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人呐——皇上悬梁了——”
“快救人!御医!御医呢——”
“早跑了哇——”
吵,太吵了,像有一千只鸭子一齐在嘎嘎叫!
祁谕根本睁不开眼,脖颈处的重压让他喘不了一口气,灵魂就像出了窍,全身轻飘飘的,他有种错觉,好像他距离永登极乐仅有一步之遥,但却唯独被这些尖锐的哭声嚎得头痛欲裂。他想让这些聒噪的鸭子们都闭嘴,但根本力不从心。
随即祁谕感觉自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一直以来紧紧勒住脖颈的东西一下子没了,紧接着,大量混着血腥味儿的空气涌进了他的口鼻,把他涣散的神志冲得稍微清明了些。但也只是稍微。
有人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好,还有气儿。”
祁谕在半昏迷中不禁腹诽,您老这要求也太低了,好歹给打个120急救一下吧?他是五好青年,不讹人的!
“阉党要攻进来了——”
“还不快带皇上离开!”
啥?啥玩意儿??
祁谕感觉自己被推上了一个人的背脊,那背脊并不宽阔,骨头却硌得他生疼。他不禁感慨一句,还是好人多啊,回头得给这位送他去医院的恩人买两篮水果,哦不对,再加一兜鸡蛋!
才安心片刻,背他的人就颇为急促地跑了起来,祁谕被颠得稀里糊涂,也被这嶙峋的骨头硌得半死不活,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的他终于昏了过去,那一千只聒噪的鸭子也终于都没有了声音。
当祁谕再次从头痛欲裂中醒来,首先闯进视野的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缩在床榻下呜呜咽咽地哭,除此之外,还守着一个看起来像是已有知天命之年的老人,和一个恭恭敬敬跪在一旁的中年人。诡异的是,着装怎么都是古代的样子?
“皇上您终于醒了!”鬓髪皆白的老人一下子跪到祁谕床前,不禁老泪纵横道,“臣,有辱陛下重托——”
“皇上,皇上啊——”那十七八岁的少年见此也跟着失声痛哭起来。
这诡异的场景让祁谕鬼使神差地转头去看向在场的另外一个人,发现那个人也在掩面低泣,但还不忘伸手去给他把脉探病。
您哪位?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我妈认识您妈吗?
我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嘛,哭啥?还皇上??
祁谕:“???”
突然,祁谕好像反映了过来,一时间如五雷轰顶:“卧槽!”
在场另外三人被吓了一跳,连大放悲声也顾不上了,瞪着泪眼齐齐看向他。
祁谕干巴巴地扯出个笑,思维混乱中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啥:“哈哈,你们继续,继续哈。”
祁谕一睁眼就被眼前几人的嚎哭搞得措手不及,现下混沌的思维被五雷轰清楚了,再定睛一看——
卧、槽!!!谁跟你玩cosplay啊!!!
什么是惊喜?什么特马的是惊喜?!祁谕啊祁谕,这可真是奇遇啊。
祁谕头一次感受到大脑宕机到重启都不管用的地步,居然是如此的酸爽。
于是他白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皇上!皇上——”
转眼半月过去,当初被迫仓皇逃到邺城的皇帝本人和一众官员才算是彻彻底底地安顿了下来。
太监张德儿就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打小儿就跟在这身体原主儿祁誉身边,忠心耿耿,但就是个哭包,说两句话就能联想到祁誉被逼得悬梁,然后就哭得哄都哄不住。时间久了,祁谕已经能够面不改色地看着张德儿随时随地涕泗横流了。
好在张德儿的心眼儿都被忠心挤得不剩多大点儿了,因此并没有对祁谕的反常生出疑心,只当他是受刺激太大导致的,是以祁谕也得以断断续续地从张德儿口中了解到了该身体原主儿祁誉身前事的大体概括:
从先帝开始,阉党开始把持政权,到了本朝,阉党们日益膨胀的权力欲对皇权有了极大的威胁,祁誉登基后不堪忍受仇天魁等阉党的一再摆布,下定决心剪除阉党。怎奈阉党势力把控朝政已久,对于人才一再打压,使得朝廷当中人才凋敝,忠臣良士一概被放逐,可用之人少之甚少。
在这种情况下,祁誉能用的人自然也是才略胆识皆为平庸之辈,结果老天眼瞎,那些给阉党头头仇天魁做围剿之局的人,在诱敌深入之时露了马脚。
于是就有了阉党引神策军杀入宫闱之事。当时混乱之中张德儿发现了已经悬了梁的祁誉,及时把他救了下来,而背着他一路奔波的是则老迈的孙太傅,这才在一众尚存的忠臣良将的护送之下,一路逃出了洛阳,暂避在邺城。
最终,张德儿不禁发出一声感慨:“皇上,您命咋这么苦啊。”
祁谕内心很是掬了一把辛酸泪——知己!真是知己啊!
按照祁谕往日里看过的穿越文的套路,当主角儿们发现自己穿越的时候,无不例外地都在想方设法回去,他还总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吐槽这个烂俗套路,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好嘛,一场特殊的体验而已,不要矫情~
但以现在这个状况,要他既来之则安之——臣妾做不到啊!
祁谕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当初差点一条腰带吊死,然后又稀里糊涂被救下来当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王朝的皇帝,叛党还虎视眈眈地要随时取他性命,他现在也很想跑啊!
妈妈,孩子想要回家!
问题是往那儿跑,跑到哪儿。且不说他如今连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更何况先前他的一些反常言行已经引起了孙太傅的担忧,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又要悬梁,一天来三次问安,而屋外的侍卫更是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他根本没有机会逃之夭夭。
穿越到架空朝代也就算了,他一个理工科技术宅虽然学艺不精,但流落在别的地方好歹也能混口饭吃,结果穿成了皇帝,还是个将要亡国之君!文史和政治他可是一窍不通啊,叫他理政,还不如叫他去当个“吃个桃桃好凉凉”的网红。
不对,要是他能回去,开八百八十八个账号直播他扮伪娘他也愿意!
虽然祁谕很想知道死一死是不是就能回去了,但是回想起不久前自缢被救下来前的那种濒死的痛苦与恐惧,便令他不敢再起这个念头。
虽然已经逃出了帝都洛阳,但安顿好以后的大朝会该上还是得上的,于是祁谕在张德儿的催促下稀里糊涂地上了朝。下面一群岁数能够当他爹的人呼啦啦跪下行朝拜礼,祁谕顿时觉得自己一下子折了几十年的寿,他学着影视剧里的样子:“众卿平身吧。”
阉党领神策军攻入宫闱只是天下大乱的引子,紧接着河朔一代的叛党也来了,单首领就有三四个,一个个都在封地里称王称帝起来。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消息一出,痛骂乱臣贼子的声音一时间此起彼伏,群臣的痛心疾首之态让祁谕不由得担心这些老人家能当场厥过去。
大臣们在几番痛斥叛党二臣之后,纷纷上书请议此事,希望皇帝陛下能拿出个决策。
怎么回事?一般情况下这种时候不都该有谋臣出谋划策,然后皇帝决定采纳不采纳吗?如今怎么把问题都抛给他了?祁谕颇为尴尬地呆坐在原地,在思索该说些什么之余,他回想起张德儿说过的剿灭阉党失败的过程,心中冒出了一句话:空有忠心却无才略。
“我觉得哈,”祁谕终于打破沉默开了口,却突然听见侍立在一旁的张德儿咳嗽了两声,于是很淡定地改口道,“咳,朕以为——”
当群臣以为他会发表什么有战略性意义的决策时,却听他无所谓道:
“称王称帝?爱称称呗~”
简陋的朝堂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朕再给人送两份贺礼也不是不成。”
这下朝堂上变成死寂了。
祁谕虽自觉对着这帮信奉“天地君亲师”的儒生人臣说的不是人话,但还是不禁暗自道:“可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现在正处在‘分’这个节骨眼儿上,是历史潮流所驱使,咱不能阻碍历史的发展不是……什么收复不收复失地的,闹不好小命就交代了,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汉景帝削藩引发七国之乱,这点历史他还是知道的,先稳住他们,然后才可能赢!
“皇上!”群臣纷纷痛心不已。
“我知道你们想让我说什么‘清剿叛党、收复旧都势在必得’之类的话,但咱们也得契合一下实际不是?”祁谕一着急就忘了称谓的问题,“军队健全么?财政收入有么?半毛钱都没有还打什么仗,这么着急送人头?”
“朕也快穷死了,要不你们把朕的裤衩当了,看看能换几个钱?”
然而祁谕即便再不懂政治,说的也都是当前最大的困境,还是几乎无解的困境。一场朝会无疾而终,下朝后孙老太傅并没有一起退下,反而跟着祁谕一同来到了简陋的殿外。
老太傅望着乌云遮日的天空悲从中来:“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临终前又将陛下托付于臣,江山帝业落得如今局面,老臣万死也无颜面对先帝——”
“臣身为陛下太傅,看着您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知道您尽力了——”
欸,老爷爷别哭啊,大喜大悲容易伤身啊,您老这爱哭程度都快赶上张德儿了。
看着已是天命之年的孙老太傅满面悲戚,祁谕颇为于心不忍:“太傅,不要过度伤悲,当心中风啊。”
呃,好像说错话了。
倘若当前基础科技发达点儿,直接一炮轰过去就完事儿了,哪有冷兵器时代这么麻烦。可见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技术再好也怕条件跟不上,虽然他所掌握的技术也不怎么样,但好歹造门土炮还是可以的,但即便这样,现实条件也不允许。
“老师。”自从祁谕知道了孙老太傅是他原身的太子少师以后,心理上不禁对这位亲自背着他奔逃的老太傅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意,“您看以当下之时局,朕等该如何自处?”
待孙老太傅慷慨激昂地挥泪讲完这几十年一波三折的经历后,祁谕勉勉强强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让老太傅退下好好休息去了。
“皇上,”一直跟在身边的张德儿一眼又一眼地觑着他,犹犹豫豫道,“您好像尿裤子了……”
祁谕臭着脸给了张德儿屁股一脚:“就你有眼!就你有嘴!”
听完孙老太傅的一通分析,就连祁谕他这个对文史一窍不通的家伙都知道,这个朝廷简直是积重难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