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作为一个踏入医学界不久的小白,刚刚到一个新的单位工作,一开始战战兢兢的,很担心因为自己笨手笨脚被排挤。
眼科部门的主任,是个退休后返聘的女性医师,一开始接触她的时候,她就比较温和耐心,主动过来指导。一来二去,大家慢慢混熟了,也就没有起初那么拘束。某天闲暇的时候,她主动和我们聊起了家常,问了一下我们这几个年轻医生护士的情感状态和业余兴趣安排。聊着撩着,我们也随口问起了她的情感状况,才知道医院里的那位饭堂管理大叔,是主任的老公。
“主任,当初秦叔是怎么追求你的?”护士小冯在一边问着。
主任突然像变了个人一样,声音变得轻快又嗔怒:“哎呀,别说了,当初你们秦叔,用八分钱就把我娶回家了……你们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想清楚了,可别那么容易被骗回家了。”
“八分钱?怎么说?”一直在一边装高冷,保持微笑,一副对八卦不感兴趣的样子的我,突然凑了过来,两眼闪亮闪亮的,好奇心杀死猫。
“那个时候,我和他认识还没有多久,也就一个月左右吧,我们就结婚了。”主任陷入了回忆,眼神迷离,眼神嗔怪,嘴角微笑若隐若现。
“不谈恋爱么?”我插一句话。
“哪里有你们年轻人那么浪漫啊,别说谈恋爱了,都没见过几次,结婚连婚礼也没有,就是叫上他的战友们,大家一起吃了顿饭,聚了个餐,连婚纱也没有。”主任有些小生气,衣服想重新找秦叔算账的样子。
“哦?战友?秦叔是军人么?”依然是我在问。
“是呀,那个时候他在军营里面带兵,一年只能回去个一次或者两次,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就是在他的军营里。”
主任叹了一口气,又笑着继续说:“那个时候他军营里练洗澡的地方都没有!你知道么?她那个时候,带我到他们营地背面的一个水沟里,让我在那里洗澡,冷水也就算了,水里还不知道有没有蚂蝗,而且,四处是光溜溜的,连一点遮蔽都没有。”
我犹有兴趣地追问,“那您洗了没有?”
主任像个少女一样,带点埋怨带点尴尬,“我哪里敢啊?光天化日之下。在那里随随便便谁过来都看得到。那个时候我才二十几岁 是个大姑娘,哪里像他们军营里,一个个都是大老爷们,光着膀子随便洗都没关系。”
“那附近有人么?”另一个小护士问。
“人倒是没有,其他人都没有过来。我说要是有蚂蝗怎么办?他说:‘哪里有蚂蝗,我们兄弟们都在这里洗澡,没见蚂蝗?’”
“可是我不肯啊,我就洗个手,洗个澡,就回去营地了,后来还是他打了一桶水,放到厨房里给我,我在厨房的角落里洗洗就罢了。”主任说得语气有点急起来,又恼又甜蜜的样子。
“后来,我们就穿着平时的衣服,也没有什么礼服婚纱什么的,就出去和他们的那些战友们发糖,吃饭。我一走出去,他的那些战友们就开始起哄,说什么‘哇,新娘子出来啦~~’,‘噢噢,嫂子来啦……’,当时都觉得羞死人了,很不好意思的。”主任边说,双侧脸颊还忍不住一阵飞红。
“大家都是熟人了,你可以当成普通的吃一顿饭啊。”有人和主任说。
“问题就是 大家都不熟啊,那个时候,他的战友们,一开始我是几乎都不认识的,甚至,我和他也不熟啊,才见几次面。 ”
我看着主任,开玩笑地说:“主任那个时候您和秦叔也不熟啊?难道是传说中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主任哈哈一笑,继续说:“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当时我们是媒人介绍认识的,也是和熟人介绍的。认识没多久之后,他就要我和他结婚,我说再等等,大家都还没有熟悉就结婚,多不好意思啊,以后多处处,熟悉了再考虑吧。可是他不肯,他坚持要结婚,后来拗不过他,不知怎么的,我就答应了。”
“然后就到了他军营里,‘结婚’,其实就是亲朋好友聚一聚,说是亲朋好友么?也只有他的战友,我的亲人们都去不了那么远啊。”
后来呢?
“后来?后来结婚了各再一出,一年见几次面,我去他那里两次,他回来两次。”主任在回忆中,有点感慨,带点遗憾。
“当初他在外地的军营驻扎,而我则是在钦州的那边的一个医院工作,刚刚开始去,资金少,人才缺,工资也低。那个时候我毕业没有多久 ,没有上级医师带,一切都有自己学,自己琢磨,摸索。那边的院长说,朱朱你就负责五官科吧,咱人少,你多辛苦一点。我说我是做眼科的,五官科全部做的话,我没经验 ,那个院长说,经验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我看好你,加油!”
“没办法,我只好扛了下来,自己一个人边看书学习,边工作,不断进步,不断努力。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地,忙碌地工作,辛辛苦苦地拼搏。‘已婚’,却不怎么见过丈夫的面,有时候,半年一年见一次,都快认不出来了。”主任在边回忆边诉说着。
我戏谑着说:“结婚了,两人还不熟悉,那你……”
没有说完,主任接过话:“是呀,那个时候,觉得彼此都不熟悉,然后就成了夫妻,再然后,两个不熟悉的人住到一个房子里,睡到一张床上,哎呦,真的是~~”
“哈哈哈……”大家开始笑了起来,气氛变得活泼。
“他总是和我说他军营里面的事情怎么怎么有趣啊,还说他们的战友去打战,都子弹打中了头部,下巴都脱臼了,骨头外翻,还说他们军医院的医生怎么怎么帮他接好……说得又恐怖又恶心。不过,也是有缘分啊,后来我去南宁进修,正好进入了他说的那个军医院,虽然,后来不叫军医院了。我后来,在医院里规培进修的时候,也会经常看到他们的战友,因为抗战受伤来住院。那个时候,我有时候会想看到他,可是又怕会在医院里看到他。”主任说着,有点后怕,抚着心脏区域,安抚不安的心灵。
我们听着有点沉思,或许能理解那种心态:夫妻两人很少见面,两个人结婚一两年后,工作地改变,虽然不近,但是也有了千丝万缕的交集,可是,身为在医院工作的医生,如果在医院里面看到当军人的丈夫,如果他是和他的战友们一样是被送进来的,那又是多么的难过。
“后来我怀孕了,生了闺女之后,他还是没有回来,依然是很久才见一次,那个时候女儿和他都不怎么亲,总是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可是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之后,却不让他抱‘你是谁?我不认识你’闺女那样和他说。”
我们几个听着的年轻医护人员说:“太久不见,小孩子记不住了。”
“是呀,孩子都长高一截了,他上一次离开的时候我刚刚怀孕,下一次见面还在已经会爬,他上一次离开的时候孩子还不会走 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长高了一节,活蹦乱跳的了。还没有来得及拥抱他自己闺女,闺女已经成大姑娘了。”主任说着,眼角晶莹的,有点濡湿。
“后来他退伍了之后,到机关单位工作,我们才终于有时间在一起了。前两年,他从单位退休,在家闲着无事。有一天我们医院的问谁家有亲戚可以介绍一个过来管理饭堂。然后我就叫他来了。”主任说着,脸色舒缓,仿佛天上的云彩缓缓舒展开来,柔和而明媚。
“那挺好的。现在两口子可以在一起工作了。”我们为主任终于修的善果开心。
对了,主任,你还没有说那个八分钱是怎么回事?
主任的声音突然变了起来,笑骂道:“他呀?他那个时候就写了一封信,说要结婚,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嫁给他了,那个时候,一个信封贴一个邮票,邮票八分钱。”
主任说着,嗔怪着说,“我总是说太便宜他了,八分钱就娶了一个媳妇。”,嗔怪的语气,但她的脸上眼里,分明洋溢着幸福。
以前的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