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分自信与过分悲观

――摘自吴军老师的《格局》

不论形式是好是坏,总有人对我们的生活进行悲观的解读。对未来可能发生的灾难有防范意识当然好,但是用悲观主义的心态做事,弊要远远大于利。因为这种心态让人惶惶不可终日,难以专注自己做该做的事情,最后变得一事无成。还有很多人,因为对当下不满,对未来感到悲观,便生活在怀旧之中。等某一天推开门一看,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一年夏天,我陪着家人在萨尔茨堡和柏林专门听了两周的音乐会,包括很多古典歌剧。我的小女儿问我:“为什么歌剧大多是悲剧?”我说:“悲剧才有震撼力,才抓得住人心。”事实上,这个道理不仅剧作家懂,科学家也懂。

如果一个人说世界上越变越好,其他人可能会嘲笑他天真、麻木,或者觉得这是老生常谈。20世纪90年代,著名经济学家朱利安·西蒙认为,悲观主义者都是杞人忧天。结果,他被骂成“老顽固” “蠢货”。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相反,如果一个人说人类大难将至,说不定能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类似地,如果我说人类对全球变暖担忧有些过度,会被骂成无知和没有责任感;如果我装出对海平面上升的担忧,会被认为有悲天悯人的良知。这刚好印证了哈耶克的那句话:“(我们)对进步的善行怀有信心,反而成了心灵浅薄的标志。”

2018年初,我看到悲观主义盛行:民众和政治家担心贸易摩擦,经济学家发出各种警告,科学家一如既往地警告全球变暖。可是,一年过去了,天没有塌下来,甚至很多事情的走向和大家的担心是相反的,但是悲观的情绪依然在蔓延。如果悲观主义只停留在认识的层面就罢了,但是这样的心态对每一个人,乃至对我们的社会是有危害的。

为什么悲观主义会盛行?人的过分自信以及由此造成的与现实之间的反差,是导致悲观主义的根本原因。

看到这个观点,有人可能会反驳:过分自信不应该导致乐观吗?其实,人过高估计自己的能力,在现实生活中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才会产生悲观情绪。有两个例子可以说明这个观点。

第一个例子源于一个社会学实验。实验者给实验对象一个看似并不复杂的机械装置,问如果没有说明书,他们拆了之后能否重新装回去,并且给这件事的难度打个分。需要说明的是,这件事和教育水平没太大关系。

在实验开始之前,有非常高比例的人觉得这不是难事,认为自己能装回去,因此打的难度分偏低。但是,最后真正能够将机械装置装回去的人的比例很低。至于能否成功装回去,和一开始的自我评估无关。也就是说,一个人能否做成一件事,和是否有信心无关。

接下来,实验者又让实验对象给这项工作的难度打分。一开始认为自己能装回去的那群人,无论最后是否完成了这件事,第二次打出的难度分普遍高出很多。前两个难度分的差异,既说明人容易过分自信,也说明对自身能力不切实际的判断与现实的反差,会让人感到悲观。相反,一开始觉得自己不能把机械装好的人,不论最后他们是否装好了机械,第二次打出的分和第一次一样高。这说明,如果对自己的能力没有太高的估计,就不会再失败后产生悲观情绪。

第二个例子是美国亚利桑那州立大学心理学教授高格拉斯·肯立克讲过的一个故事。他刚上大学时,发现校园里的女生美丽动人、身材健美,加上年轻人着装大胆,他觉得简直就像看到了一大群在海边沙滩上沐浴阳光的泳装美女。但是他的朋友大卫说学校里一个漂亮女生都没有,这让肯立克大惑不解。后来他到大卫的宿舍玩儿才明白,因为大卫的宿舍里贴满了《花花公子》封面美女的巨幅彩照。大卫不知道《花花公子》里的兔女郎不仅是万里挑一的美女,而且为她们拍照的摄影师是最好的肖像摄影师,用的是最高档的哈苏相机,摆的姿势也是专门请设计师设计出来的。这样拍出的一大堆照片,也挑不出几张足够好的精品放在《花花公子》的封面上。大卫的失望来自幻想和现实的反差。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很多时候在内心对自己是高估的。一些读者问我:我们十年寒窗苦读,上了大学,快毕业了,才发现自己努力读书还是拼不过富二代和官二代,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办?我在《见识》一书中专门做了回答,标题是“这个世界没有欠你什么”。这种对世界、对前途悲观的看法,其实来自过分自信造成的自己的能力在想象和现实之间的反差。

十年寒窗苦读,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甚至过去一直是学霸,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很多被称为“高考状元”的学子,只是一个省的第一名。至于市、县一级的“状元”,只相当于古代的秀才而已。所以,现在所谓的“状元”,没有什么可自豪的。即便是古代那些闯过4关夺得状元的人,我们现在能说出名字的恐怕也就三五个。当了状元尚且不过如此,十年寒窗苦读,真不算什么人生资本。没有资本,面对比自己想象复杂得多的社会,自然很容易“整个人都不好了”。

相反,一个人不断往上走,眼界越来越开阔后,就越知道自己能力的边界,会越谦逊,越有敬畏之心,就不会再有不切实际的奢望了。这时人会变得豁达大度起来,反而对未来、对社会不再那么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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