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非常帅，1米81的个子，长方脸、浓眉大眼、高鼻子，总之，可以说没有什么“缺点”，长得就跟电影明星似的，而且当军人的他更多一分英气。
记得我在上大学时，当时已从部队转业回山东老家的爸爸，有一次专程去南京看我，我们宿舍的女生们都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中年人”。
妈妈虽然长得没有爸爸那么“出众”，但见过她的人也都说她好看。
妈妈是经同事介绍与爸爸认识的，那个同事是爸爸的表姐，可见在表姐眼里，俩人是般配的。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曾经听妈妈说起过。
那一天，妈妈按媒人吩咐，坐在窗前；爸爸按媒人要求，经过窗前，俩人对视一眼。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亲的情景，一眼就定了终身。
02
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在江苏当兵，和妈妈分居两地。直到我8岁那年，妈妈随军，才举家迁往江苏某部队大院。从此，一家五口便团聚在一起。
那时，爸爸妈妈工作都挺忙的，平时的生活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亲热的举动，就连相互之间的称呼也是一个简单的“嗳”字。
自从有了我们三个儿女后，爸爸妈妈的使命便好像只有一个，那就是抚养我们健康快乐地长大。他们就像两只大鸟，把我们姐弟三个紧紧护在翼下，却无瑕相互理一下羽毛。
记忆里，爸爸妈妈之间也会有偶尔的“互动”。
在我的日记里，曾记过这么一段：“爸爸去宁波了。爸爸下楼后，妈妈带着我们奔到厨房，透过纱窗向下面望去，只见爸爸那高大的背影一晃一晃地渐渐远去。妈妈朝着爸爸摆了摆手。咦，也真奇怪，妈妈一摆手，爸爸就像看见了似的，回头朝我们这个方向望了望，显然看见了窗内的我们。爸爸心里一定很高兴。”
还有这么一段：“我打开抽屉，无意中发现了一封爸爸前两天给妈妈来的信。我打开信纸，一看，就笑了，信上开头的称呼是‘珍’，我挺感兴趣地看起来，越看越觉得挺有趣，因为信毕竟不像平常说话那样。”
虽然小时候偷看爸爸妈妈的信这个行为不太好，但我还是很感谢那时的自己，留下了爸爸妈妈日常生活中“亲密”的片段，我还遗憾留得少了点——信的内容怎么“有趣”？现在也无从得知了。
03
记忆里，其实爸爸妈妈也是经常互相批评和唠叨的。
爸爸和妈妈各方面有众多的不同。
爸爸喜欢整洁，而妈妈既要忙工作又要干无穷的家务，所以老是乱放东西，每每受到爸爸的批评。
爸爸虽然是初中毕业，但当兵后又上了军校。妈妈16岁时虽然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但她毕竟是小学毕业，在文化程度上还是与爸爸有相当距离的，所以爸爸老是笑话妈妈“没知识”。
爸爸喜欢养花，而妈妈呢？我小时候的日记里这么记载着：
“现在，我谈一下全家对养花的爱好情况。
先谈爸爸，因为爸爸特别喜欢养花草树木，家里的花草都是他买来的。他曾说过，等退休之后，要专门研究一下花草。
妈妈不用说，她对这些是丝毫没有兴趣的，有时往窗外晒衣服，把花枝压断过好几次，弄得爸爸直埋怨。嗳，也别这么说，有一次妈妈兴趣来了，在街上用两毛钱买来了一盆花，爸爸高兴地拿起一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原来是盆半死不活的野花。
我和妹妹是支持爸爸的，可是我们光会理论不会实际。弟弟是个马大哈，他当然不干养花草这类细腻的活儿，但他爱好养鱼，一到夏天，他就到河里捉鱼回家养，可是不到一天鱼就翻了肚皮。”
04
我替爸爸高兴的是，他退休后，终于过上了所向往的侍弄花草的生活。
那时爸爸妈妈家是上下两层，有一个独门小院。在院子里，爸爸在窗前的地上，种上了一棵高大茂密的樱桃树，每年5、6月份，树上就结满了深红色的樱桃，爸爸曾经踩着凳子给他外孙摘过樱桃。妈妈则在屋檐下种了葫芦树，绿色的藤爬满了外墙壁，夏秋开白色花，一到丰收的季节，就结了一个个嫩绿的“葫芦娃”。
那时，妈妈占领了大部分的土地，她除了种点少量的青菜、小葱等，原本不爱养花的她此时却爱上了花，她种的花各种各样，有仙气十足的月季花，香气浓郁的栀子花，也有五颜六色的太阳花……
那段时光，大约有10年吧，是我印象里爸爸妈妈最舒心的时光。我们姐弟三人都先后就业、结婚生子，爸爸妈妈终于迎来他们一生中的黄金年华，他们拍了婚纱照，还去了北京等城市游览名胜古迹。看那时的照片，每一张上的爸爸妈妈，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05
最美的时光，在爸爸得了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后，就渐渐地离爸爸妈妈远去了。
妈妈迎来了她最艰难的日子。她一人，承担起了照顾爸爸的重任，从60多岁一直到70多岁，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妈妈承担起了所有。
2018年11月，在妈妈突发重病被送去抢救的那一个夜里，我留在家里照顾爸爸，第二天早上，我抱爸爸上轮椅，却根本抱不动，爸爸卡在床与轮椅间，上不得下不得，只好打电话给在医院的弟弟。
在照顾爸爸的那几天，我经常感叹，身高1米6多的妈妈，是怎么弄得动爸爸的！
妈妈几乎没有向我们抱怨过，但就在出事前不久，她对我和妹妹分别说过同一句话：“我替你们分担了很多”，事后想想，妈妈那时已是力不从心到了极点！
妈妈在医院生死未卜的日子里，爸爸在家里也很焦躁，每天都嚷嚷着要去看妈妈。
后来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护工，我们只好送爸爸去了养老院。
半年后，我们带妈妈去看爸爸。那时，妈妈已能扶着助步器走个20多步，神志也清醒多了，基本上能和我们交流。所以，我们决定让妈妈去看望爸爸。
我怕爸爸见了妈妈太激动，先抄一步进病房告诉爸爸：“我妈来看您了。”果然，爸爸一见妈妈，先是一惊，接着就喜出望外流下了眼泪。
我给妈妈脱下毛衣，妹妹拿出手机拍下爸爸妈妈相见的激动一刻。
妈妈对爸爸说：“你气色好多了。”爸爸说不出话，还是喜极而泣的表情。
后来我们又带妈妈去养老院看了爸爸几次，终于在2019年的春节前夕，我们带爸爸回了家，分别一年多的爸爸妈妈终于又团聚了。
算起来，这是他们自妈妈随军后分别最长的一段时间。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在团聚后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爸爸永远地离开了妈妈和我们。
06
在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口齿不清的爸爸、大脑受损严重的妈妈很少说话。妈妈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会在我给她的笔记本上写“日记”。其中一篇是这么写的（省略号是看不清楚或语句含糊重复之处，括号里的内容是我根据妈妈的意思补充的）：
“尊敬的和：您这几天表现一定要谦虚谨慎，懂得……（如何度过）人生的后半生，人老……（进入多事之）秋，我也重病在身，我顾不上你，也是苟延残喘地活着。一起来吧，奋斗到终生，学习你的奋斗的精神……时刻都在注意着你，原谅我有毛病写不好……永远向您学习，你是我心灵的港湾，永远向你学习的学生。”
这是我第一次看妈妈给爸爸写信，距离我偷看爸爸给妈妈写信，已过去了30多年。已是中年人的我，在妈妈的信前泪流满面……
我现在相信，人的心灵是有感应的。就在爸爸走的前天晚上，妈妈开始发低烧。爸爸走后，妈妈的身体也在一步步地退化。
想起妈妈生病后身体好转时曾坚定地说：“等我好了，一定去照顾你们爸爸”。这句话，让我一次次泪目。
想起在妈妈生病前，我们曾经问过妈妈一个问题：“如果有来生，您还会嫁给我们爸爸吗？”那时爸爸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好几年了。
妈妈坚定地说：“我还是会找你们爸爸！”
这就是我爸爸妈妈的爱情，无论是青春貌美还是白发苍苍，无论是健康壮实还是疾病缠身，无论快乐活着还是永远离开，他们都忠贞不二、不离不弃，一直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