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金小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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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剑声

闽南山区的春天比起沿海地区会来得晚一些。

这里的农民习惯在惊蛰响过春雷之后才播洒谷种到秧田里,然后引水覆盖其上,水层厚度视气温而定。太阳出来时,要将水层调浅一些,以借助阳光照射来加温谷种,促其发芽。晚上或者阴雨天,则把水层调厚一些,给谷种保温,以防春寒冻坏谷种。

差不多要有个把月的育种时间,秧苗才可移种到田里,这是传统的育秧方法,以此法育出来的秧苗,被称之为水秧。

农技站站长建议采用外地正在尝试的旱地育秧法(也称卷秧法),就是在旱地里或者在晒谷埕上,铺一层拌了农家肥的基土,密密麻麻地撒上谷种,再铺一层薄薄的细土于谷种上面,然后用弯成拱形的细竹条做为支架,将塑料薄膜覆盖在支架上,四周用泥土压紧,形成一个封闭的温室,以提高夜间和阴雨天育秧的温度;

出太阳时,则掀开塑料薄膜通风、晒日(闽南语,嗮太阳的意思)。当秧苗泛绿,且长到十公分左右时,连同基土卷起,置于畚箕里,挑到稻田插种,如此可减少育秧用地,缩短育秧期,还可提高育秧质量和移种的存活率。

为了增加单产,农技站长还提出缩小插秧的行间距。比如原来五斤谷种的秧苗插播一亩地,要求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谷种增量。王社长要求驻各大队的干部深入各生产小队向社员讲解新法育秧和密植的好处,并在集体的稻田里强制推行。

金小娘动员婆婆带头在自留地试种,但是跟风的社员却不多。有的公社干部采取软硬兼施的办法强行推广,甚至将社员已种下的水秧拔起,改种卷秧,这让社员们很反感。地里要种什么,怎么种,应该由生产队和社员们做主才对,公社干部凭什么强制怎么种呢?

进入初夏,气温渐高,密植后的稻田通风不畅,出现了严重的病虫害。农技站长提出在田间地头放上脸盆,盛上半盆水,内置一只碗,反扣于盆中,然后在碗底上放一盏煤油灯,夜间点亮,以诱杀虫蛾,减少其繁殖量。

同时,以公家补贴的方式鼓励社员购买喷雾器,统一时间,成片喷药,提高灭杀病虫效果。尽管采取了多种措施,但是夏收时一比较,尝试卷秧密植的,由于病虫害的影响,还是比传统的水秧种植产量要少许多,而且增加了多次喷洒农药的费用。

金小娘的婆婆责怪金小娘不该带这个头,少收成不说,还得听乡邻的冷嘲热讽。有些过激的社员拿着得了病虫害而枯死的稻草去公社找王社长和农技站长。王社长正好去县里开会,农技站长打长途电话向王社长报告情况。

王社长批评农技站长提的建议脱的离实际,要农技站长赶紧到各大队了解一下遭受病虫害情况,以便研究善后处理意见。农技站长放下电话,打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小叠攒了很久的工资结余款要赔偿找上门来的社员,一边诚恳地连声道歉。

一位年长的社员说:“你为了我们多产粮食,没试验就强搞,这是急了些,可心是好的,就不用你赔了。”

农技站长很感动,紧紧地握住年长社员的手,忙不迭地点头。

公社办公场所是解放后新建的,坐落在一座小山坡上,坐北朝南,由五座平房组成,办公和食堂各一座,宿舍两座,会堂这一座相当于两座食堂那么大。

山坡下将要修建一条通往十几里外的山脚下,连接上通往县城的公路,原计划是一年前就要开工的,由于自然灾害的影响而延误了。

修成这条公路,通了客、货车,农民出行就不用靠两只脚板去征服崇山峻岭了,山外的物资也能更多更快地运到这个高海拔的偏僻山区。

王社长到县里接受了修建这条山区公路的任务,回到公社就立即召开社、队两级扩干会,讲了修建这条公路的的意义和计划,要求各大队抓紧发动社员参与,有钱出钱,没钱出力。每个劳力得出一百天的义务工,半劳力减半,伙食自理。

每个大队分段修建,开展劳动竞赛。公社妇委会组织了宣传队,金小娘当了宣传队长,从扫盲班里挑了十几位成绩较好的姐妹当队员,集中起来,请小学音乐老师教唱歌,语文老师编快板,教她们学播音。

经过速成培训之后,宣传队立即出现在施工现场,利用歇工吃饭时间宣传鼓动演出。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广播里轮番播着王社长的开工动员讲话和劳动竞赛进度,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一派社会主义劳动景象。

三伏天,即使在青山绿水环抱中的山区,白昼的强光同样把人们的皮肤晒得黝黑,甚至脱皮。为了赶工期,从早晨七点到晚上六点,除了午餐、晚餐各歇一小时外,要连续干上十个小时。闷热的天气,加上较大的劳动强度,使得这些刚走出饥荒的社员们感到筋疲力尽,有些体质差的就中了暑,甚至晕倒了。

情况报到王社长那里,王社长说:“再赶工期也不能这么干,吃饭歇工时间延长一小时,各大队不得擅自加时施工。宣传队要加上劳动卫生和施工安全的宣传内容,并兼做督促检查工作。”

通信员将王社长的要求传达下去后,金小娘跑来找王社长,说:“我们哪懂什么劳动卫生呢,你要请公社联合诊所的医生才对。还有,各大队要自己负责施工安全,我们怎么管得了这个?”

王社长说:“不懂可以学嘛,正准备送你去县里培训呢。”

金小娘忙问培训什么?王社长挥手示意她坐下,走到茶几上倒了杯开水递给她,说:“县妇联近期要举办一期农村妇女干部培训班,给我们公社一个名额,你们大队现在还没有成立妇委会。但是今后还是要的,你去好好培训,以后用得上。”

金小娘抬起头,看着王社长,说:“不行的,怕学不好。”

王社长说:“只要你拿出在扫盲班的学习干劲来就行。我去县里开会时,会抽空去看你的。你回去和婆婆说一下,做好准备,等待正式通知。”

金小娘开始听到让她去县里培训时挺高兴的,王社长又提起她的婆婆来,让她的心凉了半截,婆婆能同意吗?她没有一点把握,但是她还是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向王社长表示感谢。

王社长伸出手来,她迟疑了一下,才把右手送到他的手心里,一种异样的感觉即刻传递到全身,她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说:“我得再去工地看下。”话音未落,就转身走了。

望着金小娘离去的背影,王社长陷入了沉思。在他的心目中,这个金小娘已经不再是初见时那个看起来有点木衲的村姑了,她直率、勤劳、好学、朴素大方,言语虽然不多,但是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底里,不时都会闪出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想法。一会,他回过神来,走到桌子旁边,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大喝几口,放下水杯,十指弯曲着轻轻敲打自己的前额,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正如金小娘所料,婆婆坚决反对她去县里培训。婆婆说:“到公社帮忙就有人在风言风语了,你还要到县里去?若是一定要去,你就把女儿也带去吧。”

金小娘也不和婆婆争执,随手接过女儿,拿过条状背带,把女儿绑在后背上,就做家务去了。隔天到公社见到王社长时,就说婆婆不同意。

王社长说:“没事,我让妇委会主任去做你婆婆的思想工作。”

金小娘说:“不用了。”她甚至想对王社长说不想继续在公社帮忙了,她没那个命,只能做个家庭妇女,像婆婆、婆婆的婆婆,以及其他姐妹的婆婆一样,无怨无悔地守着那个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至老去,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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