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小说课笔记12】我一直觉得有一本名著它有问题，它的名字叫做《了不起的盖茨比》。这本书因为被村上春树使劲儿的推崇，而成为了名著中的名著。因为村上春树他甚至说，“这世界上一切的小说哪一本都没有这一本写得好”。但是我一直觉得这部名著有问题，从前我说不清楚哪里有问题，总觉得不对劲，这两天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哪里有问题？问题就在这里：《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小说讲了什么？
为娶富家女卧薪尝胆十数年，屌丝士兵一朝逆袭成富豪；豪门恩怨何时休？丈夫出轨,少妇驾车撞死第三者！
为真爱两肋插刀顶包命案，被套路夫妻合谋命丧黄泉。
这个故事跟我们网络上的霸道总裁文、腹黑女主文也没什么不同啊，而且它非常像一个网文大纲，它简直就是一个网文大纲。让我们的同学去写也只能去二三流的网站签约，因为这个大纲太常见了，它配不上网站的顶流。可是这个故事到了菲茨杰拉德手里，他把它写成了什么样呢？他把它写成了万王之王名著中的名著，还让村上春村哭着跪了一辈子。我想村上春树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了不起的盖茨比》它不是我写的。从这个例子中，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只要你的写作功力够强，你的大纲就算只是一坨 S 也没有关系。
我一直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就是给大家开词汇课。因为我早就敏感地发现了词汇方面的不足，是制约你的文学水平的最大因素。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考过英语的GRE，如果考过的话大家就都知道，词汇量代表着受教育的程度。
同样一个意思，不 同阶层的人会用不同的词汇去表达，汉语其实也是如此。有人请你吃饭，如果是你开出租车的伯父请你吃饭，那么他可能是这么说的，“大侄子，走，大爷带你搓一顿儿去”。可要是你当大学教授的堂姐呢，她是这么说的，“今晚舍下备了几样小菜，我们小酌几杯，你肯不肯赏光啊”。他们分别生活在不同的汉语中，他们的语言很少交叉，就像汽车和火车各有各的道儿。
而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事情又不一样了。一个好的小说家必须掌握你大爷的话，也掌握你姐姐的话。他可以做到在不同阶层词料库和语料库里自由穿梭无缝对接。只有这样，他笔下的人物才能活灵活现。
一个作家的语料库必须是深广的,它应当是当代汉语最全面的。
其实，每一位作家都有他个人独特的词汇系统，每一个作家的词汇系统跟他的写作风格息息相关。而作家的词汇系统，它呈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它跟你的词汇系统有什么区别，让我们来看两个例子。
现在我问你个问题，假如我们说今天很冷，用来表达自己寒冷的这种感受，能说出来多少词？
冷，冰冷，冻得慌，冻得人打颤，冻得人哆嗦，冻得要命，炸裂般的酷寒，透骨严寒，寒风刺骨，凛冽的寒风，齁冷，贼冷，贼拉冷，倍儿冷，寒丝丝的，冷丝丝的......
是不是每一种冷都跟别的冷不太一样，南方人说了冷寒丝丝的。这冷得显然不太厉害。东北人呢，贼拉冷，那可就厉害多了。而有些人呢在表达冷这个意思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出现“寒”或者“冷”这个字，萧红在《呼兰河传》当中说：
“好厉害的天啊！小刀子一样。
——萧红《呼兰河传》
这些词汇或者是这些表达，它们跟英文不一样，英文中有长单词，只有社会高级人士能掌握，普通人根本就不认识。而汉语呢？这些字我们全部认识全都是常用汉字。它的组成方式却明显有高下之分，即使是最顶级的中文作家也是在这些常用汉字当中写作。但是也不一定，偏偏就有一些作家，他的词汇库超过了常用汉字的范围，他能用你不认识的字，你不知道的词去表达寒冷这个意志。
比如说古诗当中说“一夜冰澌满玉湖”，这一定是形容天冷的。可是这里头却有一个字，你好像没大见过，就是这个“澌”，三点水的澌。查一下字典，它的意思是下雪的声音。那么问题来了，你想一下。现代汉语中有没有形容下雪的声音的一个词，没有吧，下雨是哗啦哗啦，刷刷。下雪呢？你也可以说刷刷，但是我们真的不知道还有澌澌。这个时候，你又想到了我好像见过这个词，在《红楼梦》里有句诗，那就是香菱判词里的：菱花空对雪澌澌，原来这句诗是这个意思。
原来在我们中国的汉语里呀，曾经有形容下雪的声音的象声词。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发现你并不了解汉语啊。又比如说古诗当中说：渊冰厚三尺，渊冰是什么冰？其实它的意思是深水冰。这个词你就不会说，你也没怎么见过。
那么问题来了。假如我们的同学立志要写一部古言小说，可是他平常只会说深井冰，不会说渊冰，只会说大雨哗哗下，不会说窗外雪澌澌。是不是他的行文当中，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个现代人在说话一点儿也不像古人呢？也许你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我想请你们看这样几段话。
我女友，凌楚娟，完全不像她的名字一般，于她身上，找不出半点楚楚可人、娟娟秀气之类的表现。
我看着眼前塘西花国的阿姑，温柔乡中，零沽色笑——当然，结婚是批发，当娼是零沽。
如果返寨的是十二少，她就不拘这礼仪了。她这样说，无非绕了一大圈来展示鹣鲽情浓。
楚馆秦楼，莺梭织柳，不过是缥缈绮梦。只落得信誓荒唐、存殁参商。
——李碧华《胭脂扣》
以上所举的这些例子，他们全都来自大家非常熟悉的影视作品李碧华的《胭脂扣》。
我想大家以前囫囵吞枣地看情节，谁能意识到她所使用的汉语跟大家口中，大家笔下的汉语是有区别的呀。
横施夏楚，塘西花国、零沽色笑、鹣鲽情浓、楚馆秦楼、存殁参商。这些都是什么意思？我向你们保证，这些全都是我们的老祖宗写小说的时候常用的一些词汇。可是现在你还认识它吗。大家都知道李碧华是一位香港作家。像李碧华使用汉语的这种情况，在港台作家当中并不罕见。
这就使得港台语文的风貌跟大陆的语文不太相同，我们不能评价究竟孰优孰劣，究竟是雅驯古典的汉语好还是当代语文更好。这是没有答案的。我们也不能因为他使用的词我们好多都不认识，从而得出的结论说他是一个更好的作家，我们只能说在同样的风格下，谁的作品更好。
在李碧华所写的这种题材内，她相当古雅的语言风格是在合适不过了。假如你选择了这种风格，你就要有跟这种风格相匹配的词汇库。如今我们很多同学选择写历史小说，或者架空的古言小说，或者年代小说。而你的词汇库是与之不匹配的，同时我们相信绝大多数的成熟作家或者成名作家，都有一个相对来说较为丰富的词汇库。到目前为止，你的词汇库的储备未必能支持你成为一个作家。让我们再看一个例子。
杨摩西扭头，见县政府后墙外，有人探个头，仔细一看。是县城东街牲口牙子老崔。杨摩西又弯腰捉虫:“正忙着呢。”
老崔：“这话不听，你可别后悔。”
杨摩西：“我正后悔着呢，当初不该上这么多鸡粪，也不该种这么多茄子。
”老崔：这事比鸡粪和茄子大，给你说个老婆。”
杨摩西这才想起，老崔除了是个牲口牙子，闲时还给人说媒。有人说亲是件好事，但杨摩西平日与老崔并无交情，过去挑水时，两人见到，老崔总拿他打镲，以为老崔从县政府墙后过，又顺便拿他开心；说不定院墙背后，还藏着一帮闲人，等着看杨摩西的笑话呢，便说：“听说你娘死了，把这媒说给你爹吧。
“又蹲下身子捉虫。任老崔在墙外喊，再不回头。老崔终于急了：“日你娘，给你说媒，你倒端上了。”
又骂：“给大户人家说媒，成不成，还吃顿酒席，今儿倒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又骂：“让你托大，我马上退了这亲。不说这媒我死不了，你照样打你的光棍。”
又杂七杂八说了许多。杨摩西听骂声越来越远，扭脸，院墙上的人头不见了。起身跑到墙前，见墙外的老崔。骂骂咧咧，顺着津河，已走出一箭之地。老崔不骂不走杨摩西觉得是拿他打镲，一骂一走，杨摩西觉得这事有些门道，忙翻院墙出去，追上老崔，一把拉住他：“叔，把话说完。”
老崔倒端了，挣着身子：“放手，我还有事。”
见老崔拿糖，杨摩西知道事情又有了几分:“叔，今天无论如何，咱爷俩儿得喝一盅。”
老崔挣着:“放手，真有事。”
这是什么作品，这是刘震云的《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大家很熟悉，北大中文系走出来的河南作家。他具备比较高的文学修养，像大家所不知道的那些：横施夏楚，塘西花国、零沽色笑、鹣鲽情浓、楚馆秦楼、存殁参商之类的他应该都知道。可是他用什么样的词汇来写作呢？
让我们看看，牲口牙子，说个老婆、打镲、端上了、托大、有些门道、拿糖、爷两儿、喝一盅，这些是什么样的词汇啊。这些是社会上的一般人，甚至最底的老百姓天天挂在嘴上的话。最基础的这些老百姓，他们往往不说普通话。所以刘震云笔下有一股浓浓的河南味道，对于非河南的读者，多少还是构成一些障碍。
问题来了，我们使用什么样的词汇能让我们成为一个更高级的作家。是一般人看不懂的带有文言色彩的，相当雅驯的词汇。还是最朴素直白的老百姓的语言呢。我前面告诉你这是没有答案的。现在你应该非常透彻地体会到了他为什么没有答案。一般读者既看不懂什么是存殁参商。同样的一般读者也看不懂什么是拿糖托大有些门道。谁比谁更高级不一定。
使用什么样的词汇，能让我们成为一个更高级的作家。
1.挑选符合你的作品的调性风格和气质的词汇。
2.最上乘的品质是“准确”、“有表现力”。
“词汇提升课”的真正任务
当你要写某一题材、某一类型、某一时代、某一风格的作品时，你要为你所要表现的内容，找到最适合它的词汇、最富有表现力的词汇。
而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家。首先是由你的词汇库决定的。之前我们曾经做过的一个尝试就是把同学们的作品投稿给《青年文学》。有的同学作品成功发表了，但是更多同学的作品虽然有着很好的故事，但是被退稿。退稿的理由很简单：“语言不行”。语言怎么就不行，大家都说的汉语，你又不是外国人，都是从小说汉语的，凭什么我的汉语不行。
首先这个意思就是你的词汇库不行，之前我曾经批评过一些同学，说他们写的是小白句子。我就算批评完了，大家也还是一脸茫然。
你的词汇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小王顿觉大脑一片空白。
小王真希望这是一场梦。
泪水不觉模糊了视线。
小王就像霜打的茄子，瘫在沙发上发愣。
叮铃铃……一阵手机来电铃声传来，小王缓慢地接起电话。
这句子怎么啦。这句子没毛病啊。比如小王顿觉大脑一片空白。小王真希望这是一场梦。泪水不觉模糊了视线。小王就像霜打的茄子，瘫在沙发上发愣。叮铃铃……一阵手机来电铃声传来，小王缓慢地接起电话。诸如此类，现在你还觉得这样的句子没有问题吗？小王接电话这样一个动作为什么是缓慢的，你凭什么说他缓慢。这个缓慢代表什么含义，代表着他不想接电话？还是代表着他想在电话机面前表现得端庄一点？其实你没啥意思，你只不过觉得这里需要有一个副词。可是你找不到想不出别的副词放在这儿，受了打击的小王是什么样的？他像霜打的茄子？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教给你霜打的茄子这个词汇的。这个词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你下意识的动作。当你想要一个人受了打击的时候，你就自动把这个词组端了出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他真的像茄子吗？他哪里像茄子呢？他真的不像窝瓜吗？泪水不觉模糊了双眼，为什么是不觉？要是觉了怎么办。总之，所有这些话都是在绝对不过脑子的情况下从你嘴里冒出来的。
你从来没有为拓展你的词汇库做出任何一点努力，你总是努力让你所要表达的内容，让复杂的活色生香的现实生活去委屈自己，迁就你可怜的词汇库。从你笔下写出来的那些词，十年之前跟现在都没有什么变化，一般来说都是你小学就学会的那些词儿。现在再请你睁开你的大眼看看，睁开你的水汪汪的，有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的，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看，是不是无论存殁参商还是拿糖，这种词儿都绝对不会出现在你的笔下。是不是你笔下的每一个词都有一种让人看了以后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特点。
为什么我们总有一种明明写了一大篇话，让人看了以后却觉得你啥也没写得能力，为什么你写的字就好像是透明的。那是因为你笔下的词没有任何的记忆点，它不准确、它没有表现力、它人云亦云。因为每一个人都用它，所以它没有力气。从今天起无论你写什么，都请你给我有点劲儿。请你认真地把词汇库这东西给我建设起来。
如何怎样建立自己的词汇库？
1.要么获得于经典，要么获得于人口。
替掉你脑子中那些重复过千万遍的熟词，把它们全部换成更准确、更有表现力的词汇。
从经典作品里学词汇，从别人嘴里学词汇。
背过英语单词没有，老师告诉你说背单词不背课文。因为你背了课文以后，不仅会了这个词，而且会了这个词的用法。那好让我们重新认识我们的母语，扩大词汇库其实也是同样的方式。词在哪里？第一它在别人的作品里，在文学经典里，第二呢他在环境中活生生地在别人的嘴里，你全都要学。你要了解和认识每一个词汇。
2.词汇的选择和组合，决定作品的调性和风格。
中国人其实是非常了解自己语言的，因为中国的汉语它自古以来首先是一种诗歌的语言，它永远都在追求表现力和准确性。
晚唐有个诗人叫司空图，他写了一部《二十四诗品》。把诗歌分成24种风格和调性，其中有雄浑、冲淡、纤秾、沉著、高古、典雅、洗炼、劲健、绮丽、自然、含蓄、豪放等等而你的词汇库里的词有多少种风格呢，我想很多同学可能他的词汇只分两种：高兴的词，不高兴的词，那么大家对词汇的理解就太粗放了，现在大家看一种风格。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浓尽必枯，淡者屡深。雾馀水畔，红杏在林。月明华屋，画桥碧阴。金尊酒满，伴客弹琴。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这种风格叫做“绮丽”。
相信大家看过《甄嬛传》，对其中的主题曲印象很深，这是温庭筠那一首词。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从前我问你这是什么风格，你会不知从何说起。现在你知道了这种风格，就叫做“绮丽”。
因为《二十四诗品》中说了，“绮丽”的要点在于“神存富贵始轻黄金”。也就是说绮丽一定是描绘的一种富丽堂皇的生活，可是这种富贵又不能直接用钞票来表示，它必须是非常优雅的。因为它表示的是一种既富且贵的生活方式，而有钱人的世界中是看不见钱的。
温庭筠的这首词写的是一个女人，早晨起来花了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去照镜子。这就是看不见钱，但是这种淡淡的闲愁是要有无数的钱堆起来的，请看这些词汇。
小山重叠：屏风上的小山。
金明灭：阳光照在了屏风上的光痕。
鬓云、香腮、蛾眉：美丽的女人的身体。
弄妆、梳洗、贴绣：美丽的女人在打扮自己。
懒、弄、画、迟:一种慵懒闲散的态度。
花、镜：亦幻亦空的意象。
绣罗襦、金鹧鸪：华美的衣服。
小山重叠什么意思，小山重就是屏风上的小山重叠着。金明灭：就是阳光照在了屏风上的光痕。鬓云、香腮、蛾眉：这都是形容美丽的女人的身体。弄妆、梳洗、贴绣：这是个美丽的女人在打扮自己。懒、弄、画、迟：这是一种慵懒闲散的态度。花、镜：这是亦幻亦空的意象。绣罗襦、金鹧鸪：这些都是无比华美的衣服。这些词汇是不是每一种都“绮丽”啊，而组合在一起呢，并构成一种富贵闲愁的情绪感受啊。
还有那句著名的诗。“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就是这种不动声色的绮丽的典范，它足够美，足够有意境，但是家里的戏班子重重叠叠的院子。美丽明亮的灯火整栋的高楼哪样不是富人家的东西呀，就像司空图告诉我们的，你可以写水边的雾，也可以写林中的红杏。你可以写月光下的宫殿楼阁，也可以写小桥边的绿树。你可以写陪着客人喝酒听琴所有这些东西，这种充满了格调淡淡忧愁的生活方式，它本身就意味着绮丽，意味着上流社会。
你们都喜欢写总裁文，你们喜欢写古装宫斗，喜欢写人生开挂，喜欢写豪门恩怨。那我想问你：你的笔下可以出现一点点“绮丽”的影子吗？去写豪门生活是你美丽的愿景，但是不知道为何你所用的词汇是那么的贫贱，比如说我曾经提到一本青春小说杂志叫做《花火》。这里面绝大多数小说当中描绘的富人生活都透着寒酸，因为动不动就是开了一辆什么样的豪车，住了一个什么样的别墅。再不然就是从鼻孔里出了一口冷气昂着头宣布这些东西我全都买了。这表达了什么？这表达了一种匮乏，一种穷怕了的感觉。因为一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需要，所以全都要买。而正确的富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是“绮丽”。
现在请你们去做一个小小的作业，你们的主人公是一个豪门之女。请用20个词汇去描述一下她的生活。我想如果没有上过这堂课，你们给出的词汇很有可能同样是：别墅，跑车，夜店，挥金如土香奈儿限量版，任性小狼狗，保镖，迪拜，像篮球场那么大的衣帽间，如果你把这些名词拼凑在一起，再加上若干描绘富家女不可一世态度的形容词副词。你就已经写了一篇十足的沙雕网文了。
可是现在呢，当你知道关于词汇的秘密以后，再来写写看。是不是你的沙雕气质已经开始退散了。我给你们看这样一段样本，这段是茅盾的《子夜》。
吴少奶奶独自坐着，暂时让忽起忽落浮游的感念将她包围住。最初是那股汽车的声将她引得远远的，一-七八年前她还是在教会女校读书，还是“密斯林佩瑶时代”第次和女同学们坐了汽车出去兜风的旧事。那时候，十六七岁她们这一伙，享受着“五.四”以后新得的“自由”，对于眼前的一杯满满的青春美酒永不会想到有一天也要喝干了的；那时候，读了莎士比亚的《海风引舟》(《TheTempest》）和司各德的《撒克逊劫后英雄略》(《Ivanhoe》)的她们这一伙，满脑子是俊伟英武的骑士和王子的影像，以及海岛，古堡，大森林中，斜月一楼，那样的“诗意”的境地，并且她们那座处沪西的大公园近旁的校舍，似乎也就很像那样的境地，她们怀抱着多么美妙的未来的憧憬。特别是她——那时的“密斯林佩瑶”，禀受了父亲的名士气质，曾经架起了多少的空中楼阁，曾经有过多少淡月清风之夜半睁了美妙的双目，玩味着她自己想象中的好梦。
这段是什么意思？这一段就是“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就是一模一样的少妇的闲愁。教会学校骑车兜风。五四以后新的自由，莎士比亚名仕未来的憧憬这些。比刚才你给出的这些词汇要有钱得多、绮丽得多。
比如说吧，五四以后新的自由，五四运动发生在1919年，子夜写成1931年，这个故事就发生在20年代五四运动刚刚发生完了。这种自由那是一般人家所能消受的东西吗。一般的人家，女孩子们还在缠足哇。这种不动声色的炫富充满了内涵。这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词汇库。
大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我所提到的所有这些词汇，包括名词，动词，副词，形容词等等，它们都是一个整体。过去大家对词汇的理解有偏差，要么以为漂亮的成语、熟语才是词汇，要么以为花样百出的形容词才是词汇。实际上，所有词性的词都很重要，他们全部都要成为一个统一体。因为它们都应当被统摄在相同的风格和调性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