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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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篇:《最后一天》


新的一天

作者 | 卓旸


秒针、分针与时针重合成一根,指向数字12的底端。下一秒,它们又分开。


“新年好。”陈婉小声说。

“新年好……”张文博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还没睡?”

“没有,睡不着。”

“要不要把手机打开看看。”

“不了。”

陈婉转身面向张文博,张文博正无神地盯着她。她心头一揪,本能地夹紧大腿。随后发现张文博不是看她,只是对着她的方向出神。张文博赤裸的上身因酒精而通红,他鼻息很重,陈婉注意到地上铺满了啤酒罐。

“你这是喝了多少……”陈婉嘀咕道。

“这才多少,反正你酒量不行,陪不了我。”

“我现在陪你。”

陈婉盘腿坐起来,开了一罐啤酒,一口喝掉半罐,有酒液溢出嘴角,途经陈婉的下巴、脖子,流向胸口。张文博歪着头看陈婉,越看越心烦。

“别陪我了,回去陪家人吧”张文博粗着气说。

“怎么了?”陈婉抹着嘴说。

“我得睡了。”

“你是醉了吗?”陈婉有点诧异地问他。

张文博没醉,他享受微醺的迷离快感。但他看不了陈婉这股劲儿,看不了这种散着头发,粉着脸蛋,被酒水浸泡的漂亮肉体。他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喝累了,想休息,你走吧。”

陈婉有点失望地说:“好吧。”

陈婉边点头边苦笑说:“你们,都嫌我,嫌我。”她缓缓撑起身体,揉了揉太阳穴,对着手掌哈气,还有些酒味。她披上外套,把头发向后捧起来甩了甩,轻轻地将毛线帽子戴在头上。

“我送你吧,太晚了。”张文博有点愧疚地说。

“你这样子能送谁?别起来了。”

“外面……不安全,我送你上车,记了车牌号我就回来。”

“不用你记,我巴不得司机师傅对我做点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燃烧的引线,差点引爆他裤裆里的火药桶。张文博破口而出:“别瞎说,赶紧的,我送你。”他边说边披上外套,像推犯人似的把陈婉推到大厅。张文博把灯打开,陈婉看到桌上那张“女巫”的手牌。

陈婉说:“我要真是女巫就好了。”

“什么意思?”

“我想要一瓶毒药。”陈婉想毒死自己。

“正好,你快把我毒死。”张文博本能地打趣道。

“我可毒不死你。”

“毒得死,你是小仙女,你有魔法。”张文博只想她快点离开。

两人到卷帘门旁的时候,门忽然哗啦响了一声,吓得陈婉一把抱住张文博的胳膊,张文博感受到陈婉胸前的柔软,呼吸急促起来。

“什么动静,你真有魔法?”张文博的酒醒了一半,他心里祈祷,千万别是赵倩怡回来。

“是风吧?”陈婉说。

张文博轻轻把钥匙插进锁眼,慢慢转动,然后突然拉起卷帘门,把想象中的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门外空无一人。街上偶尔划过几辆赶着回家的车,路灯孤零零地站着,冷风恰如其分地呼啸而至,眼前这副景象不像是新年第一天,有点像地狱尽头或世界末日。

陈婉没心思顾这些,只感到踏实:“你看,是风吧?”

张文博若有所思地说:“嗯,风。”

陈婉小声说:“太冷了,我不想回去。”

“家里等你过年呢。”

“我已经撒了谎,我不想回家,你别赶我走,行吗?”

陈婉仍抱着张文博的胳膊,眼里闪着哀求的光。张文博只穿了外套,街上很冷,他扛不了多久,他松了松筋骨,叹气道:“那先回店里吧,冻得我都醒酒了。”陈婉点点头,没说话,跟着张文博回店里。张文博轻轻放下卷帘门。

几分钟后,张文博忽然拉起卷帘门,四下张望了会儿,呼出一团白气。

然后重重放下卷帘门,锁好。


李海宇看了眼表,已经过了十二点,新年第一天,多少该回去陪陪父母。他点头哈腰地对岳父岳母道歉,老两口看时间不早,希望李海宇留下休息,早上再离开。李海宇坚持要走,岳母皱着眉头冷哼一声,吓得李海宇一哆嗦。

“阿姨……哦不,妈,我确实得回去,我爸妈在家等着呢……”李海宇没底气地说。

他越没底气,刘子清越来气。

她扯着李海宇的袖子说:“我爸妈都说留你了,你干嘛非得回去?”

“大过年的,在外不合适,我都跟他们打好招呼了。”

“这儿算‘在外’吗?我爸妈不是你爸妈?”

“唉,子清,别这么说话。”老丈人的话救了李海宇一命,“过年是该回家陪陪老人,去吧,路上小心点。”

“谢谢爸、妈,今天确实不好意思,失陪了,下回再来看望您二老。”

老丈人摆摆手,没看李海宇,拽着气呼呼的老伴回屋。

刘子清摇摇头,冷笑一声说:“走吧,车钥匙留下。”

“这时间打不着车了。”李海宇说。

“明天我得开车带爸妈串亲戚,没交通工具。”

“明早我再给你送回来不行吗?”

“不行。”刘子清嫌话轻,又补了一句,“别忘了,车是我爸妈买的。”

听了这话,李海宇眯起眼睛,抿着嘴,重重地点了点头。

“对,没错,‘你爸妈’买的。”

“怎么?生气了?憋好长时间了吧?”刘子清挑衅地问。

“没,哪儿敢。”

李海宇把车钥匙轻轻放在桌子上,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在身上。

刘子清淡淡地说:“帮我把桌子收拾了再走。”

李海宇胸部隆起,站了会儿,说:“好。”

李海宇穿着大衣在客厅与厨房间跑来跑去,刘子清只象征性地擦了擦桌子。餐盘的油水滴在李海宇的大衣衣角。他没顾,风风火火地一趟趟端盘子。

“还用刷吗?”李海宇头也不回地问她。

“都行。”刘子清没抬头。

“好。”

李海宇卷起袖子,仔细将所有碗碟清洗干净,又把剩菜放进冰箱,擦干净刘子清敷衍了事的桌面,最后顺手把地扫了。

“还有什么事吩咐?”

刘子清盯着他,冷冷地说:“你走吧。”

李海宇没吭声。

“走啊,耽误什么,不是急吗?”

“好,走了。”

李海宇离开的时候关门很轻,随即在楼道听见吵架的声音。他想回去趴在门上听一听,又逼着自己径直离开,任由愧疚和愤怒在心中升腾。他看了眼表,爸妈这时候早睡了,他不想回去吵醒他们,更不想让坏情绪影响他们。

李海宇想起之前在店里的事,拨通了陈婉的电话,提示关机。

李海宇无处可去。刘子清的家离自己常去的桌游吧不远,他步行过去。差一个拐角到门脸的时候,他看到墙角有个熟悉的背影。

“唉?你不是……”李海宇问。

“嘘……别说话!”

李海宇猫着身子走到那人身后,小声问:“怎么回事,见到小偷了?”

赵倩怡没理他,顾自咬牙切齿。


“你趴这儿干嘛呢?”李海宇问,“这不是你家店吗,店里有人?”

“有人,不止一个。”赵倩怡回过头来说。

李海宇意识到不对劲,问:“谁啊?”

赵倩怡不满地说:“跟你有关系吗?你来这干嘛?”

“无家可归,来找张文博坐会儿。”

赵倩怡没好气地说:“人家今晚有人可‘做’。”

“做什么?”李海宇像个傻子似的问道。

“你有病吧?”

赵倩怡想吼又不敢吼,她听到卷帘门打开又重重关上的声音,更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冲进店里,又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想回家,但她和父母吵了一架才出来,根本没脸回去。

赵倩怡没抱什么希望地问了句:“你们经常玩儿牌的人里,有个外号叫‘女巫’的人吗?”

李海宇心里咯噔一下。

“问你呢,认识吗?”

“耳熟,怎么了?里面是她?”

“我觉得是。”

“哦……”李海宇怀疑起来,问,“为什么,理由呢?”

“理由?这他妈还要理由?”赵倩怡控制了一下嗓门,接着说:“他们调情我全听见了,什么毒药什么小仙女,不是她还能是谁?”

李海宇确信,店里和张文博在一起的,就是陈婉。

他不敢相信陈婉变成这样,又忽然想起刘子清的嘴脸,他感觉自己快疯了。他来不及忘记刚才的耻辱,又恨起张文博来。他看着眼前气呼呼的小姑娘,觉得她可笑又可怜。李海宇不是圣人,他不想帮助她,他想看戏,想看别人和自己一样痛苦。

“你说的有道理。”李海宇说,“那个女的好像……是叫陈婉,风评不好。要我帮忙吗?”

赵倩怡的眉头拧在一起,歪头看着李海宇,说:“帮什么?看我笑话?进去捅死他?报警?打一架?能怎么样?”

正说着话,不知是情绪上来还是天气太冷,赵倩怡的声音有点颤抖,眼眶渐渐红了。

李海宇见状,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是刘子清放的。他抽出一张,塞到赵倩怡手里。

“别哭,不值,擦擦。”李海宇一副暖男口吻。

“谁他妈哭了,就为这种人?呸!”赵倩怡擦了下眼角。

“没事,日子长呢,好人坏人一样多,下次遇见好的。”

赵倩怡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还不愿接受这件事,不觉得自己和张文博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趁她没注意,李海宇的手已经搭上她的肩膀。她觉得自己把他的手推下去了,却好像根本使不上力气。

“没下次。”赵倩怡仍在推他的手。

“对,没下次。别在外面冻着了,我送你回家吧。”

“算了,我爸妈可能不太想看见我。”

“哦……我也是无家可归。”李海宇想到什么,“我没带家里的钥匙。”

赵倩怡破涕一笑,嘲弄地说:“故意没带吧?有劲吗你这种人?是觉得小姑娘都傻吗?”

“真没带。”李海宇赶忙辩解。

他确实没带,就算回去,也得敲门弄醒父母。

“家里没人?”

李海宇想了想,说:“没人,我自己住。”

“有人就好了,还能去你家暖和待会儿,我确实快冻得不行了。”赵倩怡吸了吸鼻子。

“要是有人,你不介意跟我回去?”

“介意什么?我就暖和暖和,你想多了。”赵倩怡拿纸巾擦了擦鼻子,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看你冻的。”

李海宇边说边解大衣扣子,赵倩怡赶忙按住她。

李海宇叹了口气,说:“不是我心眼儿坏,今天大年初一,还是半夜,咱俩确实没地方呆。这样吧,我开个房间,标间,两张床,你要是介意,我开两间,杵大街上冻着算什么事儿。”

赵倩怡抬头看了看他,李海宇长得挺帅,一点不显得猥琐,便说:“破费了,两间吧。”

他俩就近找了家快捷酒店。到前台的时候,李海宇没用手机支付,他从大衣内兜掏出钱包,一张张地搓出九百元现金,塞到前台工作人员的手里。

“一间吧,标间。”赵倩怡皱着眉头说,又递上身份证。

“怎么了?没事,我这够。”李海宇仿佛很不情愿。

“算了,就一间吧。”

工作人员瞥了李海宇一眼,退了三张回来:“退房的时候退押金。”

“好。”李海宇干脆地说。

“有烟吗?”赵倩怡问。

“你先上楼,我去门口超市买两包。”

赵倩怡没想太多,拿房卡进了电梯。

李海宇在门口超市买了两包烟,快走出超市的时候,又回去买了一包安全套装进口袋。


八小时前,除夕下午六点。

“你确定?”陈婉的男友瞪着眼睛说。

“就刚才发生的。”黑衣男子脱下大衣说:“嘶……我可忘不了那眼神,真是饥渴。你不信啊?”

“信不信的吧。”他叹了口气,“我怎么也得去,都约好了。”

“跟这种人有什么好约的?”

黑衣男子喝了口咖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哥,是你让我帮你看的,我看完了,印象很不好,我可不希望有这种嫂子。”

“你的嘴能不能留点儿情?爸妈对她印象挺好的。”

“如果当时我在,我对她印象可能也挺好的。”

“为什么?”

“演技好啊。”

“幼稚。”

黑衣男子笑着摇摇头,说:“不说这个了,工作我也帮你处理清了,晚上陪我吃个饭吧?”

“真不见她了啊?”

“你怎么这么肉呢!”

黑衣男子环顾了下周围的客人,平静下来说:“如果你只想玩玩,我什么都不说,毕竟咱们还年轻。但谈婚论嫁,坚决不行。你心里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就下去打个招呼。”黑衣男子起身走到窗边,斜着指下去,“你看,她还在那站着呢。你就说小叔子有急事找你,大不了让她骂我两句,我不在乎。但你,不能和她接着处。”

陈婉的男友沉默了会儿,看着黑衣男子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他穿好衣服下楼,出门正听到陈婉背对自己打电话,语气娇纵,像是在约别人晚上一起做点什么。

他像被雷击一般,妒火上涌,很想跨过眼前这条仅有几米宽的小路,声嘶力竭地质问陈婉。他想继续听下去,又怕陈婉回头发现他,他身边没有任何东西阻碍两人的视线。他踉跄地后撤几步,靠在咖啡馆的玻璃门上喘着粗气。

“那你忙,拜。”

他听到陈婉的声音,赶忙躲进店里。他隔着玻璃看到陈婉向马路走去,拦了一辆车离开。他相信了弟弟的话,有点不舍地转身上楼。

“说好了?”黑衣男子问。

“嗯……说好了。”他移开眼睛,“以后就当朋友处。”

“还朋友?”黑衣男子又问。

“托辞。”他苦笑着说,“好聚好散嘛。”

黑衣男子晚上组了局,邀请了许多红男绿女。他们肆无忌惮地聊钱,聊身边朋友的风流故事。这些人嫌说不痛快,还要对身边的女孩动手动脚一番。

他感到压抑和厌倦,离开酒桌,独自抱着半瓶酒窝进沙发角落。他看到弟弟走到几个女孩身边,手指夹着一支香烟,边说话边比划,像挥舞指挥棒般来回挑选。弟弟注意到他,带了一个女孩过来。

“介绍下,我亲哥,一个妈生的。”

女孩笑着说:“看出来了,你俩长得挺像的。”

“你们认识下,好好聊,交给你了。”

“哎呀,放心,你哥不就是我哥吗?”女孩说。

女孩很漂亮。弟弟对他使了个眼色,没事人一样走开。女孩十分自然地挨着他坐下,浓烈的香气蹿进他鼻子里,他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女孩又凑上来。

“看你这样子,有心事?”女孩眨着眼睛问。

他没好气地说:“看你的样子,肯定没心事。”

他起身穿上外套,径直离开会所。出大门没几步,黑衣男子便追了出来。

“大过年的,你干嘛?”

喊叫越来越近,他停下脚步,回身盯着没穿外套的弟弟。

“跟我回家吗?”

“开玩笑吗?这一屋子人都是我约来的。”

“他们不回家吗?”

“我哪知道。”

他点点头,说:“我再问一次,跟不跟我回家。”

“哥!你别逼我行吗!”黑衣男子急得直跺脚,“这些人多多少少跟我有业务关系,我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

“对,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自己掂量。”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他走到路边等车,看了眼表,还不到九点,爸妈应该还没吃完年夜饭。车快到的时候,他发现黑衣男子穿着外套小跑过来。

“回家?”

“回,回家。”黑衣男子气喘吁吁地说。


爸妈对这顿年夜饭非常满意,一家四口已经十几年没挤在一张沙发上看春晚。

他心里始终不是滋味,还是忍不住到阳台打给陈婉,却被挂断了。他笑了笑,对着手机说了声新年快乐,将手机塞进口袋,回到家人身边。

新年钟声敲响,新的一天到来。

屏幕和客厅里浸满喜庆的氛围,一瞬间,他几乎忘了昨天发生的一切。

他摸了把弟弟的头,说:“小子,回家感觉好吗?”

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现在已是穿白色毛衣的少年,他皱着眉说:“别这样,跟电视剧似的。”

他呸了一口,又问:“说正经的,和家人在一起感觉好吗?”

爸妈被兄弟二人的对话吸引,扭过头来,等着白衣少年的回答。

“好,当然好。”白衣少年说,“不过,还可以更好。”

“怎么更好?”

“给我包个红包吧。”


_THE END_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卓旸,一个没有留任何简介的神秘作者。

故事梗概:除夕过后,新年伊始。时间在变,人心在变。但本质的东西,永远不会变。

写作初衷:《最后一天》的续集。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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