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麻子

        我刚从厕所里出来,因为实在蹲的太久了,两条腿上的末梢神经像是被无数小针没完没了的扎个不停。我说没完没了,是夸张了,腿蹲麻了再难受也就几分钟的事,但对于王工来说,就是真正的没完没了。

      王工站在洗手间门口抽烟,似乎在想什么心事。可能是腿实在太麻了,我走路不自觉也就轻抬轻放,我已经到他身后了,他依然没有察觉。

      “你说,你这个病是不是和我现在的感觉差不多。两条腿麻得想剁掉算了。”我问王工。

      王工转身看了我一眼,就明白了,知道是蹲太久了。他也没立即回答,先是用手掐了下我的腿,问:“疼么?”

      我感觉也不能算是疼吧,于是回答:“挺难受的。”

      王工又掐了下自己,用一种非常奇怪语气说道;“我第一次感觉到麻的时候,以为也就和蹲久了的感觉差不多,但后面发现其实也不完全一样,麻是差不多的麻,但我掐起来不疼,因为我这病伤的可能是脑子或者是心。”


        王工和我差不多大,都是而立没多久,有点基础,但也要拼命闯荡的年纪。原来我们在一个公司,后面我转行做了业务,就跳了槽,行业没变,工作上多少还有点交集,很多时候他算是我的甲方吧。我们都是没有啥爱好的人,所以私下也没有太多接触,我把他的事当回事,逻辑上说,应该是种报恩的行为。

      我们还是同事的时候,一起到工地上办点事,进工地时发现门卫室就一个安全帽,我想着这工地验收都做了,基本没人施工,不带安全帽算了,于是就把唯一的安全帽给了王工。王工比我谨慎的多,非要坚持把安全帽戴好再进去。就在我努力劝说他的同时,突然下起了雨。王工也没多说什么,冒着雨一路小跑到他车上拿了一个安全帽给我。当时,我心里就在想,他究竟是真的关心我呢还是只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后来,不管他是怎么想的,但肯定能证明他是对的。就在我们干完活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一块墙面砖从不知道多高的高度掉落下来,不偏不倚砸我头上,哐地一声,我只觉天旋地转。身边的人都看向我,我想他们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这个人是不是还活着。万幸,仅仅也就是被吓一跳,安全帽被磕破一块,为下面的脑壳承担了所有伤害。那件事以后,王工在我心里面的位置就不一样了,我这条命是他冒雨跑出去给我捡回来的。

      这次出远门,主要是联络下省外的老客户以及渠道,顺便带着王工一起求医看病。他的病是去年五月份车祸以后的后遗症,下肢总是感觉很麻,不是麻木的那种麻,属于疼痛难受的那种麻,具体是哪种麻,我说不清,王工自己也说不清。折腾了一年多,医院还是没把他治好,说是神经受损,也可能是脑部内伤所致,因为是外伤所致,该查的不该查的都查了,医生也没个明确诊断。就好比是台大事故车,怎么修也修不好。

      王工要找的人是我推荐的,是上清古镇里一名道长,流传治好过不少疑难杂症,其中就包括这不明原因的麻症。告诉我这位高人情况的朋友本就性情稳重,另与我私交甚好,在我看来可信度就很高。但王工是不相信的,非常不情愿去尝试一下。就和那天在工地门卫室一样,我试图说服他,但说服一个人是要付出点代价的,最终我变成了免费的司机和向导。

      过去的路比想象中难走得多,左绕右绕,七拐八拐,王工觉得有点不值得,又开始问我,到底靠谱不靠谱。我已经不想回答他,毕竟到了这里,已然没有解释的必要。总算到了地方,因为长时间开车,我的腿也麻了,我感觉要去治病的人就是我自己。停好车,还得走一截山路,听说是个道观。

      王工又问我,靠谱吗?


      道观就是普通农家的模样,中间的屋子挂着一块牌子“天师宫”。道长年岁很大,有点耳背,眼睛很明亮,像小孩,身体也很好,一个人住在一个道观,没有居士,也没有徒弟跟着,自己种菜,做饭。我们去了,他掰着小木块生火让我们取暖,他倒是不觉得冷。屋子里不亮,借着火光,我看了眼王工的表情。他似乎又进入了想心思的状态。

      道长也没多说话,笑呵呵看着我和王工。安静了一整子,他就会打破平静,问一句:冷么。我笑着回答,还好。说实话,我不知道怎么进入正题,或者说是否应该进入正题。我不确定老道长是不是能接受我们直接这样求他治病,或者说有没有别的什么礼数。就在第三次,道长问:冷么,回答的是王工。王工说,我不觉得冷,我就觉得腿麻。道长屁股一斜,一挪,非常灵活的一下子坐到王工身边,然后立马用手掐了掐王工的腿,说了句,问题不在腿上哦...

      接下来的“治疗”就非常有意思了。每天早上天刚刚亮,王工就会被道长叫醒,跟着他练气功。练完气功,吃点粗粮,就开始种菜忙家务。我也早就醒了,因为怕冷,就在屋子里看着他们,直到中午,他们开始烧火做饭,我进了厨房想找点事情。王工坐在灶前,烧着柴火,借着火光,我看了眼王工的表情。他似乎又进入了想心思的状态。

      我打断了他的思绪,问道:“你觉得靠谱么?”

      王工看了一眼我,又低下了头,没有做声。

      陪了两天,我就下山了,我还有工作的事要忙。老道长没说能不能治好,也没说到底要弄多久。天天这样早起做运动,粗茶淡饭,不说治病吧,对身体肯定有好处。王工似乎也默许了这种“治疗手段”,我想,让他先待着吧,等忙完再回头找他。


      第二次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后。气温又下降了几度,山上更冷了。本来没打算上去,但王工的电话实在打不通,只能走一趟。我到的时候是午后,他们正在屋子里打坐,他们还穿着半个月前的衣服,真不怕冷!我不敢打扰,就在旁边等着。王工盘着腿,我看着他,心想这样子会不会腿麻,这可能就是个以麻攻麻的法子吧。

      老道长的脑子里似乎装着电子表,准时准点,他睁开了眼睛,紧接着王工也呼了一口大气。道长笑呵呵看着我们,起身写了两张字条叠好交给王工。王工接过字条,对着道长先是拱手再作揖。我学不来,站在旁边就鞠了一躬。

      等我们离开道观时,我迫不及待问王工,病治得怎么样了。王工回答我,他其实没病,只是感觉很糟糕。从山上到车上,走了一个小时,我愣是没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说没病,那是不是治好了?说感觉很糟糕,那就还是有问题嘛?

      在回去的路上,王工主动和我说起了他那起交通事故。去年五一假期,他和他爱人在回家的路上,车子高速撞在了护栏上。当时他正在副驾驶休息,他爱人开的车,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已经滚到路边,他的爱人满脸是血,血都留到他的脚边。他爱人受伤挺严重的,花了七八十万才把人从生死线拉回来。因为他爱人是个体户,没有医保,没买商保,这笔钱就都是自己掏的。一场事故,把王工的钱花没了,人也吃了很大的亏。

        最让我不理解的是,他们最后会选择离婚。可能夫妻真是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可能是想通过离开逃避创伤。但王工在说到一些事故发生的细节时,让我觉得离婚和这个也有关系。王工在休息前,明确和他爱人说过,不要走他们出事的那条路,那条路虽然很快但是很危险,不适合一个新手司机。这样的劝告和在工地门卫室的那一次似曾相识。

      从上清古镇回来以后,我和王工的关系逐渐变得更加深厚,慢慢我也不叫他王工了,直接叫王麻子,虽然他的腿后来也很少麻了。道长给他的两张字条,里面有一药方,上网查了查,主要是安神顺气的作用。除了药方,道长还写了六个字:养身、养气、 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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