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

(一)

这位乘客的眼珠从伍佰草的发梢尖滚到皮鞋尖,已经数次了。

他终于敢肯定地下一个结论:“这是一个破产老板。”然后头拧一边去偷偷地轻蔑一笑,舒服自己的平凡。

“不能再改签一次吗.....可是你走得太突......。”伍佰草乞求着。他的眼袋深沉,眼睛鼓圆,眼白血丝肆虐。电话里传来了不舍的啜泣还有决绝:“不再改了,半小时后登机。”说完,她按下了红色的挂机键。

伍佰草这几天的遭遇像是被绑进一个泛泛着漆臭和烟纸味的棺材里,可他还活着、刚要挣扎,棺材剑入鞘似地合上了,有一根火柴燃烧起来,还不足以暖他半寸脸颊,也熄灭了。他陷入了一片黑暗里,在火柴熄灭的瞬间,他眼中的血丝软化了,又深又沉的眼袋也软化了,沉沉地像要快包不住里面的东西。

车窗外,还是碧空万里。

一只大手重重地拍了拍伍佰草的肩膀,伍佰草仰头,看见一位戴着口罩的乘警示意他起身接受检查。

尽管在绝望的虚空里飘荡,他仍然保持着精英的素质,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站起身来,努力用掏出支票的姿势,掏出身份证和车票,在乘警接过证件后,伍佰草也不忘故作庄重地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让他看到乘警证件震了一下,且有余震但被克制。

乘警说道:“请您下车接受检查。”伍佰草有些疑虑,此时,他的秘书发来一条短信:嫂子航班改签,明天下午三点,需不需要为您改签在......伍佰草感觉那只火柴又燃起来,且越燃越烈,大有烧穿棺材板的气势,连恶臭的油漆也退散,整个棺椁里将是温暖的火光。伍佰草准备回复,乘警半强迫地压下伍佰草的手机,这让伍佰草不满,他质疑道“接受什么检查。”

“.....请配合。”

”配合?你不告诉我怎么配合?我不能接受你们无理由的审查!”最近公司申请启动破产程序,迎接了数不清的领导的数不清的审查,一时间他把检查也说成了审查。伍佰草说着,再次准备通知助理订好车票,这次被乘警强迫压下,乘警严肃地说道:

“对不起先生,这出于公共安全的考虑我们不能说出原因!请配合我们工作!”

伍佰草有些恼怒,他说道:“那我可不可以怀疑你不是一个真正的乘警,我可不可以行使公民的权利看一看你的证件?”

伍佰草雄浑的声音远播几节车厢,人们一嗅就觉得此人不一般,这个场面也一定少见,盘量了一下,离得近的人已经开始为查清情况分辨善恶而动身,第一个起身的人是第一片飘下的雪花,很快,大雪纷飞。他的大脑在写下对策,他的眼睛就像橡皮擦,因为人越来越多,干扰他的思路,他一次次擦掉自己的解决方案,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烦躁开始烦躁,喉结在上膛,想要开腔,又咽下火药。伍佰草凌厉地觉察到了乘警慌乱的眼神,就像突然发现敌军阵地一个薄弱点,习惯性地、不由自主地,他迅速发起了冲锋,他的手指指着乘警的脸道:“如果你真的是铁路警察,就应该首先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审查的理由,更何况铁路警察是那么光辉的形....”

辣椒喷雾猛喷在了伍佰草脸上,一直喷到伍佰草跪地惨叫,仍接着喷,直到他完完全全地丧失抵抗力为止。

“对不起!特殊情况,强制传唤!”

乘警迅速将伍佰草拖下车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多余的话。

人们还没分清谁是善恶,这场对决就草草结束了,有人怀疑伍佰草是个精神病,有人表示反对,一来一往,车间热闹起来。也有人暗暗地说,剑南市发生了一场瘟疫,死的人很多。也有人附和、捕风捉影,越说越吓人这类恐怖的话题常能吊起无聊者的兴趣,何况一整车的人都百无聊奈,但此话题太过吓人,很快便被丢弃在不受欢迎的角落,由几个人延续着,无非是骂骂政府,说说霸权如何得了,掩盖一个消息如手盖灯火,神情彷佛自己就是霸权者。

与此同时,数百名防疫人员正全副武装地赶来。

谈笑间,命运之轮已被截停。



疼痛和黑暗两根银针同时刺入太阳穴,激发出大脑的恐惧和四肢的保护欲,他排斥一切触摸他的温暖的肉体,手肘的一点传来刺痛,一个东西被强行加入身体的东西,是镇静剂,接着脑里起了一层厚厚的茧。

乘警揩掉额头的汗水,长叹:终于控制住了。几个护士用力,一把抬入救护车里,驶向远去。

还有三名护士提着手提箱,向乘警走去。

伍佰草接着镇静剂的药份好眠。不知过了多久,内心不可明查的一焦虑烧穿了茧,光透进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一个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

“什么时间?我手机呢?”他掀开被子一看,穿着白色病号服,欲下床,左手打着点滴,右手拉得床摇摇晃晃,竟被拷在床沿上。

“你躺了一天了,现在好像是....忙到忘时了.....反正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门被推开,由果医生领进一名警察。医生全副武装,呼吸在防护罩上雾起雾散。警察只戴着N95。

“伍老板,好久不见。”警察说道。

“陈树警官.....好久不见”伍佰草回道。

“怎么跟你说吧,剑南市发生了一场时疫,已经实施全面管制,对每一位剑南市户籍人口都采取了紧急处理措施当然也包括您。”

“什么病,有那么严重吗?”

果医生说:“一种呼吸道疾病,已知是通过空气传播,传染性极强,死亡率很高。”

伍佰草问道:“为什么我在外面没有收到关于任何这方面的消息?”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没有向社会公布。.”

伍佰草冷笑一声,随口问了一句:“剑南市疫情情况怎么样?”

果医生防护罩上的雾很久没有散去,他说:“很严重。”

陈警官说道:“请把你的出行路线告诉我,从十月份开始。”

“你凭什么又来查我?我不认识你说的干走私的老八。”

“你不要废话,我是来确定潜在感染者。”

伍佰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十月一号国庆节,我从剑南市出差到天峡市,做的是川航的班机,是那一架记不清了,你要问我秘书,从十月一号现在,我中途回来过一次。”

陈述说道:“先说你的名字,年龄,地址!”

“伍佰草,41岁,剑南路中段1403号。”

“多久,回来干什么?”

“十一月九号,回来办理离婚姻手续。”

“就是那天。”医生说道“那天是疫情大规模爆发的时间点。我们称之为B拐点。从十月下旬就开始封城,你们是怎么出去的?”

陈警官微笑道:“是老八对吧?”

伍佰草没有回答,继续回忆道:“我记得那天满街都是被撕碎的纸符,药房里人满为患。”说着伍佰草怪笑起来,这竟然让他回忆起十三年前他和前妻一起去药店抢购双黄连口服液。

“好笑吗?”陈警官冷冰冰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对公共安全造成多大危害?判你个危害公共安全罪没问题吧?”

“你早就想抓我,怎么?”伍佰草把手铐给陈树看,拉得床吱吱作响,医生忙去扶稳吊瓶。伍佰草说:“这就开始坐牢了吗?”

“明天我就出院了,有什么你和我的律师谈。”

陈树铁青着脸,说道:“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你的前妻现在在什么地方?”

伍佰草已经觉察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又不免悲伤,故作淡定地说:“现在在美国纽约。”

“这件事必须上报。”陈树说道。

医生追问:“她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比如感冒,发热,咳嗽。”

伍佰草说道:“她一直很健康。你们可以走了吗?我需要一个人的空间。陈警官,手铐。”

陈树解开了手铐,说:“就到这里。”然后径直走了。

医生稍微调了一下吊瓶点滴的频率,让伍佰草好好休息,然后跟了出去。

不一会儿,护士送餐来了,伍佰草说:“怎么全是素,我的公司倒闭了不至于没有肉吃吧?”

护士惊讶地看了一眼伍佰草,说:“你就是佰兽公司的老板?”

伍佰草点点头,说:“现在还是吧,可不可以吃点肉,我太饿了。”

护士若有感悟,说:“现在流言四起,说病毒来自动物身上,所以不敢供肉。”

伍佰草说:“连医院也信了,看来我倒闭得不冤。”

护士说:“你真乐观,等风波过去了,就会好的。”

伍佰草说:“你个小姑娘懂什么?”不知不觉,护士的手已经搭在伍佰草的手上,为伍佰草调整、固定针管。护士的手刚触时很软,俄而温热,像玉的质地。

护士说:“你的眼袋已经消了很多,刚来时很吓人,忙工作吗?”

伍佰草反而问道:“你为什么不带手套。”

护士说:“你又没感染。”

伍佰草呵呵一笑,他本想假装调皮地拉下护士的口罩,但只是搂着她的脖子说:“你看见我的手机了吗?”

护士说:“快松手。你...你的手机我不知道,可能是拉你来的时候被警察扣下了。”

伍佰草说:“把你的手机借我用一下。”说着,手往护士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解开锁,松开护士,未得到护士同意,便给妻子打了个电话,但无人接听,连打数次如是,他一面向护士道歉,一面又打向秘书,秘书告诉他嫂子航班又改签了,在明天,已经为老板订好了机票,伍佰草高兴地夸奖了几句,秘书连说应该应该,并乘机提出了离职。护士说如果再不还手机便叫警察,伍佰草自知无法挽留,只好口头同意。护士一把夺回手机,骂伍佰草穷老板神经病,在伍佰草连连欣喜的道歉声中摔门而去。

(二)

医生姓果,是一名资深的传染科医生。果医生追住陈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伍佰草。”

陈树说:“刚才上头来消息了,说怀疑伍佰草存在偷税漏税的问题,要把他抓起来,让我看住。具体的逮捕令明天早上就能到。”

陈树又说:“王八也是吃鱼的啊。”

果医生说:“那好,我还怕他不配合呢。”

陈树问道:“什么意思?”

果医生说:“伍佰草是第一位自我痊愈的患者。”

陈树突然立定脚步,像一辆汽车撞上了墙,他真想破口大骂,却只能苦笑几声。

果医生以为他没听懂,补充说:“就是说,他的身体里存在抗体。”

果医生又说道:“这件事引起了内部的高度注意,明天就要被送往剑南市疾控中心了,不知道影不影响你们的工作。”

“不影响”陈树说:“只是我有一个请求,让我们先进去。”

小护士仍然没有放弃,三番五次地为伍佰草提供不必要的医疗服务,比如换加快或调慢点滴,比如将胶布粘的牢靠或放松。小护士做这些单纯的手段是很有自信的,一次她在打开窗帘时碰掉口罩,无意间暴露出动人的容颜。

“你很像我妻子。”伍佰草说道:“她虽然要比你美一点.....”伍佰草见小护士如调整加农炮角度一般转过脸来,伍佰草继续说道:“但你的运气比她好太多。”

“为什么?”小护士问道。

“因为她嫁给了一个很糟糕的人,过了十多年担惊受怕的生活。”

护士好像知道了什么,沉默着回到了值班室。

伍佰草这一觉睡得并不顺利,他一直看着窗外的月亮,直到凌晨一点才沉入睡眠的海里。

第二天早上刚睁眼,便看见五位警容整齐的警察站在面前,最前的陈树左手展示逮捕令,右手举着手铐,说:“伍佰草,你因涉嫌偷税漏税,被正式逮捕,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说完,后面四名警察乘他还除于蒙的状态迅速将其制服,带上手铐,推搡着出门,伍佰草回头瞪向陈树,被黑头罩“刷”地盖上。

“你们就是一群狗日的!”

“你涉嫌偷税漏税总共三亿五千七百万,接下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立功的话,可能会从终身监禁减到无期徒刑。”

“我不信,你诈我。”

陈树扯下面罩,将逮捕令提在他面前,让他仔细看。

“哼!偷税漏税,真会想办法。”

“进车。”陈树将伍佰草扔进车里,果医生跟着上车,伍佰草抓住时机,突然踢开另一侧车门冲出去,陈树着急,从车里钻过去时被伍佰草关在车里。伍佰草拉开驾驶室车门,没想到驾驶员是一个接近两米高的胖子,伍佰草愣神之际被包围过来的警察制服。陈树气冲冲地从车里出来,看见伍佰草在地上挣扎,火冒三丈,掏出腰间的电击器,直电到他两眼发麻,医生来劝方止。




(三)

等伍佰草醒来,车刚过了安检口,驶入城区。

这是一座安静的城市。

所看见的药店的大门统统被血红色的涂料花的乱七八糟,两岸高楼上零零星星开着一些窗户,制造出漫空的纸符。陈警官开始躁动不安,哪些碎纸符让他很反感。

制造碎纸符的人来自于一个神秘的信仰,当绝望与死亡的气息蔓延整座城市时这个信仰开始茁壮成长。警方对这个信仰知之甚少,只知道他们对现代医学有很强大的仇恨。

伍佰草自从醒来以后,便面如死灰,呼吸像一只乌龟,几乎不可感觉。

“哀莫大于心死,听说他前妻机票又改签而他也错过了。”陈树说道。

车辆急刹,前方似乎有物阻路,前面两名警察下车查看情况。

忽然,传来急促的击鼓声,击鼓声歇后,竟然“当当当”的响起了打锣声,陈树警觉着,突然,人群像火山喷发,“呼”地掀翻了车辆,数不清的黄白色的手在车窗上抓挠留下恶心的汗迹。

伍佰草问陈树这是什么情况,陈树在想办法让他们脱身,无暇回答,果医生在底侧,车翻时已经昏迷过去。车窗外呼喊声嘈杂且震耳欲聋,即使有玻璃隔音,仍让耳朵心惊胆战。车窗外来来往往,经过了几百张脸与陈树对峙,陈树声音一阵高于一阵以至嘶哑。陈树想出去,因为车辆侧翻,果医生陷入昏迷,情况十分危险。他开始尝试用嘶哑的声音与他们沟通,不停地说着,安静,听我说。最后他不得不尝试打开车窗,在他低头开窗时,人们等来了铁锤,锤开了车窗。

伍佰草觉得眼前的一幕像个笑话。

陈警官首当其冲,一股蛮力将他扯出,人群如海,众手如浪,他像一条鱼被浪拍来拍去。有人伸进脑袋来窥伺,伍佰草朝他的脸给了他一脚,那一脚像踢进棉花里,接着伍佰草就被拽着脚拖出去,扔在一旁。李医生在破窗时意识渐渐清醒,狂欢声中的人群将他拽出,他只能在空中张开双手反抗。伍佰草无力地躺在地上,看见李医生被拽出的样子,他回忆起童年在田里从龙虾洞里逮出龙虾的场景,那时候龙虾背负双钳虚张声势徒增快感。

(三)

伍佰草被踩,从白天到傍晚,等人群散尽,冬季的寒冷方袭来,他就是一只丧家之犬。

他在满是黄色符屑的地上看见了不省人事满面唾沫的陈警官,陈警官狼狈的模样让伍佰草不愿多看,胸脯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而最不忍直视的是远处的果医生,他的脸上鲜红一片,有的地方已经凝成暗紫色的血伽,看得出那是伤口。

伍佰草走进一看,啪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果医生喉咙有一道狰狞着软骨食道呼吸道的口子,脸上被刻画着神秘地符号如同来时看见的药店大门上抽象的血迹。身上撒着纸屑。他猛地一看自己,毫发无伤,除了手腕隐隐作痛,那是被扔出去时手铐重重地甩在地上压迫造成。

伍佰草寻找到驾驶员和副驾驶,他们已经是两具尸体,人群中有人有着恶趣味,竟将两人嘴对嘴挨在一起。他找到驾驶员的手机,准备拨打120.

这时他注意到一块路标:剑南路中段。

他犹豫了片刻,坐在地上拨打120,然后等救助人员赶来。在他缓过神来后,他决定打一个电话给前妻。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伍佰草先开口:“慕青,我是伍佰草,美国也很这里一样吧?你要保护自己好的身体......”

“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了。”穆青说道:“可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想见见你。”

“你在哪里?”伍佰草问道。

“首都医院。”

“你怎么会?你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在首都医院?!”

“飞机起飞时,机上有位乘客突然发病,空姐还没赶来就倒地不起,我们以为只是心脏病病发,但没想到飞机被紧急返航,所有人下机后被隔离。在下机的时候,我胸闷晕倒,醒来发现在重症监护室。昨天晚上,一位睡我旁边的大姐突然发病,她和我同一班飞机,也和那位乘客一样,在医生赶来前就去了。我很害怕,可他们告诉我只是一场时疫。”

“这不是你的电话?你在哪里?”慕青问道。

“我?”伍佰草看了看四周,他想说出他的万能金句“我现在不方便告诉你。”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他认为已经如此,何必隐瞒和欺骗。

伍佰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我从来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接着,他把最近一连串的事说了出来。说到他的破产,说到他的思恋,也说出了他的十几年来对慕青的歉意。把一切讲完,伍佰草感受到一股快意。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积重难返的道理,我们的过往,互相明白,只是到生命的最后,我希望再见见你。”

伍佰草说:“我来。”他抛下陈树,逃了。

伍佰草开门回到家中,一切如故。他看了看身上脏兮兮的病服,打算洗一个澡,踏进浴室的一刹那,他被镜里的模样震惊。他看见一只虫子从他头发里钻出,又爬过他的脸颊绕进领子里避害,脸上还有半个鞋印。手铐银光闪闪。刚才的一幕让他恶心得颤抖。他能感受到那只很肥的虫子在胳肢窝和肩胛骨那一带爬动。

伍佰草现在只想立刻洗一个热水澡,但镣铐既让他脱不下衣服也穿不上服装。伍佰草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挣脱这轻薄、坚硬、银光闪闪的镣铐。

无奈之下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和年轻,他第一遍清洗头发时,在习惯上的洗发水剂量增加了一倍抹在头上随着双手揉搓到每一丝发梢后不见踪影,连一个泡沫都没有,如是三次,期间将梳洗台堵塞一次,在他准备洗脸前奋力清洗了指甲缝里的泥巴,他清洗时回忆起小时候和水将干泥巴揉成稀泥的感觉。

伍佰草洗掉脸上的鞋印露出了鼓鼓的肉红色的嫩痕。

他细细的抚摸嫩痕镜子里是旋转的自己。

之后用手帕仔细抹净身体任何一处能让手伸过去的地方,最后,他将手帕拧了拧,仔细地将手铐擦拭得干干净净。他恢复了他一丝不苟的背头,换上了一件斩钉截铁的西裤和皮鞋,套上了一件昂贵的风衣作最后的伪装。          

(四)

老八很快赶来接走了伍佰草,一上车便自顾自地谈山说北无比轻松,遍闲聊遍瞟着后视镜里的伍佰草。

他总觉得伍佰草哪里不对。

“只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不晓得你晓得不,今天剑南北路哪里发生了一场暴乱,一群娃儿搞得现在全城封严了。”

 “嗯。”伍佰草轻轻地手,示意老八不要再说下去了。

老八识趣地闭嘴,伍佰草微微地收住衣角,将自己裹得更紧,近几天发生的事使他感到十分疲惫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伍佰草轻微的鼾声响起,老八大胆地观察着伍佰草,这时,他注意到伍佰草的右手有银白色的光闪了一下,那光让他心悸,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东西,老八微微一笑。

等伍佰草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被吊在离地五十公尺的地方。

老八正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伍佰草的大衣,耐有寻味地观察着伍佰草。

伍佰草骂道:“你有种,吃我?”

“我想要吃你,可你身上还有肉吗?你看看你自己,穿着病号服,带着手铐。曾经威风凛凛的伍老板呢?”

“你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徐八财你别忘了谁把你养起来的!”

“如果我要杀你,你还在哪儿吊着吗?吊着舒服吗?”

“挺舒服的。比你安稳。我可怜你,当了半辈子的老鼠。”

“我他妈老鼠,你他妈就不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给你送的哪些东西,恶心,臭,看你光鲜亮丽,为打通关系你不择手段,比我龌龊。这次瘟疫,你以为你逃得了?要不是你让我送的那些畜生,老子他妈今天能.....”徐八财血浸心肺,由嘴吐出。他擦完嘴,继续道:“能得这病?”

“那只是个谣言!”

“你都被抓了还他妈谣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终于落在老子手里了,老子抽死你就从容赴死。”说着,拿上一条鞭子走上前。

在千钧一发之际,伍佰草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戴口罩吗?”

徐八财猛地回想起他接伍佰草的时候,伍佰草并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

“为什么?”

“因为我有抗体。”

此言一出,徐八财愣住了。

“我,能,救,你,命。”伍佰草说道。

“城区暴乱时,我就在被劫车辆上,他们打死了两名警察和一名医生。还把一名警官打成重伤,哪些暴徒的目标是我,他们都为保护我而牺牲。不然我为什么穿着病服出现在剑南市?”

“我怎么知道!那为什么你戴着手铐?”

“对,我犯了罪,是因为你在封城那天将我们送了出去,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罪。”

徐八财不相信,狠狠地抽了伍佰草一鞭子,骂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以为我是真蠢吗?”

接下来,徐八财像发了魔,一字一鞭。

“你!是!抗!体!你!要!出!城!”

“仇医!外界的暴徒仇医!全城的人都在害我,我在这座城里寸步难行。除了出城无路可去。”

徐八财愣住了,他问道:“那你接下来去哪里?”

“首都医院。”

“所以你来找我?”

“我相信你,你有办法。如果你把我送出去,我答应你的二十万再加一百万,不仅如此,你是拯救这座城市的英雄,你可以有重见光日的机会。”

“重见光日?”

“重见光日”的诱惑对老八实在太大,他已经彻底厌倦了这痛苦的躲躲藏藏的生活,他说道:“没想到啊,抗体竟然是你这个畜生。”

“不要再纠结那个谣言了!”伍佰草怒吼道。

“好,你还是我伍哥。我现在就安排一辆快车。”说完,他用刀割断了伍佰草手上的绳结。伍佰草瘫软在地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时窗外响起了一阵密密麻麻地脚步,脚步声彷佛从墙四周传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像是上万个菜板在剁肉,剁剁剁,剁剁剁。

楼道监控器里,特警在走廊两侧潜入,护送一名穿着白大褂带着方框眼睛的医生。同时,窗户飞下数根绳索。

徐八财疯了,手里拿着银晃晃的水果刀,跪着质问道:“什么情况?快告诉我什么情况?”

“对不起,”伍佰草无力地说道“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泪从眼角淌出,一涌好像是一群多年未见天日的囚犯不可阻挡。

“哭,你哭妈,你告诉我你什么意思?”

“我骗了你,我不是抗体,我只是一名逃犯。我没想到,我没想到........”这时两枚震撼弹从滚进房内,徐八财已经跑了。震撼弹一闪,伍佰草什么也不知道了。

门碰地一声被踹开,特警鱼贯而入武装得像是生化战士。

特警迅速控制住房间,其中一个冲上去背靠把伍佰草制服,其余特警则冲出去追捕逃跑的老八。窗外掠过一架直升机。

接着进入一群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当他们确认是伍佰草时相互拥抱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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