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一碗花生米、一碗糯米饭

今年夏季，我和小伙伴们去大新岜关访村。我去过岜关三次，对前往村子的路很熟悉，坐在三轮车上望着沿途风景，却又感觉很陌生。路边长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远处正在修建蒙古包形状的房子，小伙伴说，那是要建设景区。我急切想要见到许久不见的人。时隔一年半，我终于踏上了这熟悉又陌生的旅途。

广西大新岜关康复村

我兴高采烈地跑去4排找零公。他的房门敞开着，“零公，我来啦！”没人回应。零公有些耳背，我走进房间里，又喊了几声，依旧没回应。确认他没在家，我在周围转了转，发现屋后菜园旁边的树荫下坐在一个人。我并不敢确认是他，远远地试探性叫了句：“零公？”走近一看，他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一本薄薄的书。我心里很高兴，蹦蹦跳跳地过去，零公满脸笑容看着我，但没说话。

树下有好几张石凳，我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石凳上。他手中的书封面中间写着“传家宝典”四个大字，封面正下方有几个小字“百岁不是梦”，微微泛黄的纸张，年代似乎有些久远。我的好奇心泛滥，借来翻看，里面介绍各种常见病症的治疗方法，例如感冒、胃疼等疾病，对应各种中草药以及数量搭配，规律有序地分点排版在60页左右的纸张上。这本书是前两年他花两元钱在雷平镇的街道边卖生活用品的小摊位买回来的，闲时经常翻看。

零公笑嘻嘻问我里面的治疗方法是不是真的。我不是医学生，辨别不出真假，反问：“那你觉得真不真啊？”他哈哈大笑：“我觉得啊，它里面写的是假的。”嘴上说着是假的，但还是继续认真地看着，偶尔念出声。

他手里还放着另一本书《读者文摘》，和《传家宝典》一样，都是从镇上花同样价格买来的。他把书递给我，笑嘻嘻地介绍书里那些特别的新闻，比如“15年不吃不喝的少女”。我在一旁翻阅书本，里面果真写着各种各样的新闻，搞笑又有些离谱，标题写着“不吃不喝”，正文里却说靠喝水维持生命，内容真实性也有待考量。

我和零公各自在树荫下看书，他时不时和我互动，看到一些有趣的病症治疗方法总会忍不住笑，问我：“这个戒烟方法好像真的，你来看看是不是？”我放下手中的书，开玩笑说：“要不你试一试？如果能把烟戒了就说明是真的啦。”语音刚落，我们两个人又笑了起来。每次聊天，零公总是会先发出笑声；两个人静静地坐着，零公也会偶尔对着我笑，打开一个新的聊天的话题。看到他的笑容、听到他的笑声，我也很开心。和零公待在一起，总是很欢乐。

我把手机放在石凳边，零公似乎对它很感兴趣，让我开锁。打开相册翻看了很多照片，零公好奇地问这问那，我蹲在旁边给他介绍，给他看我的家人、这些年所参加的工作营活动大合照、在其他康复村参营的场景……我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零公在一旁认真地倾听，露出满意的笑容。我像是很久没回家的孩子，和爷爷诉说自己在远方的生活，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曾经和爷爷相处的画面，想起爷爷在世时和我经历过的事、说过的话，我还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再也没机会去做了，眼泪不听话地跑出来在眼眶打转，我担心被零公看到，抬头看了看天空把眼泪憋回去。

零公的书

零公很爱八卦，每当合照里出现男生就问我这个人是谁，我说是一起参加活动的同学，但他的笑容透露出一种“你和他肯定有故事”的感觉，笑嘻嘻看着我：“和你什么关系，男朋友啊？”我哈哈大笑，连忙否认。他说他认识的很多营员，都已经有男朋友/女朋友，有些结婚生小孩了，又继续追问我为什么还没有男朋友。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捏捏我的肩膀，歪着头看着我，笑了笑，说：“快点找男朋友了。”那宠溺的眼神，微微上扬的嘴角，这场景被我深深记在脑海里。那一刻感受到被关心被惦记，心里暖暖的。原来我可以和一个人这么亲近，胜似亲人。

零公家里有一个躺椅，正对着电视机放在饭桌右边，可以坐着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我喜欢躺在躺椅上看电视，很舒服。那天天气炎热，我慵懒地躺椅子上，阿公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直冒汗，但风扇没对着人，他过来就要把电风扇转到我这边。我有点惊慌失措，怎么在享受村民的照顾？我立马起身想要自己动手调整，零公摆摆手示意我不用起身，用手挡着不让我调风扇。只见他认真地移动固定电风扇的细铁棍，调整方向保证我能吹到，然后回厨房忙活了。这些细微的动作被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很温暖。我心想着我也要对阿公好，看到他去做什么事情总会走近看一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他从厨房出来我也把风扇转向他。从这些日常中我慢慢学习如何关心、照顾他人。

我认真看零公家里的照片墙。零公过来站在我旁边说：“你很久没来看我零公了，他们来考察开营，我都没见到你。”我有些愧疚，一直想念这里的村民，但是每当有假期就去其他康复村，想要见一面太难，心里不是滋味。我问他认不认得哪张照片是我，他在墙上找了好久，找到我了，只记着我的脸，记着我家在来宾，但没记住我的名字。他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吃不吃糯米。我婉拒：“胃不好，糯米不好消化，先不吃了。”阿公若有所思，说他下午去买鸡肉和冬瓜，叮嘱我过来一起做饭，晚上来吃饭。我答应了。

零公家的照片墙

下午阿公开着三轮电车从雷平镇回来，见到我笑着说：“我刚才去买菜，挑好了，摸摸口袋发现没钱，找了好久才发现忘记带了。我借了别人的钱买了菜，下次再还给他。哈哈哈，怎么就忘记带钱了。”说话时阿公不停来回摇摆双手，样子很可爱。话语中有些无奈，我感到心疼。那天晚上，我和伙伴们在他家吃了一顿晚餐，有他亲手做的姜黄糯米饭，还有他一桌满满的爱意。饭桌上，我们边聊边笑，大家都夸糯米饭很好吃。零公一直说自己准备的饭菜不多，让我们多吃点。村民总是想给我们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在我看来，一碗粥、一碗花生米、一碗糯米饭已足够丰盛，重要的是一起吃饭的人。

2019年2月，大新岜关工作营游园项目，零公与作者陆丽橙

离开村子那天早上，营员们去和村民们告别。零公向我走来，紧握我的双手，让我带点东西回去。他拉着我回家里拿已经打包好的黄色糯米饭，细心叮嘱我回去后先放水蒸软，再放油放盐炒才好吃。忽然间不舍得离开，觉得离别好难。希望下一次见面就在不久之后。

作者：陆丽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