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瓦猫》丨不遇良工,宁存故物;一鳞一焰,皆自匠传

文丨十里荷塘秋水长

“匠”字的根本,多半关乎传承抑或持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今其智乃反不能及。”韩愈在《师说》中批评所谓“君子”轻薄相师之道,犹不及“百工”。匠人“师承”之责,普遍看来,无非生计使然。但就其底里,却是民间的真精神。当下,这坚守或出于无意识,几近本能。时代日新月异,他们的手艺及传统,看似走向式微。曹氏以“废艺”论之,几近成谶。淡出了我们的生活,若不溯源,甚至不为人所知。教学相长的脉络,自不可浩浩汤汤,但仍有一脉涓流,源源而不绝。

葛亮的《瓦猫》是一本短篇小说集,里面收录了三篇小说《书匠》《飞发》和《瓦猫》,分别是修复古籍的书匠、在传统和创新面前的两代理发师和西南联大在西南那段历史的演义。这里面的主角是书匠、理发师和被“瓦猫”串联在一起的那个时代的匠人和读书人。

葛亮说自己写《书匠》篇,是因为先祖父遗作《据几曾看》手稿的救护,得以了解“古籍修复师”这一行业。“整旧如旧”是他们工作的原则。这是一群活在旧时光里的人,他们毕生的努力也不过是让他们经手的书作,回到该去的断代中去,维持着旧有的面貌,淡化了时代的痕迹。

书的“尊严”,亦是他们这些修复古籍的书匠们的尊严。

《书匠》所写的两个修复师,有不同的学养、承传与渊源,代表着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脉络,而殊途同归。“不遇良工,宁存故物”,是藏书者与修书人之间最大的默契。 一切的留存与等待,都是岁月中几经轮回的刻痕。连同他们生命里的那一点倔强,亦休戚相关。

《飞发》与《瓦猫》,发生于岭南和西南的背景。这其中有器物的参与,作家将西南联大那个神奇的历史命运,和那些历史中生动存在过的大师们的生平,交织成全于历史,当然也受制于文字里不可抹灭的一点盼望与落寞。在葛亮看来,这些人是这个难忘的历史时代的理想主义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01

沉醉于修复古籍的书匠:香港的简和南京的老董

简是一个生活在香港的女书匠,已经上了点岁数,很有自己做事的风格和原则,故事里的“我”是毛果博士,去看自己的朋友欧阳教授,欧阳教授是毛果祖父的学生,两个人先聊起来,毛果告诉欧阳教授,发现了祖父的一份手稿,但是部分散页粘连在了一起,欧阳教授忽然眼睛一亮,临时起意带着毛果去见一个人,就是修复古籍的书匠,简。

简很不好说话,拒绝了,说是修复不好的话,赔不起。欧阳教授知道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没奈何,两个人只好告辞,毛果不小心碰到了书架上一本书,书落地,毛果赶紧捡起来,掸了掸,顺手捋好书页的折角,放回原处。这举动,在不经意间感动了简,简一周后让他带着古书前来自己处,她要帮着修复。

毛果博士来到这里就书籍的修复和简进行了对接,简告诉了毛果自己改变心意的原因是因为看出他是个真正爱书的人。毛果博士恍然想到了自己的这个习惯来自于谁,南京的老董,另一个书匠,古籍修复师。

这个小说的第二章《老董》就是用的童年时毛果的眼光来写一个原本在路边修鞋的貌不惊人的师傅,却不曾想有一天自己的一张奖状不小心被墨水瓶染上了一大块墨渍,小孩的情绪很受干扰。父亲毛羽忽然说自己有办法,遂带了儿子毛毛去了西桥边找到修鞋的老董。老董真的不负众望,将毛果的这张奖状修复如初,上面的大半墨汁浸泡过的地方完全没有留下痕迹。自此,老董神奇的一生在毛果眼里和父亲的讲述中融在一起,让我们认识了一个以修复古籍为自己毕生追求的书匠。

葛亮的文字很传神,会让你读书的时候忘记了你只是在看一篇小说,倒像是在那个文字搭建起来的空间里跟着葛亮走了一遭。

其实无论是简还是老董,看上去孑然一身的她和他,都是骨子里有坚持的人。因而一个自己觉得当年和乐静宜父亲的爱情似乎在那里亏欠了小女孩,尽管乐静宜的父母亲之间离婚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因为两个人的婚姻只是长辈们之间的约定,而无关乎感情。乐静宜的父亲本来打算去香港和简结婚,但是突发心梗,死在了自己独居的公寓。父亲死前的心愿其实是希望女儿静宜能跟着自己的恋人简学修复古籍的,静宜也到了香港,拜在了简的门下学习修复古籍,只是她当时却一无所知,直到两年后满师,在师父简送的一本书里看到了自己和父亲的合影的藏书票,再想起老师每到初三总要祭奠一个重要的人,而自己的父亲也是那个时间的忌日,静宜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人生的巧合与荒谬。

老董则是单身过了一生,拾了个女儿元子,却又在养大了被元子的生母要了回去。老董孤单漂泊,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刻意的放逐。

02

致敬历史,致敬对于那个时代和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匠人和先生们

《瓦猫》这本集子里最后的一篇是同名小说《瓦猫》,将西南联大迁到西南的那段历史进行了艺术的再创作,为我们再现了那段历史中的众多感人时刻,将匠人和读书人交织在一起,用“瓦猫”这个当地流传很久的一种匠业作为联结历史和现实的巧妙切入点,为读者再现了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的一段后人不该也不能忘记的历史。

“瓦猫”,是庇佑匠人的神兽,看得见莽莽过去,亦守望着无尽未来。昆明农村地区的民居有一种民俗,就是在居所正中上方房顶安置瓦猫。瓦猫是用陶制作的造型为张着大口的猫,看上去似乎是面目狰狞的神怪。

瓦猫的使用有一定的规矩,并不是所有房屋都要安置。如果自己家的大门外正对的方向有庙宇高房,或正对着一家人的房屋,当地人就会认为不吉利,可能在运势上会被对方“戗”着,影响了自家的财运,甚至带来疾病或灾祸,为此,就在自家房的大门和正堂屋顶安放一尊瓦猫。

《瓦猫》这篇小说里,我们会看到很多在中国现代历史上赫赫有名人物的演变原型痕迹,云南昆明的龙泉古镇上,居然有十多处西南联大时期的旧址,朱自清、闻一多、浦江清、冯友兰、陈寅恪、梁思成、林徽因……这些赫赫有名的人物,在西南联大迁到这里的时候,在当地掀起了青年人自发的追随,宁怀远和荣瑞红的姻缘也是带着某种隐喻的一个象征手法的运用,这才有了后来的说法,宁家和荣家的后人,后来延续下来的两个,一个是匠人,一个是读书人。

葛亮的文字,轻灵,有生命力,有张力,阅读时得到的文字的滋养是悄无声息的舒畅和自然。

荣家姑娘和宁怀远的命运,在小说中,交织与成全于历史;这些匠人和读书人,都是为了自己梦想努力做好手头那一份事的坚持理想的人。

他们的尊严、执着与信仰,如棱镜,折射着这世上大多数的我们;他们是这时代的理想主义者,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飞发》是写理发师的小说,父子两代人,用同一种行当来谋生存资本,仅仅当成工作还是当成自己毕生追求,带来的结果也是不尽相同的。父亲和儿子,理想与现实,理解与误解,就这么在两代人的坚守中默默地溶解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葛亮的小说,是好的文学该呈现出来的样子,不狗血、不低俗,有的是街头巷尾的浓浓的生活气息,在那些安静绵长的炊烟袅袅中,用文字给我们读者一个或祥和或纷繁的尘世间,让我们在那些兜兜转转中感叹人生,认识自己。推荐给你这本好的小说,教你明白什么才是文学该有的样貌。(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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