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怀:车流像浩浩荡荡奔向大海的旅鼠群一样在马路上穿梭

城市与集成电路

文/李长怀

“我们的城市从高空看下去像一个巨型的集成电路,它里面的电子沿着电路行进的速度只有0.0001米/秒,如果把他们比作人,简直可以说是最迟钝最笨拙的一类了。但不可否认的是,另一方面,已经为我们所测量证实的电流30万千米/秒的惊人速度,完全有赖于他们的移动。我相信,如果他们真的是人,一定会对自己的这一成就感到自豪,并且这也的确是值得自豪的。它们完全有理由热衷于创造这种电流。如果有人问它们是否愿意一直这样,而它们回答说“是”,我们大概也没有理由去否定它们,因为这种自豪并没有对它们造成伤害,反而是它们的一种正当的享受。

“但是有时候,它们会被从这种自豪中拖出来,面对另一种情况。在电路的某些节点,有人发现了这种电路的一些奇妙之处,于是利用这些奇妙之处,制造一些让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有些也许是丑恶的,却也有些也许是正当的,不过无论如何,他们的这一做法这使得这些创造奇迹的微不足道的电子们,变成了为他们的一些想法服务的喽啰,并且其服务方式和途径,也是由他们所规定的——它们被安排并束缚了。不过,一旦它们发现了这一事实,它们即便不是为了改变被安排并束缚的境遇,而只是为了得到应有的补偿,也一定会奋起反抗的。这对那些把它们变成为自己服务的喽啰的人来说,是不是一种威胁呢?

“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这些电子们热衷于创造电流这种高速事物的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电路的另一些奇妙之处,有些地方会出现一些令人赏心悦目甚至叹为观止的影像,看到它们,不能不说是一种享受。当这些电子们看到这些影像的时候,它们常常忘了自己身上的其他事情;即便并没有忘了那些事情,这些影像的巨大吸引力,也足够让这些电子们暂时不再顾及它们了,而在这样的情况下,它们实际上是更容易忘记它们的。这一点,那些把它们变成为自己服务的喽啰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因为这些影像无疑对他们有着同样的效用。有时候,他们这样做,实际上和这些电子们一样,就是为了看到这些影像。是的,双方有了共同的追求,而且这个共同之处的意义是非比寻常的:“‘造就了快达30万千米/秒的电流’,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如果不是为了借它创造这些美好的东西,这电流对你们一点价值都没有。这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

“有时候,尤其是在他们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创造这些影像的时候,这种把自己说成这些电子们的同道的做法并不能奏效。但是没关系,因为双方是不是同道是无关紧要的。长久以来的为人处世之道是这么说的:‘只要是对我们好的,就可以是我们的朋友。而为朋友做一些事情,总是可以的。’这两句话绝对是不允许反驳或挑刺的,当他们并不是为自己,而仅仅是为它们而创造一些这样的影像的时候,它们哪里找得到理由来指责他们呢?即便不是为朋友而创造,而只是一种补偿措施,大概也已经足够了,因为如果不是为了创造这些影像,细细想起来,“造就了快达30万千米/秒的电流”确乎太没有意义了。这时候,这些影像带来的遗忘与忽略也就又开始生效了。

“不过,电子们和这些人之间关于制造这些影像到底是为谁这个问题,在这整个过程中,并没有得到解决。因为这些影像归根结底是由电子们创造出来的,所以电子们尤其有理由要求这些人让它们自由创造,但是实际上,如果没有这些人的帮助,它们有时候根本就不可能创造出这些影像来。所以,问题最终只能归结到到底该为电子们多创造一些,还是为这些人多创造一些,因为不同的人和电子的想法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差池,这个问题就成了一个无法决断的悬案。这样,争端总是此起彼伏。”

我的这位朋友突然停了下来,问我:“你不想说点什么么?”

“说什么呢?你说得挺好的啊。”

“凡事得有个解决的办法。”

“断电不就行了?”

“那岂不是啥都没了?”

“什么啥都没了?什么没了?”

“影像,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影像。”

“摸不着嗅不着,除了看看有什么用?”

“至少能看看啊。”

“和它们相比,我更喜欢看群山中的日出和暴雨中的闪电,我觉得这些东西使我产生一种女人怀孕般的悸动。”

“……”

“电子绕着原子核转才正常,让一根电线牵着走是怎么回事?还全都走一个路?”

“我看你哪天晚上没电了怎么过。”

我把家里的总开关关了,点了根蜡烛,在玻璃窗旁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应该明白,城市的管理者应该由为它服务的人担任,而不是让它为自己服务的人。”

“即便稍作妥协也不可以么?”

“可以对善意的对方妥协,但不能对恶意者妥协。善意稍有所获,会回以更大的善意;但恶意稍有所获,则会带来更大的恶意。”

“我像恶意的么?”

“像。”

我的朋友气得摔门而出,走廊里传来他骂骂咧咧的声音。我好不容易找来个人喝茶聊天,没半晌却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继续坐在玻璃窗旁,看着窗外这座我们的城市,到处是玻璃装点的大厦,发着银光,像一座座冰山。车流像浩浩荡荡奔向大海的旅鼠群一样在马路上穿梭。至于我自己,我觉得我像一只企鹅,站在一旁,身体笨拙,看着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就这样葬身海底,却什么也做不了。因着一身黑色燕尾服一般优雅的羽毛和看上去不紧不慢人畜无害的姿态,人们总是把这种只配在严冷之地生活的家伙比作绅士,真是名副其实!

李长怀:湖南郴州人,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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