家的女佣,园丁们总是在休息的时候眉飞色舞地描绘着他们对于家主的幻想,大多时候就在后庭院中聚成一堆,一看就是在说一些不能被听见的东西,至少不能被那位整天板着脸的性冷淡听见,哦,这里说的就是仁。
一个保镖能干什么,仁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宇野文鹤,根本不需要保镖,偶然碰见她在办公室里舞剑的模样,身为一个老练的武士的仁一下就看出来,他的雇主可是一位百里挑一的优秀剑士。虽然是女士,挥剑时的劲道和精准却让他称赞不已。所以她究竟为何要雇佣自己呢?仁想不通这个问题,自己也是入职不久,对于这个黑道家族的事情并不是十分了解,既然在保护方面起不到作用,总应该在其他方面有些帮助,他想。认真的性格不允许他白拿高昂的薪水,于是在一次自己又是站在一边像个门神一样观看全程的黑道交易后,他向文鹤提出了请求
能不能给我一点事做?
仁从一个保镖变成了管家。
原来的管家年事已高,但是文鹤没有辞退他,‘就让他安度晚年吧,’她是这样说的‘在这里。与文鹤呆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之后,仁反而能够更近一步了解她了,保镖只是在交易时守护在雇主身旁,那时候的宇野文鹤始终戴着面具,而身为管家的他甚至能在深夜为文鹤送去热茶时,和她交谈几句,次数多了。几句话就演变成了谈话,话题也逐渐丰富。大多数灾难的源头就是祸从口出,说来说去还不是就是一张嘴,如果管不住自己的嘴,再小心也会出事。仁深知这一点,他也格外留意了四处飞散的流言,有时候也讲来与文鹤听。他不是一个爱乱说话的人,只不过也是在尽力帮助雇主罢了。
最近,,你变成了小泉的情人。仁很是无奈,当然这不是自己家说的。
啊啊,是吗。文鹤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吹了吹茶。仁知道,其实她永远是一个冷静的人,他能感受到她将面具摘下,真实的文鹤也是不会将感情轻易外露的,理智在她身上永远占据上风‘也许他们说的是真事呢’文鹤小嘬了一口茶。小泉家的家主也是新上任的,说起来,四大家的家主都是最近才回到日本来继承家主之位,中间消失了有二十年。这其中的秘密也不是仁一个外人能一下子搞明白的。
喂,我说你啊。仁捏了一下眉头。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对待文鹤,如果仅仅是手下,这些谈话是不会发生的,花钱雇一个聊天话对象,这也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以后还是做咖啡吧,茶还是有些不习惯呢,还有,她露出开心的神情,欢快地说道,‘明天放假’
但是第二天仁却撞见了文鹤和小泉在酒吧里说笑。文鹤不是轻易就被逗笑的类型,听说小泉也是那种传统的日本人,只是仁没有想到小泉一水的身型这么高大,他几乎将文鹤环抱在怀里,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们两那天都有些微醺,互相调侃了几句对方的绯闻,气氛就被带起来了---那是隔了一条星河和无数盏昏暗的灯的遥远氛围,在他人听来就是宅口玻璃杯里的水晃起来的玲琅作响,清脆的,模糊的,生人勿进,非礼勿视,一步之外不可介入。
可是仁大大方方地踏了进去,这还多亏小泉挡住了文鹤。
文,,文鹤!?
这位是。。。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仁一时间有些懵,不知怎么他脑中闪过那些不小心听到的话语。是小泉一水?他眯着眼睛盯着高大的男人,那种带有武士天生的深究意味的目光染男人产生了一丝近乎本能的戒备。
你们。。
仁又想起昨天文鹤对他说的,莫名其妙的话,也许是真的呢。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换来换去,即使他真的很想用手指,最后在大脑一下子灌输太多信息的情况下,蹦出了一个让人脑袋中的绷紧的弦一下断裂的结论出来
你们原来不是在乱搞,你们在交往。
宅口杯中的水一下子被抛出。慌乱地被吸入沙子中。
我们。。
谁都分不清不知道是谁先发话的。
在交往
在乱搞
玲琅的声音不见了,是尴尬的安静,一刻之后,却有另外一种声音在滋生,细不可闻的,幽然的,从黑暗中漫出来。仁一时间不知道该看谁,是意外一脸平静的小泉,还是少见的露出惊讶神情的文鹤。
啊啊,搞砸了,在外面要喊家主啊,还说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话,我不应该喝酒的。仁心想。干脆装醉吧。
哦哦~·那你们好好玩,,他胡乱地挥了挥手,想尽量挥出醉汉的风范,就像宇野家的厨师大伯,一定要没有规律。
留下小泉和文鹤两人以一种亲昵但别扭的姿势待在原地,小泉突然收紧手臂把文鹤锁在身边,慢慢低下头,小酒吧的设施并不好,空调谈得上是没有效果,颇高的温度让文鹤的额上渗出几排细汗,不凑近的话还看不出来,几缕头发也被浸湿,乖顺的贴在一边。她知道自己在紧张,身体好像不受脑袋的控制,微微颤抖着,不拿酒杯的手也紧握起来,指甲也在手心里嵌了一道道印记,她感受到疼痛,过大的呼吸声,急速的心跳声,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想。小泉却只是注视着怀中的女孩,哈,也许现在称为女士才恰当,没有任何动作,像是等待着什么。
他是在等待着什么。
三个月前。
四大家主的见面会上。
//小泉一水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十二岁那年,小泉一家连带当时领导着驻扎在日本的美国军队的麦克雷上校一家被屠家,当时日本混乱地很,官,军,商,三方不知道谁在勾结谁,被视为眼中钉的四大家首先受到了清除。//
时隔六年,小泉一水再次见到了自己在美国已经死去的学生---宇野文鹤。惊讶是有的,但说实话小泉一水就没真正相信过她已经去世这个说法。反复确认了几遍失踪的消息后,他自己也未尝没有去寻找过,而当时他已经被家族找到,几个老头步步紧逼,想让他回到日本,他也奇怪,一个失踪快二十年的少爷有这么重要?终究家族的力量还是存在,不久后小泉就停止了对自己学生对搜寻,舆论也终于放过了他。
说来难以让人相信,舆论还是从自己这个无比听话的学生那传出去的,根源是她,但漏嘴的是那个有着假肢的法国妞,在毕业典礼上。
‘我说,你的学生可是对你爱慕已久啊!’
这句话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投入海后带来好一阵子的悄无声息,托比昂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
‘法拉,不要太疯了!’
虽然托比昂的腿脚不便,他还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想把他那要迷糊的学生拉离现场。细碎的声音四起,带着几声嘲笑,几句疑问,像是爆炸的前兆。
‘喂,别说你不知道啊!你像个男人好不好!操!’她一边冲小泉大喊一边又对托比昂嚷嚷‘老头,你今天还要管我,去你妈的,你可别想!’
‘我这可是在替我的朋友讨回公道!‘小泉能记得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早就知道’,还有一张模糊的脸。
是的,他早就知道,毕竟,文鹤早就对他表明过心意,这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也是故事主人公不希望被人知晓的属于过去的小事。
他记得那是一个阴暗的雨天,他记得文鹤的身上被染上了湿气,他记得她有些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剑场门口,他记得她被雨水打湿的发,他记得她眼里泛着晶莹的光,他记得她说---老师,我爱你。
啪,这是器材倒下的声音,也是脑袋中某根细线断掉的声音,小泉一向不知道怎么对待直白的好意,比如小时候出门时妈妈的离别吻,比如来自年幼学生的告白,显然,后者的棘手程度是前者的几十倍,他踌躇了半响,最终只是温和地说道:‘先进来吧,外面雨还很大’。
宇野文鹤其实不需要答案,她了解自己的命运,她预知自己的死亡,但是好奇就像带有甜味的清香毒气,只要吸食一口就会上瘾,那为何不在走近坟墓前搞清楚这一切呢?
小泉感到为难,他觉得爱是一个美丽而有沉重的词汇,而自己刚刚十八岁的学生过早地接触了连他都搞不清楚的世界,结果他也被迫面对这一难题。她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他不想让她体会被荆棘缠满身体喘不过气的苦楚,她太年轻了,还分不清爱和爱慕。
他想起她是个孤儿,也许是父亲的缺席才让她在自己这寻找温暖。
可是可是,他又想,爱一定是毫无杂质的吗?小泉想起自己的母亲,她跪坐在地上嘶吼大哭,头发散乱,衣服也快被撕破,那些话语碾碎她所剩无几的生命,蹂躏她的声带,几乎要撑爆气管,而恨意还是从那些毫无意义的拟声词中宣泄而出,那时他甚至觉得下一秒母亲口中能喷出血来。
但母亲爱父亲吗?那是当然的。回家的吻,整齐叠好的衣物,美味的饭菜,一句句问候,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爱不是纯净的,小泉忽然在这时得出了结论,它永远参杂着恨,还有很多他无法令名的复杂情感,所有这些一起腐烂,盛开,像末世的花朵。水有沙,玉无瑕。
他爱文鹤吗?
特意带去的两份热巧克力,突然多出的医疗箱,为她在会场上挡下的一刀,这是老师应该做的吧,即使在其他人看来是有些过界,小泉清楚这其中绝大部分是关爱和怜悯。文鹤和那时候的他太过于相像,将一切都封在心中,总是费劲而又刻意地描绘出表面的平静。像是有什么堵塞了她的喉咙,蒙住了她的双眼,没有感情似的。
第一次见面时,小泉从文鹤眼中察觉出了疏离,和倒映在她瞳孔中的十四年前的自己,杂乱的眉毛带着敌意和残留的死亡的气息,化作一把剑径直插进小泉的心中,
雨水倾盆而下,世界变得更加阴暗,只有文鹤的身型愈发清晰。
他的记忆到此为止了。
文鹤跑进了大雨中。
她不需要答案,她追赶着风,追赶着雨,脚步声被雨水的哗啦声掩盖,泪水被雨水冲刷而走,她漫无目的,她欢快无比,她化作一道美丽的音符,她和风雨化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