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白杨树

有天去菜地拔菜,又遇到了大芹婶。她家菜地和我家紧挨着,菜地顶端栽有两棵高大的白杨树。

她每次到菜地来,都要用她粗糙的手抚摸着地头更加粗糙的白杨树,轻轻地,从这棵摸到那棵,又从那棵摸到这棵,仿佛这两棵树有灵性一般。

我曾开玩笑说:“婶,你把这树当亲人一样对待!”她说:“是啊,她就是我的亲人呢!”接着,她便祥林嫂似的讲述她怎么买树苗,怎么在百年不遇的旱灾里,天天拉水浇树,还说那年菜很少,因为都被干死了,多亏这杨树,生命力强,一直长到现在,比瓮都粗。

她还说,以前,这一排有好几个杨树呢,前几年被陆陆续续卖完了,她硬是没卖。我问为啥呢?她回答说舍不得么,留它们做大用处呢!

做什么大用处我不知道,但从她的神情看,她是真的舍不得,像呵护自己的孩子一样。

大芹婶和权民叔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结婚生子,儿媳妇虽然长得不好看,还胖,但力气大,干活舍得出力,两口子从早忙到晚,可只能勉强过活,根本顾不上他们,加之婆媳之间矛盾多,所以平时很少来往。

好不容易把二儿子供到大学毕业,谁料他没有找到正式工作,只得在省城打工。

有一年,儿子被拉进传销组织,后来偷偷地跑了出来,身无分文,只得沿着高速路往回走,后被发现后,才通知到家里,大芹婶和权民叔雇了俩车才把儿子拉了回来。

在家休整了一两个月,他又到城里去了,因为农村安放不下他的灵魂。

过了几天,我在门前转悠,看见权民叔领着几个人朝菜地方向走去,一问才知道是去伐树的,大芹婶不是舍不得,说有大用处么,怎么就改变主意了,我心里这么想着,便也前去看热闹,一起去的还有我邻居和村上的两个人,菜地离村子并不远,几分钟的脚程。

伐树的一行三人,一个是黄老板,邻村人,专干伐树贩树的营生,光指挥,另外两个是干活的,一胖一瘦两个小伙子。

瘦子腰里拴着蝇,手脚并用,爬上了树,胖子在树下转着、看着,不一会儿,瘦子爬上了一丈多高,胖子喊了声好了,瘦子便左手抱着树,右手解下腰间的绳子,绑在了树上。

他正要往下滑,只听得一声喝斥传来:“下来,下来,你们干啥呢?”大家回头一看,原来是大芹婶匆匆赶来,大芹婶人高马大,声音宏亮,看她那架势,好像要和人干仗一样,树上那瘦小伙子定在原处,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再看树下几人,也立在原处,不知所措。

权民叔一看形势不妙,赶紧迎上前去,挡住了高他一头的大芹婶,说:“你听我给你说哈,你先甭着急么。”大芹婶就势一推,权民叔打了一个趔趄让开了路,大芹婶径直走到黄老板面前,说:“我这树就不卖么,不卖么。谁让你们伐呢?”

黄老板看看权民叔,又看看大芹婶,说:“好嫂子呢,你不卖算了,伐你这树操心的跟啥一样,”他用手指指头顶,“你看这高压线这么多,离树又这么近,危险不,我刚才跟人家供电所人说了,让人家停一下电,我们才敢伐,另外,如果给人家把电线撞断了,麻烦就大咧,好嫂子呢。”

权民叔又走上前去,和村里的几个人劝大芹婶。

“好婶子呢,现在树都不值钱了,没人要,赶紧伐了吧!”

“现在盖房用的是钢筋水泥,连窗子都是铝合金,木头用不上了。”

“你现在不伐,以后连伐树的人都找不到,谁给你伐呢?”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规劝着。

“王勇院子里有一棵大椿树,叫人伐了后,把树给了伐树的人,还给了人家一百块钱的工钱。”

“就是的……”

听了大家的劝说,大芹婶也慢慢地稳定了情绪,只是脸上依然是痛苦的表情,她转头对权民叔说:“咱把树留下,把工钱给人家一开,行不?”

权民叔说:“留下树咋办呀,你能拿动还是我能搬动?再说,把那家伙放哪里呀?”

是呀,他说的都对,可是……

“你就是个自私的家伙,前年你病重,我给你把家当准备得齐齐的,那是我给人锄地挣的钱,如今我啥啥都没有,就指望这两个杨树了,你却把它卖了,你就是个自私鬼!”

老人所谓的“家当”,指的就是棺材和寿衣。

权民叔前年冬季,肺病复发,呼吸困难,病情非常危险,人都说毕了毕了,扛不过冬天了。大芹婶掏出了她攒下的钱,托人买了棺材和寿衣,眼看着人不行了,只有出的气,而没有吸进的气,亲戚邻居赶紧给他穿上寿衣,谁知过了两天,他却奇迹般地苏醒过来,慢慢地居然能下床走动。

权民叔听着大芹婶的埋怨,难过地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说:“你不用着急,我自己有想法呢,这杨木太虚了,做棺材不好,咱老屋楼上有几块松木板,不够,再添一两块,就够给你打一幅的了,你甭害怕么,我一定给你弄得好好的。”

大芹婶这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两个树卖了多少钱?”权民叔说:“三百。”

大芹婶再次抬高了声音:“啥?三百,去年五百我都没卖!”

“再过两年,白给都没人要,谁伐呢么!”黄老板环视众人说道。

“对着呢,黄老板说的对着呢,这树不敢再长咧,越长越不值钱。”有人说。

权民叔手一扬,说:“就是这事咧,卖了算咧。”大芹婶无奈地叹口气:多长一年却折了二百块钱,唉……

“伐,伐,伐。”黄老板挥挥手,示意胖子和已从树上下来的瘦小伙开始伐树。

两棵高大的曾经寄予厚望的白杨树倒下了,很快被锯成了几段,装上车运走了。菜地头甚至整片菜地空旷了许多。

大芹婶心心念念的白杨树最终并没有派上大用场,她的心空落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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