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避役和林惜依偎着,席地而坐。
窗外绿树如茵,凉风吹拂,阳光透过树荫撒下,枝头的叶子捧下每一束阳光,大片的云彩堆积在地平线。在他们身旁,悬浮着一个布满裂痕的全身镜,镶嵌着黄铜框架,镜面布满裂痕。
如此反常的景象他置若罔闻。
斑驳的阳光被窗栏分割,他在阳光下,她在阴影里。
她捧着书,他看着她。
时间好似在此刻静止了。
避役记不得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因为某事,他要一直留在姐姐身边,至于是什么事,他没有印象。
明天就会是姐姐生日。而那天永远不会到来。
按理说他最大的愿望已经完成,但他心里还是怅然若失。
要说真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那就是恍惚间,他不时看见一位熟悉女孩的面孔从镜中浮现,张嘴喊着什么,同时不住敲打镜子。
他看着女孩,大脑却迟缓得转不起来。随即镜子一闪而过,女孩消失不见,就像阵风刮过湖面。
他没有放在心上,转身面带微笑看向姐姐。
木质地板嘎吱作响。
他猛然转头,身旁的林惜仰头,已经走到窗边,望向窗外的天空:
“今天天气好糟糕啊。”
接着,她毫无征兆地走到门前,关门离去。
避役慌忙追随,却发现怎么都打不开门。
与此同时,不详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痛苦抱住头,跪在地上不住呻吟。
她已经不见了。
车河紫冲入塔内。
她身后立刻被镜子封死。
她仰头望去,整个塔内壁布满亮晶晶的镜子碎片。惨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在幽蓝色的空间反射出无数光柱。
这里已经被妄言的力量扭曲。
车河紫深吸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心跳声顺着血管传至耳膜,惹得她心神不宁。
她找到地下室入口,里面果然堆放着没用上的烟火。可奇怪的是,如果要点燃烟花,就需要引线之类的导火索。可车河紫仔细翻找,都没有找到这类物品。
“你也想从塔上跳下去么?”
伴随碎片翻动的声响,一只冰冷的手搭在她肩上。
车河紫触电般一跳,转身紧靠墙壁,与妄言拉开距离。
一位女孩现身。她身上布满裂痕,皮肤灰白,头发间满是镜子碎片,左眼血红。
“放心吧,只要你乖乖配合,我就不会炸掉石塔。”
本来车河紫已经做好准备,要是妄言化成她记忆里云端的模样,哪怕是自己最在乎的艮明厥,她也会毫不犹豫一拳招呼上去。
可她的模样如此狰狞,车河紫发觉自己双腿在打颤。
妄言凑近,盯着她看:
“真罕见。我读取你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值得利用的地方。”
镜子碎片如同鱼鳞布满她全身,彼此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她没有立刻攻击的打算。
“还是说,你至今为止都过得无忧无虑,没有任何值得愧疚的人么?”
车河紫不动声色打量对方,把恐惧强压心底。
略微思索后,她点点头。她打算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想。
话音刚落,车河紫已经被刺刀架住脖子,抵在墙上。
“你知道我最讨厌的是什么?就是像你这样幸福的人。就是因为你们占据了幸福,别人才会蒙受不幸。”妄言血红的左眼满是疯狂,“我要把你杀了,把你大卸八块,扯出你的内脏再碾碎。”
她爆发出狞笑,冰冷锋利的指尖在车河紫脸上游走,划出细微的血痕。
车河紫却不再害怕,而是直视着妄言,眼神坚定。
“怎么,死到临头了还不跪地求饶么?你最害怕的,不就是死亡么?”妄言扬扬眉毛。她本想欣赏女孩害怕到崩溃的表情。
“你真的会杀了我吗?”车河紫突然问。
妄言突然沉默,随即爆发出大笑。
“在白天我也遇到了付丧神。哪怕她不想杀我,对我下手也毫不犹豫。可我听说百器冢杀人无数,为什么要杀我这个普通人,还要顾左右而言他。”在云端,车河紫见证了白术苍与焚风无数场辩论,在掌握“顾左右而言他”这样的高端词汇的同时,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寻找矛盾等基本的谈判技巧。
妄言没有说话。
早在洋馆,车河紫就觉得敌人来势汹汹,自己却有惊无险。哪怕在步摇救场时自己身处险境,她分明感觉那些家具是冲向林下,而刻意避开自己。
“怪不得你敢闯进来。你果然和那位大人说得一样,不是普通的人类。没错,庆幸吧,我是要留你一命,在你没有利用价值之前。”
妄言收起笑容,脸上毫无表情,甚至有些失望。
“不过,在把你交给那位大人之前,我可要好好玩弄你,毕竟就算你半死不活,他也不会介意吧。”她又笑起来。
她的手由镜子碎片构成。车河紫只觉脸颊犹如寒冰游走,伤口渗出血珠。
就在那一刻,不属于车河紫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恍惚间看见了一位酷似妄言的少女,在燃烧油灯的镜子前拭泪,周围光线昏暗,加之视野模糊不清,这些光景一闪而过。
妄言发出恼羞成怒的低吼。车河紫的身子一沉,她重重摔在墙上,趴在地面疼得直吸冷气。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修补师!”
那个付丧神浑身炸起碎片。她几乎是恼羞成怒,之前的冷酷荡然无存。
“区区人类,别再想窥探我们付丧神的过去了!你们这群蝼蚁!”
她咆哮着向车河紫袭来。
这一击原本会刺穿她的肩膀,加之周围环境昏暗,车河紫不可能有机会躲开。
可那女孩居然撑起身子,身子一歪躲了过去。镜子碎片高速袭来,尽数扎入她身旁的墙面。若躲闪稍慢一拍,刚刚被划破的就是她的肩膀。
车河紫目瞪口呆。还来不及细想,她身子却擅自动起来,灵巧地躲开了妄言下一波的攻击。
与此同时,妄言的一举一动也逐渐清晰起来,连她的下一步动作都能被轻松预判。车河紫的身体前所未有地轻松,她一个滑铲从妄言身边绕过,夺过主动权,趁机顺着石梯朝塔顶进发。
妄言恼羞成怒,怒吼着穷追不舍。
车河紫抢先到了塔顶,面前就是避役所在的房间——也是林惜生前所在的地方。
房门大开,思念已故姐姐的青年正背对自己坐在里面。车河紫慌忙冲去,却狠狠撞在某个硬物上:在房门处,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车河紫使劲敲打,对方毫无反应,看来是听不见了。
“如果能活在幻觉中,谁还会在乎现实呢?”
此刻妄言眼冒红光,尾随其后。
“你这么想去陪他,那就进去吧!”
话音刚落,还不由得车河紫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吸入房间,消失在屋内。
此刻,围在古塔外的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为什么车河紫会进去!她现在情况很危险!”少年他们心急如焚。
“也怪我没有看好她……她说这次自己一定能帮忙,没想到居然这么冲动……”林下懊悔不已。
“我相信她有自己的目的。但这样算来,妄言手中已经有两个人质了。古塔被镜子碎片包裹,强攻根本无法突破,而且也随时会倒下,情况很不利。”鹤天分析道,顺便为身旁的海柳治疗伤口。他有些心事重重,下手又狠,惹得海柳直叫唤。
“你们不是委托人么,为什么这次三个人都搞不定。”维维安问。
“距离上次百器冢的骚乱已经是数十年前的事。”鹤天叹气,“当时处理他们还得心应手,现在只顾日常琐事,锐气早就磨光了。相反,百器冢还在暗中四处作祟……现在的实力已经差距很大了。”
“看来大家都被和平惯坏了。”维维安闻言,笑着摊手。
“你们看石塔!”人群里有人说。
只见从石塔顶端的窗口,妄言探出头来:“那个女孩现在还活着。如果你们想交换人质,就让那个叫‘步摇’的付丧神丢掉武器,一人进来。”
按理说,经过刚刚的混战,妄言应该也受损不小,可她完全没有显现出疲惫之态。她的外貌也再度变回林惜的模样。
步摇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不会真的傻到过去送死吧!”见步摇把长枪插在地面,海柳一时心急,踉跄站起。
“只要避役的执念还在,妄言就会源源不断汲取力量。我必须拖住她。”步摇说完不顾众人反对,孤身进入石塔,“何况,这也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
临走前,她回头向海柳与鹤天点头示意。
塔内,妄言正笑脸盈盈,等候着来访者:“为什么要摆着一张臭脸呢?还要刻意假装不认识我。”
步摇脸色阴沉,也不接话茬:“我只求放过那些人类。他们对你造成不了威胁。”
“这之后再说。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人,那我们可以好好叙旧了。”
妄言脸上笑容依旧。
一分钟后,步摇满身是伤,被妄言狠狠击倒在地。
“你曾经说过,我们是朋友,对么。你当年还邀请我,让我将来当你的搭档,一起作为委托人保护这个城市。”妄言冷漠注视着她,“可你又说过,你虽然希望付丧神之间情同手足,却更希望人类与付丧神和平相处。你最后还是选择了人类。你这个叛徒。”
步摇捂住伤口,长发披散,低头不语。
“你还记得这个么?”妄言撩起头发,指指自己空洞的右眼,“当年你打伤我的眼睛,还把我关在塔里,这就是你所谓的朋友么!现在,我要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偿还!”
步摇没有还手。她只是眼露悲伤,喃喃:
“是我让他们把你变成了怪物。”
妄言闻言一愣,随即冷笑:
“不……是你把我们都变成了怪物。”
下一刻,她的双手化作长叉,架住步摇的脖子将她抬起,步摇咬紧牙关,痛苦挣扎。
步摇已经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如果妄言真的一心要置她死地,那么她只能斗个鱼死网破了。
“对不起……请原谅我没能遵守诺言,婆婆,妹妹。”
此刻,车河紫在虚无的黑暗中飘着。
在她周围悬浮着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镜子里都是避役和他姐姐的身影。车河紫铆足劲,在黑暗中划动手脚,游至镜子面前,奋力敲打镜子。
“避役!你能听见吗!”
没有回应。
车河紫叹气,无奈之下只能环顾四周。
在镜子里反射出不同的场景:姐弟两人坐在天台,欣赏月色喝着饮料;两人在图书馆,围在桌边面向而坐,沐浴在阳光下看书;或是单纯地躺在花园的大树下,相顾无言。
镜子构成的万花筒旋转,在黑暗中散发绚丽的光辉。
不知为何,车河紫心痛起来。如果让她也能与逝去的故人相见——哪怕她用也不希望有人离开——她一定会失声痛哭,不想离开他们半步。但她此刻也清醒地意识到,这样强烈的感情虽然美好,却已然被妄言利用,更是成为了囚禁避役的牢笼。
但她有些事情必须要问清楚。
因为今晚在洋馆的所见所闻,还有林下对自己说的话,让她对林惜之死的真相产生了疑惑。而且她还有要务在身。就在海柳他们与妄言缠斗时,她看见林下拿出一封破旧的信,心事重重。
而信封上写着的收件人就是避役,落款林惜。
用林下的话讲,这是他今晚曾在林惜的房间与避役会面,商量该如何公布自己家族的过去——而在避役通过柜子里的密道离开后,林下无意间在柜子的夹层发现了这封信。这之后,就是车河紫的突然造访,与今晚异变的开幕。
看日期,这应该是林惜写给弟弟的绝笔信。
车河紫不顾反对,自告奋勇担当了信使。
现在最后的谜底就在眼前。
而她耳畔传来声音:
“主啊,求你赐我平静的心,去接纳无法改变的事物;赐给我勇气,去改变可以改变的东西;并请赐给我智慧,去分辨这两者的差异。”
是两个孩子清脆的诵读声。
车河紫慌忙寻找声源,只见不远处漂浮着一面镜子,镜满是裂痕,孩子们的微弱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
车河紫抓住救命稻草,贴近镜面,居然还有对话从镜子里传出。是两个孩子,在木制阁楼翻阅古老的经书。
“祖父看的书都好难懂啊。”年幼的避役说。
“也许,我们长大以后就会懂了吧。”林惜凝神思索,她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不相称的严肃,似乎也想努力弄懂这番话的意思,再解释给自己的弟弟听。
“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请回答我啊!”
车河紫用力拍打镜子,尖锐的碎片刺伤她的手指。终于,刺耳的碎裂声后,她身子一沉,脚下也有了实感,她跌坐在木质地面,镜子碎片散落一地。
她不顾伤口,满心欢喜抬起头,刚刚的男孩女孩却不见踪影,只有一个男青年独自一人站在桌前,翻越桌上布满尘埃的书籍。
白色的阳光从圆形的窗户撒进,窗外枝头外天空,是大片堆积的云彩。
“你怎么……”避役对这位闯入者的到来大吃一惊。
“避役!请快点和我回去吧!这里已经被付丧神占据了!我们真的好担心你啊!”车河紫终于能和避役说上话,喜悦之余居然忍不住哭出来,惹得避役方寸大乱。
“虽然很任性,但请让我一人在这吧。”笨拙地安慰好女孩后,他这么说,“我要等她回来。我好不容易才见到她,我想把所有曾经亏欠她的都弥补回来。”
说罢,他看向不远处。顺着他的目光,车河紫发现自己闯进的地方留下了黑色的空洞,透过它,可以看见无数镜子在黑暗中漂浮,每一面都是这对姐弟美好的画面。
“如果姐姐真的也在的话,她究竟会怎么说呢。”
“你也在生父母的气么?”
“生气?”避役笑了,“我哪会生气。我对这个家已经没有感情了。只要我还留在这,姐姐就还永远活着。这样皆大欢喜的结局谁不喜欢呢。”
说罢,避役退回屋内。
见状,车河紫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封,伸直手臂递给避役:“这是今晚林下找到的信。是林惜姐姐写给你的。”
避役见状,慌忙伸手来接。车河紫却将信封握紧:“但在这之前,请回答我一个问题。”
女孩脸上尚挂着泪痕,表情却严肃起来。这让避役一时手足失措。
“你真的喜欢你的姐姐吗?”
避役点头。
“今晚林下和我说过一件事。他最近遇到了林惜的高中老师。那老师到现在都很遗憾,因为当时她曾亲自拜访,得知情况后还打算与你父亲沟通并发起募捐,可你全拒绝了。如果有条件能治好你的姐姐,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避役没有回答。他只是埋头看向地板。
“而且,虽然林惜是自己选择住在石塔,但那些睡袋还有生活物资,全是你帮她准备的。把患病的女孩任其自然丢在高塔……真的可以治好病吗?”
车河紫看见避役肩膀在发抖。
“对不起,我不是在责怪你,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在乎的人生病了,却要拒绝别人的好意,眼睁睁看着她……”
“因为我很害怕。”避役喃喃。“她是因为不堪的过去才变成这样。我没有尽到保护她的职责。但过去无法改变。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在下一秒烙印在过去,我们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因为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所以,在事情变得更糟之前,我只让她住在塔里,外界就再也无法伤害她了。”
“可最后,你也没能保护她啊。”虽然很残忍,车河紫还是选择说出。
“是啊……当我赶到时,她就在我眼前跳了下去……为什么会这样。”话音刚落,避役卡壳了。之前的记忆执拗地坚信姐姐还活着,而刚刚自己脱口而出,真正的回忆在脑海浮现。他攥紧双拳。
周围的墙壁开始出现裂痕。
“不对,这不可能,你是说我最后害死了她?这不可能!”
车河紫的脸上浮现出悲伤:“林先生当时也这么觉得的吧。”
避役瘫坐在地。
裂缝开始扩大。地面微微晃动。
“这里要崩溃了!请快点和我走!”
车河紫却拉不动避役。
“没有用的。她如果得知真相,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不清楚她会不会原谅,但正因如此,你才要活着走出这座塔去验证!”
车河紫用尽全力终于把他拉起,“过去的确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却可以改变啊!”
周围地动山摇,车河紫拉着避役跳进来时的空洞,两人在黑暗中漂浮,周遭的镜子满是裂痕行将碎裂。
“回去的路应该就在某一面镜子后面,可究竟是哪一个……”车河紫望着铺天盖地的镜子,犯难。
“没有必要为了我来这里。姐姐已经死了。让我一个人也安安静静死在这该多好。”避役叹气。
“别再说了!”出乎意料,车河紫冲他吼了一嗓子。
“我不知道什么是死亡,我也很害怕死亡。”避役感觉女孩虽然手在发抖,却愈发握紧自己,她的语调也随之缓和,“林惜姐姐已经去世了。可每当你和林下谈起她的时候,你们脸上都会浮现出温柔的表情,你们记住了她那么多细节,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
“所以,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也为了让她继续活下去!”
周围的黑暗也迸发出裂缝,这里即将彻底崩溃。一道缝隙从两人之间产生,将他们直接分开。
“把这个拿着!”
在被卷入黑暗的前一刻,车河紫拼尽全力,将信封塞到避役手中。
接着一切重归死寂。
现在,只有他一人了。
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时,他再一次看着姐姐离去的那扇门,只不过,却发现此刻门开了,自己的姐姐正站在那,微笑着看向自己,眼角含泪。
她为什么那么开心呢……
避役想向她走去,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温柔推开。
姐姐开口了。是和记忆里一样温柔的声音。
“请原谅姐姐。姐姐太不坦率了。最后的道别还花了这么久,让你担心了。”
她的身影逐渐靠近。
闻言,避役颤抖着打开信封。镜子反射光芒聚集在他手中,林惜的笔迹清晰可见。
她给我最后的告别会是什么?如果知道了真相,她还会原谅自己么?她究竟对自己想说什么?
他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伴随着剧痛。
一切答案就在纸上。
从崩塌的裂缝里,数不清的桔梗花瓣飘散而出,萦绕在两人身边,点亮黑暗。
崩坏停止了。
“你是来迎接我的么?”避役看着姐姐的身影,喃喃。
“不。”林惜温柔地抱住自己的弟弟,“我是来送你离开的。”
避役攥紧信纸,放声大哭。
而纸上,只有寥寥四字:
“难舍须舍”。
石塔内,妄言的刺刀行将刺入步摇脸颊。
突然,只闻塔顶传来镜子炸裂之声,随即覆盖在整个石塔表面的镜子开始全部崩裂,碎片坠地,如同暴雨骤至,响声震天。
那个女孩成功了!
步摇惊喜万分。
“这……怎么可能……”妄言抬头望向塔顶。就在这空挡步摇蜷起左腿,将她狠狠踹倒在地,用手肘抵住脖子,将妄言死死压制在身下。她明显感觉对方力量在减弱。
“把塔顶的镜子打碎,妄言的本体就是那个!”步摇高呼,她手上扎满了镜子碎片,她却失去痛感般抡起拳头,往妄言脸上砸去。
没人回答她。
再看塔顶,出现的却是避役。他双目失神,扶着墙,难以置信地环满目疮痍的石塔,还有在地上缠斗的两人。
“那姑娘呢!”
“她……抱歉,我不清楚……”
步摇愣在原地,手上的动作也戛然而止。
从她身下,妄言疯狂的笑声传来:“再一次!因为你的无能,又有无辜人死去!这可都多亏了你啊!哈哈哈!”
步摇没有回答。
“不过没有时间替她哀悼了。”妄言化作碎片散开,从步摇手下逃之夭夭。数十块镜子碎片飞速漂浮,尖锐的棱角在沿路墙上蹭出火花,向装满烟花的地下室直扑过去。
“你们全部下地狱去吧!”
妄言的狂笑响彻塔内。
几声脆响,所有的碎片被尽数弹开。地下室门口已被念珠构成的网络封死。
海柳与鹤天出现在她身后。
两人二话不说,拿出武器对妄言围追堵截。早在妄言与步摇对峙时,他们就接到步摇的暗示,攀上塔顶,等镜子结界破碎时等找到机会突入,对妄言形成首尾包夹之势。
当妄言意识到这一切时,她已被堵在了角落。
不过她没有半点惊慌。妄言伸出空荡荡的右手:“你猜猜,我的右手去哪了?”
在海柳等人身后,一小撮玻璃碎片悬浮在半空,尖锐的锐角抵在避役喉头。
“你可真没有创意。”海柳冷冷道。
“我妄言不求创新,只求效果。”她回报以冷笑。
这时她也意识到,海柳两人既然从塔顶进入,却没有破坏那里的镜子,这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本体。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现在回旋的余地还是很大。妄言表面上示弱,实际在观察对手的破绽,准备随时突围。
只要本体不受损,他们的攻击也只是无关痛痒。所以现在只要……
“你是在找这个吗?”耳畔又传来声音,打断妄言的思绪。只不过是熟悉到她头皮发麻的声音。
车河紫的嗓音在塔内回荡,妄言一时分辨不出具体方位。
在她喘着粗气的搜寻下,她终于发现,车河紫不知何时出现在石塔门口。再定睛一看,那女孩双手高举,手中的,正是作为妄言本体的镜子。
“哈,果然还活着么!不愧是那位大人相中的目标!我一向不喜欢违背命令,可既然如此……”
下一秒,妄言已经冲破封锁,扑向门前,全身长出利刃:“我,就更不能让你活着了!”
妄言的刀锋穿透车河紫的身体。速度之快,让其他付丧神难以阻挡。
“哈哈哈……就把你的幸福,带进坟墓里吧!”
海柳完全没有料到妄言的举动,步摇此刻更是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她身子一歪跪坐在地。
不对,为什么一点实感都没有……妄言突然察觉出端倪。
等等,这是……立体投影!
“我在这里!”车河紫出现在塔顶,还不等妄言开口,她已经抬起双手,把镜子摔碎在地。
妄言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挣扎着在地上打滚,浑身迸发出黑烟,她体表的龟裂疯狂蔓延开来。
付丧神们围上来,冷漠地看着她在痛苦中挣扎。
“蠢货们,你们已经输了!百器冢即将回归,而你们,败局已定……”
随着她的咆哮逐渐变小,周围涌起黑烟,这位付丧神已经化为黯淡的碎片,再也没有动静了。黑烟裹挟碎片,全部被吸入那摔碎的镜子中。镜子重新聚合,只不过镜面布满裂痕。
周围重归平静。
海柳搭着鹤天肩膀,看着镜子碎片,两眼发直。
车河紫刚顺着石梯爬下,只听得海柳发泄般大骂一通,接着抬起脚,对着镜子一阵狂踩。踩着踩着她突然搂住鹤天哭出声,哽咽着说“幸好没有人类受伤。”
车河紫目瞪口呆。
见骚乱平息,塔外的人们也鱼贯而入。林夫妇上前,紧紧抱住自己的大儿子,和宾客们对付丧神们鞠躬道歉。
避役的脸上虽还是愁苦,却咬住嘴唇,默默攥住手中的信笺。
林下与少年想扶住步摇,却被她一嗓子吼开:“离我远点!”
男孩们被吓了一跳。
“我身上的碎片会扎伤你们。去照顾其他伤员,别管我。”步摇语气缓和下来。这时大家才发现,这位付丧神浑身的伤口处,银屑般洒满玻璃碎片。
人们心疼得说不出话。
沉默后,步摇只是虚弱地叹息:
“她终于被打败了。”
说罢,她满身血迹,依墙缓缓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