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里挑灯
1.上夜校扫盲
那时,全国上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文化扫盲运动,俗称办夜校。
那时,小霞妈白天跟着互助组的人下地干活,晚上带着小霞姐弟俩一同上夜校。
夜校有几十名学员,除了母亲小时候读过两年多书外,其余的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民,有青壮老年,有男有女,各色人等,参差不齐。
每当暮色降临,辛苦一天的农民大哥大姐们再不是像以往那样天黑就上床,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是心中怀着一团火,喜上眉梢,顾不上劳累,急急忙忙地吃了晚饭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背着书包上学堂;
手上拎一盏走马灯或灯笼, 步履匆匆地从四面八方赶往设在村中央黄氏祠堂里的夜校。
不一会,从学堂里传来琅琅读书声,“玻-泼-模-佛”(ㄅ: b、ㄆ: p、ㄇ: m、ㄈ: f );“得-特-讷-勒”(ㄉ: d、ㄊ: t、ㄋ: n、ㄌ: l)……
旧时的汉语拼音曲里拐弯的很难写,可它跟现在的汉语拼音同样起着学文化的拐杖作用,只要掌握了它即使老师不在也能准确地读出生字的读音,帮助文盲们学识字学写字,逐渐地告别了“睁眼瞎”;
数学课上,学员们学会了简单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又学会了没有计算机时代的珠算,几十架大小不一黑漆剥落的古老算盘在教室里噼里啪啦地响,他们学会了数数,学会了记工分,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上扫盲班是不交钱的,教书先生都是从小学校里抽调过来的老教师。这是农村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次出现的新鲜事。它的出现,不仅使农民们学到了文化知识,还及时领会到国家的方针政策,大大地提高了人们的生产积极性;
旧时那毫无生气、沉寂如一潭死水样的农村夜晚,呈现出一派从未有过的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霞妈可能是因为有点文化基础,成绩很优秀,做事认真负责,待人诚恳热情,才被老师同学推选为班长。那时她每晚拖儿带口的最早到来,最迟离开;
她让老实听话的弟弟坐在课桌上的一角,小霞站在旁边照看弟弟,也跟着老师似懂非懂地学读书学唱歌。
每当放学时,弟弟往往都睡着了,母亲就抱着他喊“起-立!”,此情此景至今小霞还记得清清楚楚。
放晚学了,叔叔阿姨大伯大姆们嘻嘻哈哈地走出教室,一路上就着忽闪忽闪的走马灯光,沐浴着如水的月光,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个个兴致盎然,吚吚哑哑地哼着刚刚学习的歌曲,五音不全、半生不熟的歌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
小霞妈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学文化,圆了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学习愿望,高兴得心花怒放,暂时忘记了每日令她操心的油盐酱醋茶,暂时忘却那万千烦恼丝,开开心心地似乎回到了在父母身边过着那种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2.量体裁衣
每晚学习完回到家已是八、九点钟,可母亲的功课还没有完。她安顿完孩子们睡觉,就在昏黄的煤油灯光下接着做针线活。
为了节省开支,她把那些大人穿嫌短,小人穿嫌长的旧衣短衫长裤进行筛选改装。
小霞妈无师自通,跟裁缝师傅一个样, 像模像样地先量体后裁衣 。她有一个专门用来装裁缝工具的小巧玲珑的圆形红色簸箩,那也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
每次干裁缝活时就把这“宝贝”从柜子上捧下来,从里面拉出一条标有尺寸的皮尺挂在脖子上,又掏出剪刀、粉饼、 本子、笔、针线盒,还有一把一厘米厚十寸长的红漆镇尺,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小霞妈干活总是很认真,“慢工出细活”。
她根据孩子们的身材高矮胖瘦先量下尺寸记在本子上,然后把旧衣服用熨斗整平摊在桌面上,根据尺寸进行裁剪,太长太宽的剪掉多余部分,太短的就补上一截 ,太窄的就在两边胳肢窝下面接上两块颜色接近的布料,有的还把旧衣服翻转过来改,经过她心灵手巧的修修补补,裁裁剪剪,旧衣服竟然焕然一新,孩子们穿在身上得体大方舒服,一点也不觉得寒碜。
每年春节,三个孩子都有崭新的一套衣服穿。那是他们母亲不顾疲累,在夜深人静时,飞针走线缝制的。
为了准确无误地摸清裁剪衣服的奥妙所在,她把一件旧衬衣拆掉,一片一片地铺在桌面上,拿着尺子在最难弄的领子、肩膀和袖头胳肢窝上面反复地揣摩比对,弄清它们的倾斜度和凹陷的比例尺寸,用纸片按尺寸先画后剪,然后再把纸片覆盖在新布料上,用粉饼做好记号裁剪下来,缝好衣片装上领子和袖子,再把衣襟下面的边缘折起手指头那么宽的一道边,一针一针地密密缝,最后挖扣眼钉扣子,一件衣服就做好了。
小霞后来到十里外的县二中上学,穿的一件带格子的粉红色衬衣,就是她母亲按图索骥亲手裁缝的。
圆形的领子,带扣的“v”形袖口,前面两个大嘴巴似的滚边口袋,针脚绵密整齐划一,跟裁缝师傅做的没有两样,只不过师傅是用缝纫机踩出来的速度快,母亲则是眯着眼睛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速度很慢,但效果却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而已。自己不说,同学们都看不出是手工做的。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意恐迟迟归,临行密密缝。”小霞深有体会。
3.做布鞋
母亲依次为三个孩子做完衣服就着手做布鞋。大年初一,孩子们穿的那双圆口黑色千层布底鞋,就是母亲挑灯夜战了好多个晚上才做出来的。
北方的女人做布鞋是轻车熟路,容易得很,可南方的女人却很少会做。可小霞妈就是这很少人中的一员,鞋底鞋面黑白分明,针脚一板一眼漂亮敦实,穿在脚上既暖和又适中,是邻里七大姑八大姨所艳羡的绝活。
她做布鞋也像做衣服一样,先用纸张依葫芦画瓢剪好鞋样 ,然后用白布裱衬里,黑布做鞋面,“千层”白布做鞋底。
做布鞋跟做衣服一样都是“慢工出细活”。母亲先是用浆糊给一只剪好的鞋底粘上三、四层碎布料,放在一边晾晾,再去糊另一只,这一只糊完前面那只差不多就干了,凭着鞋样剪一下继续糊,糊了三、四层又晾在一边,然后再去糊第二只,就像打牌一样,两只鞋底轮番着糊,直到糊了七、八层厚度够了才撒手,再用裁刀沿着周边把边脚料裁干净,接下来就是要花力气的纳鞋底。
母亲深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和“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先是把钻子磨得铮亮铮亮,在纳鞋底的过程中她常常把钻子尖往头上“嚓嚓”抹两下,说是头皮上有油垢,能使钻子更锋利。
纳鞋底是一项累活,“千层”底足有半寸厚,用来粘贴的浆糊干透后硬梆梆的很结实,需花很大力气才能让锥子一钻到底,然后从洞洞穿过大针鼻眼上的细麻绳,两手“噌”一下用力对拉,再钻一个眼再穿过线,才一个针脚,一只鞋底密密麻麻的不知要钉多少个眼穿多少次针;
做针线活她总是见缝插针,就是上夜校、生产队开会、聊天,都不忘随身携带钻子鞋底和麻绳,能纳几针是几针,因为她白天根本就没有空余的时间。
用来做麻线的大麻也是她自己种的,它是一种强韧、耐寒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她和许多农民一样在菜园子里辟出一小块地来种植, 成熟时收割了绑成一捆泡在水里,等到泡柔软了再一根一根地剥下皮刮掉那层浅褐色的外皮晒干,然后用耙子似的五个手指头同时掰成五根细麻线,再用两股细麻线搓成光滑细腻耐用的长麻绳,绕成一团,专门用来纳鞋底。
她白天干活,夜晚又加班加点,有时因为太过疲劳会打瞌睡,不意间钻子戳到手指头是常有的事,顷刻血珠洇红了鞋底,她把流血的那根指头放进口里吸吮,然后抻抻眼皮又继续干活。
鞋底纳好了,就把裱禙好的鞋面缝上去。小霞妈做的布鞋就如下图这么漂亮,这是邻里们有目共睹的。
在寒冷的冬天到来之前,她又着手准备孩子们过冬的寒衣,把男人们没带走的旧毛衣拆洗干净,再买点新的羊毛线混搭着给孩子们每人织一件新毛衣。
为了挣点零用钱,她还从裁缝师傅那里揽回一些女红来做,缝一件汉装衣服才1角5分钱,裤子一角钱,短裤三分钱。她那时候两只眼睛圆圆的老盯着钱眼,哪里有钱赚就往哪里钻,哪怕几分几角也不放弃。
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小霞妈似乎什么都会,还会做小孩的围涎、肚兜等小玩意儿。这就是她手工制作的绣花(挂针手法)肚兜。
有时她一边干着针线活一边给孩子们津津乐道那些她小时候从大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诸如“王昭君出塞”啦,“孟姜女哭长城”啦,“花木兰代父从军”……有时还会轻声地哼着从夜校学来的民歌小调,这些小调调像一支支催眠曲,轻轻地催促着三个无爹疼爱的孩子渐渐地进入梦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