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昨天参加的面试,是一个知名互联网公司的影视策划岗。我猜测应该是公司看中了近几年电影市场的快速发展,打算做一些电影投资项目,这个岗位就是为公司做影视投资项目策划的。于是在我用了十分钟阐述我能够拆解和复制多少种类型片,看过多少深入浅出广泛传播的电影评论,细数国内外多少知名吸金的导演和明星……电影是我的爱好,可我知道在投资方更在乎的是利益,所以我想表达的是,我出的影视策划,一定可以大赚!
可是没想到面试官自己就是一位导演,他告诉我,公司投资影视,其实是为了在宣发的过程中为公司做品牌营销,而不是指望影视大卖拿到多少票房分成。
路人甲是一个普通的路人,听着耳机里的汪峰过马路,奔驰而过的奔驰送他飞得更高,摔得更惨。一命呜呼,没有痛苦。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会死,不知不觉瞬间就死了
癌症乙患了全身癌症,医生宣判他还有十天阳寿,于是他躺在医院望着天花板数着手指过日子,两只手握成拳头的这十天,是他生命里最难熬的十天。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死,更恐怖的是知道自己会在哪一天死。
我被HR送进了下楼的电梯,通知我“等通知”。这种感觉会死又似乎有些希望,傻傻的等还没个期限的死法是最煎熬的。像是满心的期盼被塞进砂锅,小火慢炖。
02
刚进二看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真的只需要待一个星期就能出去,每过一个小时我都数给自己听“你已经度过了今天的7/24,离重见天日还有104个小时……”
直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秒数完,那扇门也没有为我打开。
那一瞬间,我几近崩溃。
不是说好了一个星期吗?
我吃了七天窝窝头萝卜汤小米粥,泡面都吃光了!我和大家一样每天规规矩矩的盘腿面壁,反省思过,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两个小时,晚上值夜班三个半小时,一分一秒的数日子……可为什么还不能出去?
没办法给家里打电话,奶奶一定等的心急了,她年龄大了,心脏又不好……离高考的日期只剩不到六周,我的书桌上一定已经铺满了新发的卷子……和我一起出事的那些兄弟,一个星期来一个人都没有见到,他们还好吗?还有她,要面对那么多问题,她有勇气吗?
我想要马上出去,从我进来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要能够马上出去,可我除了等待,无能为力。张管教告诉我,外面的事还没有处理完,再等一周吧。过了五一,就好了。
03
六哥说,大学生,你别急。
你看,那个在水桶边刷碗的小四川,他本来是电子城的一个小摊主,因为收了偷来的手机被送了进来。前几天管教来给大家剃光头,他跪在门口哭:“求求你们别给我剃头,我下周就要结婚了!警察说我这个星期就能出去!”可是因为案子到现在还没调查完,他一直都没能出去。头发是没剃光,但婚期早已经过了。每次有人出去,他都拜托带口信,昨天管教帮忙带消息进来,让他别急,他老婆一直在等他,出去就结婚。你说,小四川是不是比你急着出去?
他老婆愿意等她,有什么可急的?我呢,还有好多事情没搞清楚。六哥,我这两天面壁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好像不只是冲动了,可能还做了冤大头!
大学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那点事还真就不算个事,二看里有的是人比你更冤大头。你看,刷马桶的光棍张,他在村子口看见了一个大姑娘,问啥都不知道,原来是个傻子。光棍张想着把人大姑娘丢在村口也不像话,就领回自己家了,到处打听姑娘家里人也找不到。傻姑娘在光棍家住了一个月连澡都没洗过,都臭了。光棍张寻思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反正自己也是光棍四十年了,姑娘家里人又找不到,可能这也是老天安排的缘分,不如就把傻姑娘娶了,虽然人傻,能生儿子就行。主意打定,他就给姑娘洗了个澡,然后就把姑娘睡了。谁知道第二天早晨姑娘老父亲就找过来了,本来是感谢光棍张照顾傻姑娘,但一问傻姑娘“他睡了你没?”傻姑娘居然点了点头!老汉一听,满脸通红,坐地打滚,哭着喊着说对不住傻姑娘死去的娘,愣是把光棍张送进了派出所,告他强奸。傻姑娘吓得更傻了,警察问什么都说不出来,没办法判定姑娘是不是自愿,老汉看傻姑娘吓坏了更是不依不饶,这不,老张本以为捡了个老婆,谁知吃了场官司,在这待了一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不过听说这两天老汉气差不多消了,真就打算把傻姑娘嫁给光棍张。这一个月牢饭算是白吃了,而且按照传统,强奸犯到这是要刷马桶的。老张已经刷了一个月,你说,他是不是比你冤大头?
老张是比我冤,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在这刷马桶是臭了点,倒也没什么牵挂。可我这不仅害得家里人担心烦恼,也连累了仗义出手的兄弟们,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大学生,还就你知道讲义气了?你看,每天给铺头叠被子的半拉瓜,头骨年轻的时候被砸碎了,现在只有半个脑袋是圆的。他和一起拉煤的几个哥们儿在饭馆喝酒,其中一个人喝多了滋事,饭馆老板偷偷报了警。警察来了,除了半拉瓜剩下的几个人也都喝得犯浑,和警察撕扯起来,半拉瓜去拉架一不小心给警察鼻梁撞断了。结果其他几个喝醉了的人赔了饭馆的钱就没什么事,半拉瓜却被送进来了。其实警察也不是故意为难他,可是刚给儿子交了打了一万块钱学费,警察的5000块钱医药费半拉瓜一时拿不出来,只能先在这待着。半拉瓜说他相信外面的哥们儿一定能给他把钱凑出来,这一等,也快两个星期了。
04
好吧六哥,你说的都对。不过我怎么觉得咱么这屋子里都是些性情中人?没有几个正常犯罪的吗?你看昨天进来那哥们更绝,他经常偷车,大摇大摆开两天玩够再给人送回去。这回偷的是环卫局的,车上还有环卫局的标志,结果开在路上转的时候太显眼,路口等个红灯的功夫就被逮住了。听他说他哥是市法院的,进门就开小灶,跟铺头混的比六哥你都熟。
大学生,你真信白胡子说的,我是他兄弟?我不过早你两天进来而已,也是管教帮忙说了几句话,身上藏了五百块钱给了白胡子,他就让我跟他一起吃小灶,称兄道弟。昨天那个偷车的,他哥直接给白胡子账上存了一千块钱,你说现在谁是白胡子兄弟?除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这几个人,其他的人都不怎么样。偷车的这小子不是善茬,那个大个子值班长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势利眼儿,你在这儿要保护好自己,离这些人远点。
六哥,说了一圈,您是怎么进来的?
甭问了,这里没人知道。其实这儿就像一口大锅,我们都被丢进来小火慢炖。有的人,炖着炖着就整个炖烂了,再也拿不成个;也有人越炖越香,越有味道,再也不怕被丢进任何一口锅里。你又不是杀人放火,一定能出得取去。一周不行就两周,两周不行就一个月,你在这里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别还没出锅,就被炖烂了。这里的东西,也有的是让你学,学得对,你也可以越来越有味道。
哦,所以你说我们注定都要走这一遭,有些人注定在这被淘汰,有些人注定在这成长?可能真的是命吧。我妈信佛我本来不信,后来真的发生了被人说中的不可能事件,我有点不明白了,难道真的有这样不科学的事?六哥您是信什么宗教的,感觉您身上的气质,跟这里的人都不一样。
我信人。这世间的事不都是人搞出来的吗?注定你进来的不就是你的自以为是和冲动?注定小四川进来的不就是他的爱贪小便宜?注定光棍张进来的不就是他急着讨老婆?注定半拉瓜进来的不就是他交的那些酒肉朋友?我相信命都是人定的不是天定的,同样很难逃避,但命这东西,信就行了,别认,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我也解释不了为什么会有人言中你的桃花劫,我读的书少但相信会有合理的解释。你是大学生,以后慢慢研究吧。
05
号里排遗的时间是固定的,每天下午三点半到四点半大家排着队轮蹲。我泡面吃完了之后只有窝窝头吃,吃的肠胃干,两天排不出便。
号里每天晚上都要站岗,说是为了防止夜里有人自伤自残,或者暗算其他人。除了铺头,其他人分成三组,每组站三个半小时,有一个值班的组长,一般都是按在号里待过的资历排。
六哥的话说的脑子清爽,肠胃也舒畅了,夜里站岗的时候突然想上厕所,肚子疼得浑身发抖。当时的值班长就是六哥说过的大个子,我捂着肚子去跟他请假,他反手给了我一巴掌!“去吧!该方便的时候不方便,下次再半夜上厕所扇你十个!”
屋子不大,也就这么几个人。每天的话题翻来覆去也离不开女人和钱,一群在外面抬不起头的男人在这里却总是想刷一点存在感。吃饭的时候大个子突然扯着嗓子喊:“都特么少吃点!省得半夜值班又有人拉屎!”
“小人得志。当个值班长这就牛逼起来了!不知道昨天晚上谁跟他一班,倒了霉。”半拉瓜啃着窝窝头,摇晃着他塌了一半的脑瓜。
“来大学生,多喝点汤吧。不然窝窝头太干,下午方便上不出来,晚上又要挨打。”光棍张把他碗里的萝卜汤分了一半到我碗里,还用筷子夹来几根萝卜丝。
六哥从小灶那边递了个白面馒头过来,正听见老张的话。我正要说谢谢,却看见他走到大个子旁边,抡圆了一巴掌扇过去“吃饭的时候再敢大声说话,就不用吃了”。
大个子嘴里的汤和窝头飞了满地,一脸的不爽却又说不出什么。
06
六哥跟别人通常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偏爱跟我聊几句。有时候像大哥一样给我讲人情世故,有时候像孩子一样追着我问古代四大美女的故事,甚至还借我的校服去穿。后来家里花钱把我从“普通间”转进了“高档间”,身边没了偷摩托车撞树上的歪瓜裂枣,也没了六哥。高间和普号的生活好比天堂和地狱,一共只有十几个人,每顿饭都是小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床位,上厕所不用分时间,晚上可以坐着值班,有电视看,还有书读。高间里的人把二看叫做“第二宾馆”,吃饱了睡一觉,睡醒了打扑克,若不是有和普号一样生了锈的铁窗,这里还真就像是一个三流浴池的休息大厅。
白胡子其实是个三进宫的惯犯,每次都有路子提早放出去。这一次进来,是因为和他媳妇做皮草商场的夫妻大盗,一夜偷了十几件貂皮大衣,转手卖了三十多万。他老婆爱美,留了一件限量定做的自己穿,结果被警察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
高间的铺头姓高,他的案子比白胡子逼格高得多。高先生是北京某个区的刑警,办一个大案子,有了重大突破,眼瞅着就能立功提队长了,却在审讯的时候怒火中烧,一板凳失手拍死了嫌疑犯。家里辗转手续把他弄回了老家,在这里已经待了七个月了。
高先生告诉我,等的越久,越好。等,就说明外面的人还在努力,案子就还有周旋的余地。他也爱和我聊天,聊他近些年工作的感悟,聊我的年少轻狂的梦想。当年,他也是从一中毕业考进北京的,他说读书还是进京好,我说,我想远离北上广。
六哥和高先生是我在第二宾馆遇到的贵人,他们给了我耐心等待的勇气。
和我一起住在第二宾馆的,还有大鲲。
他比我晚到三天,在另一间监室。我们两个在高间遇到,一样穿着蓝色的校服,等着从这口大锅里跳出去。平日里他画画,我做题,互相安慰和鼓励。我们陆续收到外面捎进来的消息,有姑父用英语写在内裤里面的安慰的话,有好友图图姑娘藏在书包里的“All’izz well”,也有妈妈托张管家转达的口信……这一等,又是半个多月。
我陆续的听说,小四川出去了,他老婆穿着婚纱在门口等他;
光棍张出去了,老汉把他和傻姑娘的手牵在了一起;
半拉瓜出去了,他的几个狐朋狗友在门口给他点了一串一千响的鞭炮;
连白胡子都出去了,听说是患了乙肝保外就医……
可唯独没有听到六哥的消息。他一向很安静,只是没想到再见到他,还是在这个地方,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走出二看的时候,距离高考只有19天。
07
然而,从二看的极度压抑的环境里走出来以后,生活中还是有更多地压抑不得不面对,一样的模糊期许,一样的遥遥无期,熬得人心焦,抓狂。有人越来越沉默直至抑郁,有人在沉默中疯狂的暴发。每当我发觉自己处困境当中,看不到希望,也找不到方向,我就会想起在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六哥曾经告诉我——哪怕被扔进锅里小火慢熬,也要让自己变得更有味道。
比如即将大四毕业,却决定从高级船员转行互联网,拼命实习积淀经历,背着包在偌大的北京到处面试。
比如面对并不理想的高考成绩,顶着所有人都反对的压力决定复读一年,考前三个月的时候每天都熬到半夜两点。
比如感情走到了尽头变得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扎嘴,所有浪漫便成了牵绊,却仍不愿就此曲终人散。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一段一段的煎熬和波折,我才越来越有资格寻找更合适的姑娘和更靠谱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