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与三嫂

我爸家里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三哥，我妈在家排行也是老三，无论从哪儿论，自然也是三嫂。

三十五年，我没有喊过三哥一声爸爸，好像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用到直接称呼。从来都可以越过这一步，直接进入谈话主题。要追根溯源的话，可能就是家里缺乏表达关爱的方式，一度到病态的地步。

看着现在瘦骨嶙峋的三哥躺在省肿瘤医院放射科的病床上，很难想象三哥年轻的时候是个典型的不省心少年，曾经也放荡不羁爱自由。靠着潇洒的外形和人狠话不多的性格，以及死缠烂打的手段，就把可爱的胖乎乎的三嫂娶到了手。

小时候的日子，家家户户都过的很紧紧巴巴。但三哥是属于花了今天不顾明天，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愤青。记得九几年，三哥就可以花五百多给我买一件大衣，出手确实豪横。而三嫂正好相反，一分钱要扣成两半用，再艰难的日子都可以扣下点钱存上。人家说母女之间没有秘密，谁说的？我妈的存款从来就不跟我透底，她也许是怕我是三哥那边的卧底。所以至今我依然耿耿于怀，觉得我妈没把我当自己人。

三哥性格较为暴躁，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爆炸。三嫂性格阴柔，但是唠叨，有时候能把一个好好的人说抑郁了。三哥如果是炮仗，三嫂就是火源。没有三嫂的时候，三哥挺正常的，三嫂一出现，总有本事在最短的时间把三哥点爆。三哥是小炮仗，一天到晚噼里啪啦乱爆。三嫂是能忍就忍，忍无可忍了，那就是原子弹爆炸，三哥立马老实了。家里两种炮仗，这就是后来说的原生家庭的伤害吧。小时候我甚至劝过我妈，离了吧。三嫂有一大堆道貌岸然的理由，反正就是不能离。

三哥和三嫂就这样吵吵闹闹，热战冷战中过了几十年。后来三哥身体不好了，六年前得了食道癌，经历了两次大手术，在ICU进进出出，又经历了无数次化疗。三嫂病床前形影不离伺候照顾，也抱怨，也骂骂咧咧，甚至后悔当初没离婚。但说是说，做是做，互不影响。奇迹般的，三哥活了下来。后来他们断断续续开始了国内旅游，走过了很多城市，三哥还是很强势，有一种爱叫做，我觉得这个好吃你就要吃。三嫂还是一般不爆，三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再不喜欢还是一脸嫌弃的幸福着。

六年了，我以为癌症把三哥忘了。哪里晓得，它又惦记三哥了。三个月前，三哥突然开始咳血。就在决定检查的头一天晚上，三哥拉着三嫂的手，躺在床上，彻夜难眠。三哥说，如果检查出来，结果不好，就不治了，他要带着三嫂去旅游，再去耍一圈，等他身体承受不了了，就回到老家，找个小医院，输输液。

后来结果出来了，确实不乐观，三哥又一次癌症了，这次是舌根鳞癌。好的是中期，还不算晚，结合放、化疗，效果不会太差。就这样，三哥又一次住进了肿瘤医院，开始了各种检查和放、化疗。身高近一米八的三哥，经历了六年前的癌症治疗，已经瘦到了九十斤，而且六年不增重。这一次的放、化疗对他来说确实比较危险。后来三哥更瘦了，走路颤颤巍巍，还插上了胃管。五十多岁人的看上去像七十多，一度被人认为是三嫂的爸爸。有一次我给三哥三嫂打车送他们去放疗，我走在前面，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了这一生他们最温馨的画面：三哥手放在三嫂肩膀上，就像年轻人耍朋友的亲密。这是我几十年来从未见到过的样子，只可惜是在三哥重病的时候。

三哥还在医院继续治疗，三嫂依旧形影不离。不知道这一次三哥是否能够顺利过关？只知道，假如三哥的一生就此结束，那么三嫂是那个陪了他一辈子的人。这一辈子，他们吵吵闹闹，磕磕绊绊，跌跌撞撞。把这本就苦难的一生过的有声有色。你说他们之间有爱情吗？应该是有的。他们的爱情，就在日夜陪伴里，就在吵嚷打闹中，就在病床陪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