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居不易》(作者/土木婧华)

傍晚六点多,正是下班时间。中心城各栋甲级写字楼的出口处开始喷涌出一股股人流,浩浩荡荡地流向楼层间的街道,并在井字形的支干道上汇聚成规模庞大的潮汐,继续往前奔涌;到了街心广场,很快又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拉扯成几道洪流,急匆匆地朝各处公交站台和地铁站口倾泄而去。

洪流里,裹挟着一群群衣饰各异、形貌疲惫的白领,在晶亮的夏日夕阳照耀下,仿佛明净的水花奔腾。平庸的安沁,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滴水珠。

年过不惑的安沁,今天穿着一套绛紫碎花短袖连身裙,虽未像其它的白领精英妆容精致,却也拾掇得干净清雅,一副知识女性的风韵气派。

她随着人流,急匆匆地穿过楼群间的街道,在路边烤红薯摊前略为驻足,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当晚餐,边吃边穿过广场奔向对面的地铁站口。下到地铁站的购票处,红薯正好“消灭”干净,擦完嘴顺手把纸巾丢入果皮箱,立即从背包侧袋掏出公交卡,“嘀”一声通过门禁进入候车区,一系列的动作流畅简洁。

安沁今晚有重要的安排:她要去看看儿子今夏刚考上的高中学校,并在学校附近寻租合适的房子。今天下午,正在忙碌的安沁接到中考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儿子考上了华南一中。这虽然不是安沁心目中理想的高中,但儿子的成绩能考上华南一中,已算是幸运的。

下班前给儿子打电话,告知此事,母子俩的语气都很平静。安沁反倒不习惯儿子的平静,她不由得多问了一句:“华南一中,你喜欢吗?”

“还可以吧。”儿子平和地回答,就像平时问他“晚饭想吃啥”,他答“随便”一样,不激动,不悲喜。

儿子的性格随前夫,闷闷的,常常表现出一副宠辱不惊无所谓的神态,人前总是惜话如金。安沁有时急的恨不得上前揣儿子两脚,把儿子严严实实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揣出来。可真到了剑拔弩张的场景,安沁每次还是能立即平静下来,自己默不作声地走开了,留下儿子在她身后“砰”一声快速地关上房门并上锁。安沁曾试图就儿子的性格与学校老师沟通,儿子初中的班主任说,孩子在学校的为人还行,与同学处的也不错。老师最后安慰安沁:“青春期的小孩大多这熊模样,叛逆。”

安沁自己却是操心的命,凡事落在她手里,就想拼了气力按钟按点做到漂亮。本人性子也急躁,喜欢直白式沟通,对那些需要费劲去猜去蒙的人或事,她都会产生本能的厌恶。当然,这种性格让她在职场上吃了不少的亏。或许就因这样,她成了单亲妈妈,一个人带着儿子背井离乡在S市打拼。

安沁现在是S市中心城一家饰品公司的采购部经理,月薪刚好一万元人民币,在S市普通打工族群中算是中上收入。但,一万元只是个虚数,每月还得扣除个人应缴的“五险”1018.08元,住房公积金90.4元和个人所得税523.40元,另加上公司内部硬性收取5‰的公用基金储备42元(在公司八年,安沁和周围的同事一直弄不清楚这个公用基金是干什么用的,所扣的储备金究竟用于何处。但是,它依然每月如期必扣)。实际上,安沁每月能拿到手的薪水也就剩下可怜的8326.12了。

八年前入职饰品公司,安沁是作为人才被老板娘亲自从另一家公司挖过来的。当时薪酬6000元,无“五险一金”,个人也不用缴纳所得税。后来被有关部门查处之后,公司的管理才正规起来,每位员工开始按政策规定缴纳“五险一金”和“个人所得税”,为了弥补员工骤然减少的实际收入,公司给全体员工都提升了工资。当年提薪,安沁升了2000元,但七扣八扣后拿到手的钞票跟没升时差不了多少。最近一次提薪已是三年前,也是一次性提了2000元。但三年前中心城快餐厅的一个两素一浑的午餐盒饭是15元,三年后的今天,同样菜式的盒饭却飙升到25元。

想到这里,安沁暗自苦笑了一下。其实,很多次跟老板娘出去办事,安沁都想学其它同事,婉转地跟老板娘提提升工资的事,但每次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一次次蹉跎了时光。不擅谈钱,羞于谈钱,是安沁想改又改不去的“心病”,也是他们安家人的性格通病。安沁的父母在家乡小镇一所知名的百年老校教了一辈子书,前几年已退休在家安享晚景。他们一辈子桃李芬芳,从不懂得去争什么名啊利啊,别人为了评级、调薪、分房和奖金抢破了头,两位老夫子却安之若素。当然,有些事,你可以不用主动去争取,比喻业绩,那是一种既定事实,别人抢不去,只能按成绩给你评级、发奖金。但有些事,如若你不主动去争取,领导自然不会主动给你好处,就像学校分房子的时候,别人都上校长和教导主任的门,老安却无事人一样,经常碰见校长还忘了套个近乎,最后分到的是离拐角头公厕不远又朝向不好的一套楼下三居室,大白天待在屋里还得开灯,否则黑乎乎看不清脸面;春天返潮,地面到处水渍汪汪,木家具都能长出蘑菇;冬天时北风一个劲地透窗吹,屋里冷飕飕的。即便如此,两位老夫子却毫无怨言。安沁小时候,他们还经常给她灌输安贫乐道、知书敬业的思想。

安沁现在想想,挺为父母的愚腐感到痛心,更不解自己什么时候也潜移默化地遗传上这种习性。其实职场中有不少岗位可以赚到偏钱,只要能懂得点旁门左道,又能豁达从容。旁门左道的伎俩,安沁倒略知一二,很多日子过得滋润的同事那些小窍门,安沁也是心知肚明的。采购部经理,听听这名头,就少不了油水,只要安沁愿意,会有人主动给她送钱的。可安沁就过不了豁达从容的关,每次感知到客户掏红包的动作,她的脸就没出息地先红了起来,心律急促双手微抖,仿佛准备去杀人越货,不由自主地夺门而出。按理说,她也是驰骋“沙场”十多年的老将了,不该有此等低级表现,可偏偏就是这种表现。安沁在心里暗自抱怨了父母两声:教育害死人啊,混了十多年,连钱都无法大大方方地要,熊样!

华南一中在地铁二号线麦岭站附近。安沁事先已在电脑上百度清楚了。到了麦岭站出了D站口,沿锦绣大街走700多米,一眼便望见华南一中气派的校门。华南一中不算S市重点高中,但在本市公办高中的美誉度蛮高,每年高考本科上线率都有86.4%。听说,学校的校风不错,老师对学生的学习抓得挺严,经常会开小灶给学生补课。安沁对此很感满意。反正现在没有几个初高中学生敢不补课,与其出钱到外面的补习班瞎补,不如在学校里面给老师补,不管怎么说,学校老师总比补习班的辅导员更熟悉孩子学业吧。

安沁在学校门房用身份证作了登证,开始进到校园参观。可以说,华南一中的环境还是很不错,毕竟是新学校,创建至今也只十个年头,很多教学建筑都蛮西式,配备也齐全。美中不足的是,学生宿舍奇缺,每个年级860多位学生,只有200个床位,基本上只分给外区学生,本区学生挤破头都难以得到床位。

安沁他们的户口虽然与华南一中同属一区,但实际上从安沁他们现租住的家到华南一中,得先走十几分钟的路程到公交站台,上58路大巴坐三个站点到地铁接驳站,然后转乘地铁二号线,坐六个站点到达麦岭站,一趟路程算下来最少也要45分钟。每天七点半早读,儿子六点就得起床吃饭,确保六点半前赶到公交站台。按学校规定,每晚必须留校上晚自修,九点半晚自修下课后再地铁大巴地折腾回来,到家也十点多了。安沁最放心不下的只有两点:一,现在治安那么坏,家里就一个孩子宝贝着,让涉世未深的孩子一人早出晚归,她实在放心不下,势必得大人去接送。但问题是,安沁没车,接孩子她也只能跟孩子一样大巴地铁地转,累倒是其次,有时要出差接不了孩子,那可怎么办?二,长年累月让孩子风里来雨里去这么折腾,孩子瘦弱的身体受得了吗?就这两点,安沁决定要搬家,搬到学校附近,方便孩子上学放学。

华南一中附近的楼房,十年前是1.5万一平方,现在已飞升到一平方6万、6.5万了。安沁心知学校附近的房子租价不会低,但她有自己的打算:在距离学校十多分钟的行走路程范围内找租,四五十平方的一房一厅最理想,月租金四千五左右。总之,不超过五千她还接受得了。

学样周围的临街铺面就有四五家房产中介。安沁选了其中门面最大的“家家乐”,信步走了进去。

一溜电脑办公桌椅正对着大门,沿墙面呈半扇形摆放,有七八个职员正在电脑前忙碌。左边临门最近的一个肥头胖脸的小伙子见到安沁进去,立马满脸堆放出职业性的微笑,站起来迎接。

安沁打量了一下环境,迎着胖小伙子的笑脸走了过去,在他的电脑桌前坐下。

“您是买房还是……”小伙子试探性地询问,猫一样的眼也敏锐地往安沁身上睃巡,搜索有价值的信息。

“想了解一下周边租房的情况。”安沁顺手往墙上的区域平面展示图一指。“学校附近有房源吗?”

“有,不多。”小伙子侧着身,用手在展示图上比划给安沁看。“学校的位置在这,我们现在的方位在这,这边的住宅目前有两套房出租,六七十平方的两房一厅,标配简单的家具电器,月租六千八到七千五,看楼层和朝向。”

“这边有点远了,走路至少要四五十分钟吧?”

“那是要的。如果要近的,就只能选这边的,但都是大套的三房四房,三房的八、九千,四房的一万到一万五,看标配和楼层楼向论价。”

安沁的脸上飘过一丝微妙的乌云,很快又消散干净。但就在这阴晴瞬变的刹那间,还是被眼前这位胖小子机警地捕捉到,他迅即合住嘴巴,只是微笑地望着安沁。

安沁像憋着一口浊气,这时终于不得不吐露出来。“有四千五左右的吗?”

“这边不会有这个价位的。”

安沁失望地告辞出来。同样失望的还有刚才满怀热切的胖小子,他连张名片也懒得送给安沁了。

安沁又先后走进了附近的“华安地产”和“岁安康房产”两家中介所。每家不到五分钟,安沁便一脸惆怅地出来。这一带,没有月租六千元以下的房子!

安沁在街边的“百果园”门前立了一会,马上调整了一下思路。既然在学校附近租不到价位合适的房子,那就沿着地铁二号线,在麦岭上下站点的出站口寻租房子吧,这样也好最大限度地方便到儿子。

地铁二号线两头终点站分别是月秀和关澜。月秀离麦岭还有三个站,安沁住家的方向在关澜那一面,离麦岭有六个站。安沁决定以麦岭为中轴,以扫站的方式寻找性价比合适的房源。她准备从麦岭坐地铁到达下一站,逐一站点扫楼到月秀,再从月秀返程过麦岭,以同样的方式一站站扫楼回家。

主意已定。安沁似受惊的小兔飞奔进了地铁站,坐上开往月秀的班车。麦岭下一站是绿原,安沁出了站台,四面瞭望一下,遂意走向左边繁华街道一家“东方地产”。推开铺面紧闭的玻璃门进去,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安沁顿觉周身舒爽。她在某个业务员的电脑桌前坐下。

“地铁口附近有没一房或两房的房子出租。”

“两房有,房源不多。靠近C出口有一套,简单装修,只有床、煤气炉灶和热水器。80多平方,月租5000。”

“没有空调吗?这么热的天没空调可不行。”

“电视空调沙发这些,租客要自备。”

“价钱还能便宜多少?”

“还价的空间不大,毕竟这个价位已是最低的了。”

身着短袖暗纹白棉衬衫,打着酱紫色领带的业务员平静地注视着安沁,以往的专业素养和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位中年大嫂不是他的“菜”。因此他对安沁没有多大的热情,只是问一句答一声。地产业务员待客必有的三样东西:一杯温水,一张名片,一脸微笑,他全省了。

“还有其它的房源吗?”业务员的态度,让安沁生理上产生微弱的不快。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她更关心的是能否不经意邂逅到一套合适的房子。

“离A出口大概一千多米的明悦楼有一套两居室的,简单装修,家电比较齐全,电视空调洗衣机这些也有,家具有睡床沙发,月租7500。”

“有五千元以内,月租4500左右的吗?”

“没有。”业务员回答得斩钉截铁又无情。

安沁又开始下一站之旅。

就像电影快闪的镜头不断重现:走出一个个不同的地铁站口,安沁满怀希望地推开一家家地产中介的大门;未几,满脸失落地出来,又垂头丧气地钻进了地铁站……

晚上10:45,安沁到达马鞍山站。出了马鞍山站台再转搭接驳大巴,就是安沁回家的路。但安沁的计划尚未实现,她还需继续努力。晚间九点,地产中介已关铺下班。从马鞍山前面两个站点开始,安沁每到一站,都是亲自沿着站台四方出口漫步一周,发现附近有住宅就上前找门房,询问保安是否有业主放盘出租。

住宅区保安兼职楼盘租赁中介,已是众所周知的事。一来保安多条生计,二来业主和租客都能省点中介费,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自然大行其所。安沁当初租赁现在的住房,也是先从地产中介探知房源信息,再由住宅区的保安牵线与业主接头,房租虽然没减,但中介费却不用给半个月租金,她和业主商定,各自包了几百元的红包给当事保安“喝茶”就算了事,彼此都省了上千元中介佣金。

前面站点是高新园区,有不少科教院和高新大企业在附近办公,那边房产的租金更是水涨船高,一处不起眼的楼盘,家电家具齐全的两居室就要八千多。再前面一个站是新兴的商业中心区,地铁口周边多是一些新起的楼盘,有的尚未入住,有的是复式的豪宅,非安沁所敢问津。安沁已像急红眼的赌徒,把最后的希望全押在了马鞍山。如果能在马鞍山地铁口周围找到房子承租,那儿子上学也就能少受点罪,省去转乘大巴的辛苦,多留点睡眠的时间。

马鞍山A、B出口联接商贸城和影剧院,是这个区域最繁华的商业步行街,商铺林立,商住楼都是几年前刚建好的新楼盘,外部装修富丽堂皇,安沁估计周边的住宅租金肯定不软,便在心里先打了退堂鼓。D出口还是一处工地,四周用铁皮挡板围起来,抬头便可望见伴随着隆隆声不断“摆头摇臂”的几台“庞然大物”正高扬着身子在忙碌。听说那里正准备起建写字楼群。工地后面是一片简易的建材商城,并没有民居住宅。离C出口走上半个多小时的路程,有两片大住宅区,是八十年初期的老房子,格局和采光不是很好。公司财务部的沈会计就在那里买了房子,有次公司午间闲聊,安沁听沈会计讲过他家房子采光的烦心事。

安沁按路程远近,先找到米兰花园。米兰花园的大门只有一个半车位大小,中间横着一根电动挡杆。挡杆隔壁有一方岗亭,一位五十多岁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哥摇着蒲扇,正站在岗亭门口纳凉。

安沁在大门口方驻足打量周边环境,保安大哥便用蒲扇指着她查问。

安沁客气地询问:“大哥,有没业主放房在您这里出租?”

“有啊,要多大?想要几楼?”保安大哥马上来了精神,轻摇两扇迎上前。

“两居室的,一居室也行,最好家电家具齐全,什么楼层楼向都可以。”

“一居室的没有,这里都是两居室以上的住房。现在四栋一单元三楼有一套两居室的,七栋二单元楼下也有一套两居室的,都是家电家具齐全。听说,一栋二单元过几天也有两居室的放盘出租,不过现在租客还没搬走,如果需要,也是可以先看房的。”

“他们月租金多少?”

“五千六到六千五不等,要具体看家电家具的新旧情况和楼层。”

“是两居室这个价位吗?”安沁有些狐疑,心想这个破住宅区怎么也敢要这价钱?

“是啊,这里离商业街近嘛。”保安大哥补充一句,“今年三四月份就这价钱了,只升没降。”说完,摇着蒲扇进了岗亭,把安沁孤零零地落在外面。

安沁赶忙凑身近前,扶着岗亭的门,探头问道:“大哥,这边有没五千以内的房子出租?”

“有套四千五还是四千六的,但住不了人,做仓库放点东西还凑合。”

“怎么啦?”问了整晚,终于有个心动的价格,安沁不想放弃,她想,只要大休环境过得去,那便先将就将就。

“那原是一家公司存放货品的仓库,只有气窗,采光通风都不好,也没燃气管道。就在垃极转运房旁边,面积倒挺大,一百多平方,放点木料塑胶钢材还行。”

“垃圾转运房旁边,那味就大了,老鼠也多。”安沁彻底失望了。

保安大哥抬眼望了她一下,不再作声。

安沁继续奔向下一个目标——锦屏花园。锦屏花园紧挨着米兰花园,安沁的同事沈会计就住在这个小区。安沁不打算联系沈会计。沈会计那人,嘴碎,安沁最烦多嘴多舌的人。

沿着小区外围的街铺,安沁兜转到锦屏花园的正门。锦屏花园的门面是船帆的造型,石帆上用细砖拼贴出“锦屏花园”四个大字,由于年代久远,有些字已驳落,看起来就像一个伤残的老翁暮气沉沉。

锦屏花园的大门内侧有一间小门房。一位衣着短袖保安制服的中年妇女正靠在窗台玩手机。安沁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这最后的一问。

“放租是有,就是太贵了。”保安大姐抬起一双金鱼式的泡泡眼,诚恳地对安沁说。话音刚落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却有如一块巨石重重地撞击着安沁的胸膛,她突然感到胸闷得慌。

“有多贵?两居室的什么价位?”

“五千五、五千六吧,放出来最低的都是这个价。”

“没有一居室的吗?”

“两居室最小的了。”

“有没合租的,您能帮忙介绍吗?”

“业主不会喜欢合租的,除非你租下来自己当二房东偷偷放租出去。”

安沁回到家,已过了十一点半。儿子刚上床睡觉,听到客厅有动静,打开卧室门探出半个头来查看。见到老妈回来,他打招呼说,冰箱里留了碗蛋炒饭,味道不错,嘱咐安沁微波一下当宵夜。安沁朝儿子点点头。看着儿子卧室慢慢合上的房门,心里顿觉酸楚,眼内一下子红胀起来,滚热的泪差点就掉下来。她立马咬紧双唇扬起头,朝天花板瞪大双眼,仿佛听到神秘的召唤,盈眶的泪呼啦一下消退了。

安沁听到自己肚子叽咕作响,但她实在没胃口,也懒得动弹。倒了杯水,把风扇开成二档并定位好,然后采取一个舒适的姿势斜躺在沙发里,手轻拍着酸疼的腿。

神思倦怠间,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有信息进来。安沁侧了侧身,一把抓起手机,顺手划开显示屏,是房东发来的信息——

“安小姐好,三年的租约合同下月将到期。如想续租,新租金4500元/月,已按市场价给你优惠。本周必须给我具体答复。谢谢。”

安沁的脑海油然浮出一道数学题:“8326-4500=?”她把手机抛到脚边,僵直地躺倒在沙发里。

安沁现在居住的房子是区税务系统一位领导的房产,听小区的保安讲,这位业主在这所小区还有另外一套三居室的闲置房对外出租。安沁三年前租下的是两房两厅,90多平方,家电家具配套还算齐整,却都是十多年前的老物件,时不时就得修修补补。当时中介放租是3500元/月,业主最后以月租金3300元租给安沁,也是考虑到家居设备的陈旧才适当予以优惠。不过,安沁也跟业主谈妥,承租后家电家具的维修费用由业主承担。这三年,与业主的互动还算融洽。

前两天,下楼扔垃圾时在楼梯碰到正搬迁进来的楼下新租客,安沁随口问了一下租金情况,楼下新租客爽快地吐出一串数字:“4800。”安沁心“咯噔”了一下,暗骂道:“涨这么快,抢钱啊!”

虽然小区交通不是很方便,安沁上班要倒三道车,但儿子初中的学校就在小区附近,只隔两个街口。儿子每天走路上学放学,中午还能回家自己做饭吃。而今后,儿子上高中却是大不方便。搬家,原是安沁拼尽全力准备一搏的“战役”,但从今晚侦察的情况来看,形势极不乐观。突然,又有一串串数字涌上安沁的心头:儿子新学期学费5960元,每周五天在校就餐,以早餐5元、午晚餐各15元计,一周在校餐费175元;每天上、放学来回车费12元,一周车费60元;儿子每月餐费加车餐940元;自己每天早餐5元,午餐25元,晚餐回家做饭,平均以10元计算,每周餐费200元;每天上下班来回车费14元,一周车费70元;自己每月餐费加车费1080元;水电、垃圾及污水清洁费等按平均每月大概180元;燃气费每月平均50元;有线电视费每月28元;物业管理费每月125元。这些日常必须开支的费用,大体算下来已是两千四百多了。

安沁叹了口气,感觉胸口堵得更难受了,她艰难地在沙发上侧转一下身子,尽量让呼吸平稳一些。蓦然又想起,每周六周日的开支还没计算进去哩,还有每月自己的手机话费、家里的网络费,以及米油、洗头洗衣液等的开支……

安沁痛苦地闭上眼,仿佛这样能把一切烦恼全屏蔽身外。她交叉两臂紧紧抱住双肩,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和无助排山倒海般呼啸而来,狞笑着洞穿了她曾自以为坚韧不屈的精神世界,她感觉自己如同一朵无根的飘蓬,白茫茫的惊涛骇浪中被肆意地蹂躏成千疮百孔……

后记:很久没有写小说了,仅以此篇向在城市里奋斗着、彷徨着的同辈致敬。“不苛求以最舒服的姿态活着,但愿活出最尊严的姿态”,是我编写这篇小说的起因动念。粗砺的文笔,稚拙的堆砌,丝毫无法掩饰电脑前那颗感同身受挚诚焦灼的心。蝼蚁有窝,鸟雀有巢,是人便该安居。苏氏金句:“寓身化世一尘沙。笑看潮来潮去,了生涯。”曾赢取无数人的赞赏喜爱。殊不知,“笑看潮来潮去”是需要资本和能量的,并非光有良好心态就能行。作为世间微不足道的尘沙,是无法淡定去笑看一切的,只会被现实一阵阵不期而至的罡风和狂澜扫荡,被无情地沉沦。与其这样,尘沙们倒不如聚合起来激荡一场沙尘暴,让满天响彻尘沙坚毅的呐喊。生活,不单单为了生存,更需要活出尊严和品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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