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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是同同很小时的一件琐事,一天晚上,陪同同练琴,由于一首《拜厄练习曲》总不能连贯地弹下来,我说了他几句。这孩子自尊心强,听我说他,他咬着嘴唇也不言语,只泪珠子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
又弹了几遍依旧老毛病,于是他一赌气就不弹了,只呆呆地坐在那里,不一会,肩膀便一耸一耸地,暗自抽泣起来,而且越发地不可收拾。
我不想自己气头上的两句话,会有这样的效果,便轻抚着他的后背问他怎么了,他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和我说,“爸爸,我想回到九寨沟”。
这个答案叫我有些意外,轻唤他到沙发旁,揽他坐到我腿上问“为什么”?他抹着眼泪说那里漂亮,我问还有呢?他说,“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玩”,我又问还有吗?他说,“可以不用练钢琴”,我无语了。
这话叫人听了有些心酸,总以为自己会是世上最好的父母,可以给孩子最是无忧的童年,不想这么快就堕落到了自己所不屑的对立面……一个孩子的将来不重要吗?但对未来的希冀与焦虑更是今日的枷锁。为了未来我们自不应放弃,那么,当下的我们就应该如此一日日地煎熬吗?
一晃,这也是许多年前的灵魂拷问了,几年前,由于中学学业的压力,同同放弃了钢琴学习。如今他上了高三,一日他让我帮他把之前学过的曲谱再找出来,我问为什么?他说,中午学校开放了音乐教室,他没事时,可以去那里练练琴。
“还记得小时候,你多么不愿意练琴吗?”
“不记得了,但我想那时应该不喜欢。”
“你那时,一练琴就哭。”
“这么糗。”
“那时,我跟你讲,音乐和钢琴可能会是你一生的爱好,你说不可能,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弹钢琴了。”
“我想我当时会这么说的。”
“还好你坚持到了,能够喜爱并享受它的年纪。”
“感谢您一路陪着我。”
“其实我们也感谢,能与你一道,相伴着成长。”
02
这个清晨,于半梦半醒间,又猛然听到同同那稚嫩的声音,“爸爸,我想回到九寨沟”,伴着磕磕巴巴弹出来的拜厄,伴着肩膀一耸一耸的抽泣。而我,依旧能感受到当年锥心的刺痛,只那刺痛已如茶中的苦涩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请淡了,清淡到令人忆起它来,竟也还有些莫名地感伤。
感伤曾经一段生活的远离,感伤自己韶华的流逝。
如有可能,我却也希望能回到九寨沟,继续那个中午,在小湖旁,在溪流边,在铺满松针的林间漫步。我以为那不过是人生一瞬,我们看到了自然的美丽,却也匆匆将它翻过,我以为那个孩子虽然从那林间跑过,却也不会记下什么。
但其实,我们都曾记得,当我们回到城市焦虑的生活中,就越发能感受到那里风景的力量,那里似乎成为了我们梦想的源泉。当遇到交通堵塞时,就会想到那里辽阔的天地;当遇到合同受挫时,就会想到那里山民淳朴的微笑;当我们被任务压得喘不过气时,似就能嗅到那里空气的恬淡宁静。
以至于,那个五岁的孩子在愤怒地按下最后一个音符时,竟也能想到那里——九寨沟。
其实,那里何尝不是我的向往之地,我自从到过那里,那里便已在心中播下了种子,萌发了嫩芽。如此,那里虽仅是明丽阳光下的一日之缘,却也再不能忘怀,以至在这个从梦中惊醒便再也睡不着的4点钟清晨,我略有倦意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将那棵已从小芽长成的大树,匆匆记下。
03
好吧,我们还是回到九寨沟吧,这是记到哪了,对了,是世界的尽头,是长海。
从则渣洼沟尽头的长海,我们往回坐车,去到的下一站是五彩池。这里的水与长海不同,如果说长海是海一样的存在,那五彩池就只能算是一个池,而且是很浅的池。与长海所展示的湖的宏大所不同的是,五彩池在极尽所能地呈现着湖的精致。
这个池子真是不大,也就几十米的方圆,但湖底沉积着灰白的钙华,而且这些钙华上又生了黄黄绿绿的水藻,因而在见底的清浅中展现出五彩的斑斓。
钙华是什么?它其实就是超饱和钙盐溶液中,所析出的钙盐结晶,就如我们使得时间长的热水壶上所结下的水垢。这往往是流水作用于石灰岩后,所出现的结果。流水对于石灰岩的侵蚀所形成的地貌,我们往往称之为喀斯特地貌,如昆明的石林,桂林的山水,武隆的天坑,以及常见于西南山区的溶洞,这些都是喀斯特地貌的种种表现。
但像五彩池这样,地表水结出大面积钙华的喀斯特地貌,却是不多见的。倒不是溶有碳酸盐的流水有多难得,而是流水的水流速度与钙华凝结的生长速度相匹配,是很难得的。如此的景观,在九寨沟和黄龙有大量的存在,我知道的还有一处著名景观,是在香格里拉的白水台。
而这也是五彩池以及九寨景观的所呈现出的重要魅力所在。
五彩池边不远,还有上季节海那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涨落的海子,我们去的季节是初夏,那里的湖水即将告罄,长出一湖的青草,用同同的话说,这里不是湖,是草原。只是这里的草原不能骑马,它是一座湖最难堪的时刻,却是一个草原将勃发的开始,只是自然不管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它只按自己的规律行事。下一个涨水期,马上就要开始,生存和毁灭也马上就要进入到下一个轮回。
因为上季节海的草色青青,我们对下季节海也缺乏了信心,因而我们就此结束了则渣洼沟的旅程,坐着大巴车到诺日朗,再从那里换乘,直奔日则沟的最深处。
04
则渣洼沟的最深处,也是我们能上到的海拔最高的地方,那里有九寨沟最大的湖——长海。而日则沟最深的地方,也是这条沟里我们能上到的海拔最高的地方,那里不是海,而是一片原始森林。
一边是宏大的湖,一边是无垠的森林,它们是九寨沟童话世界的边界。如你更愿意展开突破边际的哲学思考,更可以想象出自然的无垠与宝藏的珍稀,就如婴孩喝下的乳汁,你有没有去想到它来自哪里?
九寨景区天然的设计,却隐喻出造化的玄妙,这里的自然景观自然是地球上所稀有的,那么它的源泉又来自哪里呢?这里似乎给出了一个有近于哲学思考过后的答案,就是山、水和森林。
说来也是很好笑,最初发现这里的美丽的,竟就是要砍伐这里森林的伐木工人。据说他们是被这里的美景给惊呆了,给震撼了,因而放下了手中的电锯。也因为当地林场的层层上报,才让九寨沟第一为外界所关注。1975年,省林业厅指示“则查洼、日则沟两百米以外才能砍伐”,1978年,九寨沟成立了自然风景保护区。
如今这里的风景,成为了世界的自然遗产,她用她的风姿在向我们讲解着,山水与森林的玄妙关联,而人们在欣赏她之前,最该做的就是先放下斧头。
那个中午,我们就徘徊在那片无垠的森林之中。当然,我们走的是森林中的木栈道,我们也只能在那片无垠的边缘徘徊。
这里的海拔应该不到3000米,植被是针阔叶的混交林。远观近处的高山上,那里已经是清一色的冷杉和云杉,那种高大挺拔的树木,也主宰着这片林地的天空,但在我们这片林地里还是分布着大量圆冠的阔叶植物的,如枫树、槭树、白桦树和红桦树,只是它们与高大的杉树相比,就要低矮许多。
显然,这里也是阔叶植物们能爬到的最高海拔地区了。
05
我们走进一片林间空地,那里落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软软的,似乎在脚下腐殖质的深处都能压出水了。我们四周都是参天的大树,它们将我们包围,这样被大树包围的感觉,也能让我们的感官沉静下来,得到稍许的舒展。一只喜鹊大小的鸟,在林间的枝头上鸣叫着,它或许在警告着同伴,或许在呼唤着同伴,反正那只鸟的啼鸣已经成为了林间惬意时光的一部分。
在一棵倒下的枯树上,波找个干松的地方铺上报纸,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这些报纸,并背在身上,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担心大森林里有来路不明的细菌。
那森林里自然会有细菌,但我们能见到的,更多的是树干上结着的青苔。那些青苔绿茸茸湿漉漉地爬满低处的树干和青石上,不知名的草芽从青苔间探出不高的枝,展开娇嫩的叶,露珠还顶在那一片片的嫩绿上,亮晶晶的,不忍抖落。
波从我背的书包里,掏出一堆零食,同同抓起一片奥利奥饼干,一边吃着,一边不停地在林间探寻。波给每人做了一个夹着生菜和火腿片的面包三明治。在我将要大嚼时,她居然又从那个背包里,翻出了一瓶沙拉酱来。
她说,“这是林间的美味。”
我说,“没有沙拉酱,也已经是美味了。”
“你在林间听到了什么?”
“什么?”
“吁,听就好了。”
……
那是全宇宙的静谧,我们在那里侧耳倾听,有鸟儿飞走的声音,虫儿爬过的声音,水儿滴落的声音,草儿生长的声音,风儿拂过的声音,云儿流走的声音。那是时间平和而美妙的当下,但它也连接着深邃的未来。
阿兰.德波顿在他的《旅行的艺术》中说,“我们对风景不经意的一瞥,都可能成为永远的记忆”。因而在未来的某一瞬间,同同愤怒地弹下《拜厄练习曲》的最后一个音符后,抽泣着和我说,他想回到九寨沟,然而这道风景,也已经成为了当初。
时光的流逝,让人无可奈何,如今我只能坐在这张被同同的圆珠笔划的刻痕斑斑的原木桌前,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回望当初。
并在繁杂的周而复始的日常琐碎之外,寻到一抹超然于生活之上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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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 . 游』 九寨纪行⑤ 再见,九寨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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