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灞水河畔
灞水河畔，正值春季。抬眼望去，灞水水波粼粼，宛如一条巨蟒蜿蜒远去。
河畔铃铛作响，河岸草色青青。只见到一位老者，身骑一头毛驴，晃晃悠悠地向前赶路。那老者有五十多年纪，头发胡须皆已花白，一身青色麻布衣，一双草鞋，腰间挂一酒葫芦，一把剑，眉头紧锁，面容看起很是凝重。
不多时，老者便来到灞水桥头，只见到灞桥两侧拂堤杨柳，迎风飞舞，柳枝轻扫水面，皱起层层波纹，岸上、水中嫩柳的柳色融为一起，如堆春烟，如砌玉肌。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惊蛰过后，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真是一番好时节！
桥头亭台里坐着两人，一老一少，方见到老者前来，赶忙起身迎向前去，老者双手作揖道：“文远兄，自上次长安一别后，一转眼已匆匆十几载，你我现在皆已知命之年，没想到文远兄依旧神彩熠熠，一身浩然之气啊！”
老者也从毛驴上下来，回礼道：“闻道兄，许久未见，我们都已老矣，哪里还谈得上神彩熠熠，怕是风烛残年还差不多哩。”
姓范的老者正是陕西巡抚，范闻道，范大人。范闻道赶紧拍着他身边少年的背说道：“还不赶紧快快行礼，这就是我时常给你提起的林文远伯伯。”
少年慌忙撩起衣服，跪拜道：“您就是爹爹时常提起地林伯伯啊，侄儿范墨一，见过伯伯。“
林文远赶忙欠身去扶少年：”何故行如此大礼，快快起身。“
范墨一回答道：“爹爹旧时常提道，若他日见到您，一定要像侍奉父亲般侍奉您。”
林文远拉着少年的手对范闻道说道：“闻道兄，好懂事的孩儿，比我家的那个强多咯，我家梨儿估计连墨一的一半都不如啊，整天上蹿下跳没个样子，你看看你家墨一，生的是星眉剑目，气宇轩昂。举手投足，礼数周全，不愧是巡抚大人的儿子啊。”
范闻道笑着说道：“这么多年未见，一点没变，还是要损我几句。走走走，站这里干嘛，我们去亭里坐下慢慢聊。”
只见亭台内已摆放几碟小菜，三人坐定，林文远从腰间取下酒葫芦，给桌子上的四个酒杯里逐次斟满，拿起一杯酒，默默的洒在亭子周围的杂草中，表情肃然坚定。
转身回座，接着说道：”这是梨儿和他娘，取立春时节蓝溪水，再加上我那梨园里花开半晌的梨花，最后在梨树下面封坛九九八十一天，所做成的梨花酿，赶紧尝尝。“
范闻道赶紧双手端起酒杯凑到鼻前嗅了一嗅，双目紧闭，慢慢送到口边，轻嘬一小口，止不住的摇头晃脑道:“果真是好酒啊，清香扑鼻，甘而不燥，我感觉我都快置身你那梨园里面了。“接着又把杯里剩下的酒扬起头一饮而尽，满是感叹。
此刻身旁少年也看着那桌面的酒，咽着唾沫。林文远笑着说道：”看什么看，想喝便喝，伯伯又不是外人，无需拘泥。“少年又转头看了看父亲，父亲也没多说。少年才羞涩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文远哈哈大笑道：”老酒鬼教出来的小酒鬼，不错，不错，有你爹爹年轻时的风姿。“
此时正值快晌午，春风酒暖，柳枝飞絮，不时传来亭台里三人的笑声。范闻道放下酒杯道：”文远兄，想我们年少同窗时，恍惚如昨日啊。我至今还清晰记得你当年英姿勃发，可以说是文可修辞作赋，武可安邦定国，一举拿下长安科举状元，而我却名落孙山，那时也只能靠着你和吴扶大哥接济渡日，当时若没有你们，现在的范闻道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当时你告诉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来年重整，也算天不负我，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可我半生仕途，鞠躬尽瘁，却不敌那馋臣的几句言语，落得个贬职陇南，早知今日，我也如你一般，早早隐居山林，求道访仙算了。“一边说道，一边愁苦，拿起酒杯往口中送去。范墨一看看到爹爹心情低落，也顿生伤感之情。
林文远说道：”闻道兄此言差矣，我问你，你这么多年所做之事可曾有过悔恨？明知陇南数月不雨，种不入土，野无青草，灾民满地，你冒着被贬职的风险进谏，你可否做到像其他佞臣一样视而不见吗？“
范闻道正色道：”若能为生民立命，我范某人死不足惜，要不然死后也无颜去面对吴扶大哥。可叹如今，馋臣当道，把持朝政，清廉有志之士在野，就算有为朝廷效力的一片赤诚之心，也无济于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攀谈着，只见到两人时而激愤，时而哀叹，时而开怀大笑。灞水昼夜川流不息，不知这灞水可曾见到多少人，听过多少故事。
灞桥，灞水，柳色，酒过三巡。
范闻道站起身来说道：“文远兄，时间不早了，喝完这杯酒，我也该上路了。“
只见此刻，范问道凝视远方，眼里尽是茫然，稍作停顿，接着说道：”不知今生何年何月你我还能如此这般地把酒言欢？”
只见一旁的范墨一拉着爹爹的手臂，眼眶通红，眼中蓄泪，眼泪止不住的一滴一滴流了下来。范闻道弯下腰捧起墨一那清秀的小脸，慢慢帮他一滴滴的擦干脸上的泪珠儿。说道：“墨儿，别哭，又不是生死离别，况且爹爹以前怎样教你？”
墨一敛声屏气强忍着泪呜咽答道：“男儿流血不流泪，爹...爹，我...我懂...得，我...会照顾好...娘的。我和娘...在长安城里...等你回来。”
范问道将墨一拥入怀里，下巴紧紧的贴住墨一的头，“嗯，我家墨儿长大了，墨儿最乖了。”范闻道也不由得黯然神伤。
林文远从桥头那株柳树上，折下一枝柳枝，递于范闻道：“你放心去吧，墨儿和他娘我自会照顾。灞水悠悠，只要灞水不枯，你我兄弟终会有见面的一天。此去陇南千余里，路途遥远，你自己要多加保重。”眼神里却没有丝毫不舍，竟是铁一般的坚定。说着拿起自己随身的佩剑，双手捧于范闻道。
范闻道接过剑，又摸了摸墨一的头，和林文远四目凝视，双手作揖，转身就走，走地是那么坚定，那么决然，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孑孑身影逐渐消失风中。
柳色依依，灞水涛涛，只看到桥头久久的伫立两人，一老一少，微风中久久地回荡着少年的呼喊声，“爹爹...爹爹......”老者黯然说道：”墨儿，我们走吧，跟伯伯回蓝溪梨园。“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灞水静谧，流淌千年，见惯离愁别绪，却未发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