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拾趣

      外祖父有一方池塘,池里种了莲藕和菱角,春夏之交,最是满眼浓绿。那些高出水面,参差托着绿伞的是荷;那些牵牵蔓蔓,细细密密浮铺在水面的是菱角叶;间里那些肥硕油滑的水葫芦是最会疯长的货,若是多了就要赶紧扯了走,免得扰了莲藕和菱角的长势,幸而猪崽们还是爱吃水葫芦的。水里还养了鱼,红色的是鲤鱼,黑色的是胡子鱼,灰灰扁扁的是草鱼。有时人从池边走过,有那胆大的鱼群竟然还跳出水来。长大后,当我读到“鱼戏莲叶间”“莲叶何田田”时才明白,那都不过是我六七岁时的记忆而已。

      到了仲夏便是一分胜负的时节了。荷花开得招摇又羞涩,清香又养眼。不过,我却更迷恋那莲房里的嫩籽儿,软软糯糯,有丝丝甜味儿,不似熟透那般微苦。那池里的菱角也已经现出了一个个的元宝真身,绿色的细皮用嘴一咬就绽开了,用手也能剥开,那里面的白肉是又水又嫩的,甜而不腻。

      池子虽不大,左不过一亩地的样子,但在那时的我看来却已经是一个大湖了。为了防止调皮的孩子落水,外祖父用竹条做了好大一圈围栏,只在近水的位置留了一个不大的口。我素来不是调皮的娃,那围栏自然不是用来防我的。可我却是个贪嘴的娃,我既爱花,又惦记着那莲子和菱角,即便我是一个旱鸭子不会游泳,可是每每一到夏天,我的魂儿也总是要被那荷塘牵着走。

      很快,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我的同盟是大我四岁的表舅。他那时候已经是10岁左右的样子了,很是好动的一个皮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学会游泳的,只见他在池边的入口麻利地拔掉了两根竹条,人就呲溜进水里,不见了。这下可把我弄慌了!我焦急的抱着他的衣裤,等在岸边,心里想着该不该去找大人来?若我的表舅就这么没了,我恐怕要后悔自责一辈子的。可是,分明是我想吃菱角表舅才来帮我采的呀!好赖我们都是一伙的,我不能背叛了他呀!

      就在这又急又气的时候,只见表舅“噗”地从水里钻出来了,头发贴紧了脸还直流水,活脱脱一个落水狗的样子,好笑极了。没了之前的担忧,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到直不起身子,指着表舅的样子却说不出话来。表舅抬起胳膊一抹脸上的水,眉眼一露出来就冲我大喊,“不准笑!赶紧把我衣服摊开,我把菱角丢出去,你用衣服包着,别让大人看见了!”

      我突然想起还要吃那莲子,就嚷着表舅给我采朵荷花。表舅猛的从水里钻出来,带着一脸怒气地说,“你傻啊,荷花一采就留一个光秃秃的杆儿,你再把花拿回去大伙就知道是咱俩偷的了!”

      我想着恐怕只好作罢了,可嘴上却还是不愿意放弃。“我们在外面就把它吃完不就行了?!荷花多漂亮,莲子多好吃啊!”于是,当我表舅那条落水狗再游来的时候嘴里叼了一支荷花。表舅说,“人问起,就说是有人摘了丢在路边被你捡到的。”

      我没有哥哥姐姐,一向都是我照顾别人。可是直到多年后,我还能记得当年和表舅计划得逞时贼开心的心情,那种被照顾的温暖。

        秋后是收获的季节。外祖父用竹子做了大大的篓子紧扣在池塘的出水口,塘口一泻,鱼儿便随着水流鱼贯而出,落到鱼篓子里。等水排的差不多,那池底的莲藕便能轻易地摸出来了,肥肥短短的,像小娃娃的胳膊。菱角也是一串串的露出水面来了,须得去了叶,拿到水里好好淘去泥沙,再把小元宝一个一个摘下来,元宝的两尖特别锋利,要着实小心不要伤着手哩!

      外祖母捡了那些大点的鱼给族里亲戚和帮忙的人一家送了两尾,家里少不了是要有一顿鲜鱼宴的,全家聚拢竟也能席开两桌。剩下的鱼或做成鱼脯或做腌鱼,都存在罐子里了,那些顶小的则被投到一个更小的池子里养着。

      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问母亲,“咱们自家养的鱼,为什么要送给别人?”

    母亲说,“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少不了要相互麻烦,你帮帮我,我帮帮你的。得了别人帮助和恩惠,等自己有能力了,自然是要想着还回去的!”听上去是这个道理,于是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有人说,记忆是一坛老酒,偶尔沉渣泛起,却愈加弥香。于是每每荷风拂面,我就总能想起那个夏天的荷花与菱角,以及那秋天的鲜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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