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住院
数个小时的车程后,陈平母女再次到达了熟悉的医院。今天并不是穆林的主治医生坐诊的日子,所以二人直接去了住院部。
敲开医生的门后,穆林直接说道:“医生,我来住院。”
医生看到这张浑圆的脸,愣住了,“你是?”
穆林递上了病历本和所有的检查报告,说:“六月份确诊的。”
翻着一页页的化验单,医生无奈地说:“真行啊,拖到现在!我给你开单,你先去八楼看一下,今天能不能住。”
二人道了谢,向下一楼层的科室值班室走去。到了那后被告知最快也要后天才有床位,所以领了一张排队的小票后,她们便在离住院部最近的地方找一家旅馆住下了。
旅馆是医院的家属楼改成的小旅店,这里已经成为了病人的家属楼。只要是外地来看病或者陪护的,首选便是这儿。老板娘滔滔不绝的介绍着:房间内一应俱全,而且干净整洁。朦胧的夜色下,二人随着热情的话语一路来到了旅馆。
穆林母女住的是二楼,说不清几居室改成的若干个小屋,根据大小,是否有窗、有电视,又被定成了若干个价格。她们选择了稍大点的一间。但一推门,不等眼珠转动,便把房间巡视了一遍。一张双人床紧贴窗下,床尾处两张椅子勉强塞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靠近门口这条过道,刚好够二人转身。好在床单被子还算干净,至少是看不出来脏的。
“我的天啊,我现在特想知道,小房间是什么样。”穆林瞪大了眼睛。
“这两条缝和那扇窗都没了呗。”陈平笑道。
二人将提包放在椅子上后,都爬上了床,因为他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坐。
躺了一会儿后,陈平问女儿晚上吃什么。穆林惊讶道:“怎么又吃饭?”
“什么又吃,你中午都没吃。”
“哦,中午都没吃,就不差晚上这一顿了,也别吃了。”穆林笑嘻嘻的看着妈妈。她本就不愿吃东西,这又累了一天,所以现在只想躺着。
“不行,多少吃点儿。而且我也饿啊!”陈平使出了苦肉计。
“好吧……”
出了旅馆,旁边有医院食堂,还有很多小吃店。如同旅馆老板娘的热情一样,餐馆也是如此。二人被请进了一家店内食物一应俱全,而且整洁干净的小吃店内。
一盘分量十足的炒菜,两碗米饭,饱餐一顿后的陈平母女懒散的走出了门。
并不宽敞的街道两旁倒还热闹。东北特有的扣棚三轮车上升起了一丝轻烟,因为车里有一个暖暖的炉子,透过玻璃窗满眼都是新鲜的水果,色彩分外鲜明;地上摆着各种口味的雪糕,在纯天然的冰柜里,惬意的躺着;烤地瓜、烤玉米的小车旁排起了小小的队伍,成为冬季里最畅销的美食。
穆林悠闲地迈着步子,目光在路的两旁流连,似是看着它们才更能感觉自己的存在,存在这生生不息的人间烟火之中。
如此在旅馆等待了一天后,二人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
“第四住院部八楼806室1号床。”穆林一边轻声地念着,一边向上面的地址走去。
刚刚出了电梯,二人的目光便被迎面而来的蓝色隔断布帘挡了回来——小小的电梯口竟然也设了三个床位。转身进入走廊,两旁也是满满的病床,床上都是蓝白条上衣的病人,旁边的凳子上多是垂头的家属,半空中吊着一瓶瓶的药水,窄窄的过道上,皆是步履匆匆的白衣者。
这蔚为壮观的场面,让穆林压抑不已。虽然从小学开始,她就经常出入大大小小的医院,但这样的“盛况”自己却是第一次见。
到了护士站,领好各种“物资”后,她们被带进了病房。穆林床位的人还没办好出院手续,所以陈平把行李病服放在床尾后,继续等待。
穆林仔细打量着这间二十平米的小屋。进门处右手边有一个洗手间,室内一共三张病床,横向靠在了右侧,每张床旁边配有一个柜子和一个凳子,中间夹着两个点滴架,这就是病房内的所有“资产”了。
穆林的1号床位靠窗。床上要出院的女病人,跟陈平年纪差不多,虽然已准备离开,但是状况看着比现在的穆林还要严重。即使穿着厚厚的棉衣,依然能察觉出身上的臃肿,稀疏的头发再难遮住头顶,红红的脚背高高隆起,浑圆的双手不停地相互按压着手指的关节,整个人靠在床头重重的喘着粗气,目光涣散的落在地面。
其他两个床位的病人,都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整个病房安静的诡异,好像在怕连呼吸声都会招来祸事。
压抑的穆林,终于等到了办手续的人的归来。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被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深蓝色大衣包裹着。不知是因为他所携带的寒气侵袭,还是大家诚恳的想要送病友一程,无论家属与患者都撑起了双眼,望向即将离开的昔日“战友”。
看到归来的丈夫,中年女人很高兴,“终于可以回家了,再不走,我就走不了了。”
“怎么走不了,你要留这,人家还不让呢。”丈夫憨憨地笑了一下,他手里拿着一双新做的布鞋,将鞋带放到了最宽松的程度。
“都得走,谁也不留这。”三号床的家属,高声地说道。看样子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正低头在电脑上敲打着。
“哎,你们出院是因为病好了,我出院,是因为病好不了了。”女人柔弱的语气里满是沮丧,但似乎又透着一丝解脱。
“不能,不好怎么会出院呢。”2号床的病人安慰道,那是一个跟女人年龄相仿的阿姨。
“对啊,你别一天就想那没用的。”女人的丈夫正单膝跪地,艰难的给她穿鞋。
“你看这都出院了,还肿成这样,新做的大了两码的鞋,还是穿不上。”女人语气一转,“可是能回家,我就满足了,什么都不怕了。”
“行了,你可别胡说了啊,来,下地,咱们现在就回家。”男人将妻子的两只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双腿站成弓步,慢慢将她移动下了床。女人虽然咬紧牙关,但没有看出她对这次“行动”有任何的助力。站起身后,她扶着病床,横向的挪着步。身上、手里满是坠物的丈夫问道:“能行不?”
“行,走两步就好了。”然后抬起头对着穆林母女说道:“你们收拾吧。”
“没事儿,不急。”陈平轻声回应。
女人慢慢直起身,逐个的扶着床尾,向门口走去。她没有看向任何人,嘴里喃喃地说:“你们好好养病,早点回家。”
“你也是,高兴点儿,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2号床的阿姨喊道。
“嗯,过了…这个冬天…就好了…”女人的身影随着声音一起消失在了看不到的走廊。
穆林转身看向窗外,灰蒙的天空飘起了雪花,“可是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啊…”
送走了“旧友”,大家都看向了“新人”。仿佛从一个昏暗的世界里跳转了出来。
2号阿姨看着穆林,这浑圆的样子同刚刚离开那位简直如出一辙。便开口问道:“你跟她一样啊?”
“应该是。”穆林微微点头。
“我看她还很严重啊,怎么出院了?”正在整理床单的陈平终于问出了心中的不解。
“哎,没钱了被呗。也是因为太严重,治下去效果不大。这都半个月了,各项指标基本没动。她已经是第四次复发了,救不了了。”2号床位阿姨的表情很是平淡。
“其实她这次都多余来,家是农村的,本就没钱,还没有医保,这又好几万。”敲打键盘的男人叹着气。
“但是谁能眼睁睁看着呢…”陈平淡淡的说。
整个病房又恢复了安静。母女二人躺在了整理好的床铺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雪花依然淋淋洒洒地飘着,下的不大,却也没有停止。
穆林无论如何都不肯吃午饭,陈平没有办法,倔强的忍饿陪着。直到下午三点多,2号床的点滴才打完,而三号床的药水还在滴着。昏昏沉沉的穆林在一阵饭香和清新空气侵袭下,清醒了过来。睁开眼后,发现身边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看着要比自己大一些,但正青春的年龄,也似乎难掩那一丝忧伤。她正在跟陈平聊天,穆林坐起来,对她笑了一下。
女孩微笑着打起了招呼,“hi,李阿姨的女儿,童龄。”
“你好,穆林。”穆林礼貌的回答。
“相互介绍怎么不带我一个啊?”键盘男也直起身走了过来。
“人家都住进来好几个小时了,你早干嘛去了?”童龄开玩笑的说到。
“我不好意思啊,她进来的时候,我在写东西。弄好了,发现她在睡觉。”键盘男委屈到。
“不用解释。”童龄朝他摆了摆手。
“好吧,不解释,正式一点儿,我叫肖远,那床上躺的是我丈母娘,我应该是这病房里唯一的男陪护,所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肖远话锋一转,“但是我只有晚上在这。”
“还得有年轻人在啊,气氛活跃。”李阿姨笑道。
经过大家简单地调剂,病房终于有了一丝生气。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穆林的主治医生带着几个学生走了进来。
“什么事都值得开心。”肖远大声的说着。
医生走到了穆林床边,“明早六点抽血检查,”然后拿出了两个有盖子的小盒,“一个装晨尿,一个装24小时的,明早一起给抽血的护士。我跟你说过,有留着吧?”
“我从进来到现在没去过厕所…”穆林喏喏地说。
“呵,你都给我留体内了!喝水,到明天早上,至少要有三四次的。”医生的语气很是和蔼。
“好。”穆林乖巧的点头,看着他们走出了病房。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医生,他态度真好。”童龄对着穆林说。
“确实挺好,是朋友介绍的,但是其他医生也不会差哪儿去吧。”穆林略带疑问的说。
“哎……”除了那个“丈母娘”外,其他三人一起嘘声。
因为可以吐槽,肖远兴奋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你是没看到你病床上刚走的那个主治医生。我都觉得,要不是因为那垃圾医生,她可能不会这么早出院。”
“有这么严重么?”穆林惊讶着。
“有,我这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童龄肯定的答道。
肖远继续说:“住院十多天了,各项指标居高不下,谁不着急啊。我们大伙儿就说,你去问问医生啊。然后第二天查房的时候她的丈夫就问了,人家医生回复说,‘都治好了,太平间给谁预备的啊!’你说,就在这病房里,当着患者的面,谁能受得了啊!”
“这个…”穆林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医患关系的紧张,可她认为一定是双方各有问题。但无论如何,这样的做法都太过卑劣。这甚至无关乎医德,而是人性的缺失。停顿了一下后,穆林继续说:“那个叔叔脾气太好。这要是我爸的话,手里有什么都能砸过去,然后还得骂一句,‘你先给自己准备一个吧!’”
“嗯,我这个小淑女都想挠他了呢。”童龄故作撒娇地说着。
“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殷碧环,长得还特别凶,明天查房的时候,我带你去走廊看看。”肖远继续控诉着。
穆林一个假笑,“哼哼,算了。这名字听着,都容易让病情恶化,我怕看见了直接过去。”
在众人的笑声中,穆林看向了那个“丈母娘”。她始终是眉头紧锁,眼皮在不停地跳动,整个身体蜷缩在床边,并不均匀的呼吸着。她似乎成为了这个病房的另类,众人也对她不闻不问,包括那个女婿。
虽然不想吃,但穆林知道晚餐绝对不能再躲了。因为那样妈妈不仅会生气,而且真的会很饿…但又懒得下楼的她,打通了传单上的订餐电话。
经济实惠的晚饭很快便送了上来。老板们都知道,既然住进了医院,就不会是三五天的事儿,所以在价格、口味、分量上要尽量的让顾客满意,做一份稍微长远一点的生意。更何况这些人十有八九还会回来的!
大家的晚餐正进行着,走来了一个跟肖远年纪相仿的女人。
肖远见到来人,迅速咬断悬在半空中的面条,笑嘻嘻地说:“老婆,下班啦!”
原来她就是肖远的媳妇,那个“丈母娘”的女儿,卜笑笑。她似是“嗯”了一声。毫无表情的看着病床上依旧佝偻着的人。脱下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后,里面又是一身黑色的正装,这使不苟言笑的她又多一份冷峻。纤瘦的身材托着一张骨感十足的脸,加上那透着“旁人勿近”的眼神,让只看了一眼的穆林倒吸一口凉气,心想着:这位跟那医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你吃饭了吗?”肖远继续问道。
“没有,不饿。她吃了吗?”卜笑笑的眼睛盯着母亲。
“没有,中午也没吃。”肖远满不在乎的应着。
“行,你回去吧,今天晚上我在这。你好好睡一觉。”卜笑笑跳过了吃饭的话题。
“不用,我已经租完床了,等大家都睡了,我就放在过道上,反正大家睡得早。大姨说,她明天七点就能过来,我上班来得及。”
“那行吧,我先回去了。”卜笑笑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再看母亲一眼,拿着大衣就出了门。
“我送你。”肖远也紧跟了上去。
望着那来去匆匆的身影,穆林再次看向了“丈母娘”。那完全没有改变的动作与表情,要不是看到她头顶的药水只滴剩下了半瓶,还真不能发现时间从她身上走过。病友的离开,新人的入住,大家的欢笑,甚至女儿的到来,都不能让她走出自己的世界。她是因为病魔缠身而昏睡?还是因疼痛而麻木?更或者是因为人情的冷漠让她不愿醒来。没有答案,至少别人不会有答案。
第二天一早,似是整个医院还在沉睡的时候,穆林就被护士叫了起来。“穆林,SLE,对吧?”小护士按规定询问着。
那透过口罩发出的沉闷声音并没让有穆林多一丝的清醒,“是。”她机械的答着。
“抽六管血,还有两项尿检。”护士一边拿出针管,一边说。
“稍等一下,我去卫生间。”听到护士的话后,穆林想起了自己的待办事项。几分钟后,将两个盖着盖子的小瓶交给了护士。
陈平帮着穆林挽起了袖子,而护士却面露难色。这依然轻微肿胀的胳膊,完全找不到血管。
“抽手腕吧,这有一根还可以,我都能摸到。”穆林不好意思的把右手伸了过去。
小护士果然在这里顺利的完成了工作。穆林看着那有些泛黑的液体缓慢的流进管子里,心想着:还不愿意走呢,你们是准备在里面凝成果冻么!
那不经意上扬的嘴角又被陈平发现了,“放血很开心呗?”
“不是,你把那小盆拿来接满,放到窗外。一个小时后,咱俩就能涮火锅啦!”穆林吐着舌头。
“哼,我怕毒发身亡!”
“切!”穆林朝着妈妈翻了个白眼!
“你们娘俩可真逗。”小护士也笑出了声。
原本被灯光刺醒的人们,早已挣扎着起了床,听了这温馨的清晨调侃后,都从欢乐中精神了起来。
“抱歉,把你们都弄醒了。”穆林不好意思的说。
“哎呀,早就醒了,哪来那么多觉,没起来而已。”李阿姨笑着回应。
护士走后,穆林对着大家说:“还是再躺一会儿吧,天还没亮呢。”
已经穿戴完毕的肖远说:“六点半了,我先去上班了,我大姨七点就到了,麻烦你们照看一眼。”他转头看向丈母娘,“还没醒呢,估计也没什么事儿,麻烦了。”
陈平和童龄答应着,让他放心。出了门的肖远直接关上了灯。
除了那位似乎一直不曾睁眼的人外,其他四人都开启了搜索模式,东瞅瞅,西望望,百无聊赖的等天亮。
迷迷糊糊中,大家似乎又睡着了。穆林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紧邻窗户的人,直起了身,便拦截了那属于雪白墙壁的光。一夜的飞雪过后,天空蔚蓝如洗,阳光再没阻碍的洒向大地,澄明的空气里满是活力。
这让酷爱日落的穆林很是不解。她看看旁边脸上同样映着晨光的人说:“老妈,你说好奇怪啊。”穆林故意抛出了一个吊胃口的疑问。
“怎么了?”陈平一脸认真地问道。
“这太阳始终是这个太阳,我们的日出也不过是另一个方向的日落,同在地平线上。可是为什么傍晚的太阳,总让人感觉有一丝忧伤、惆怅,而早晨的太阳却总有一股新生的力量!”
听过女儿“苦恼”的疑问后,陈平又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沉默两秒后,霸气的回复:“我怎么知道,”说着拍了一下穆林的脑袋,“一大清早的刚抽完六管血,饭都没吃呢,你就在这烧脑,不怕虚脱啊!穿衣服下楼!”
“哦,答不上问题,还迁怒别人…”穆林委屈的嘟囔着。
这个答案,让原本也在一本正经思考的2号床母女,瞬间逃出了沉思,开怀大笑。
“因为日落你在睡觉,日出你在胡闹。”笑到浑身发抖的童龄断断续续地说。
“你看看,这个答案就可以么。”穆林又逗起了老妈。
“我老了,想不到那么多。你问些正常的。”陈平怒说。
“哦,”穆林故意拉长了音,“比如说,早餐吃什么?”
“看见啥吃啥!”穿戴好的陈平边走边说。穆林也倒着碎步跟了上去。
吃过早饭回来的二人,一进门就看见了守在卫生间门口的老妇人,看样子有六十多岁。穆林迅速确认,她就是那个“大姨”。穆林母女向她点头微笑,她也咧开嘴角,以示回应。因卜笑笑留下的“阴影”,让穆林没有说话。
“你等一下把病号服换上,医生来查房时要穿的。”童龄说。
“好的,我现在去换。”拿了衣服,又停下,“有人。”
这时,站在门口的老人已经走了进去,将那个眼睛依然微闭的人扶了出来。
穆林迅速钻了进去,换装完成的她出来后看着陈平傻笑。
“这也太肥了!”陈平嫌弃道。
“挺舒服的,”穆林笑着。
另一边的老人吃力的将妹妹搀扶上床后,轻轻地问:“你昨天没吃饭也没上厕所?”
“嗯。”“丈母娘”在呼气的同时用力应了一声。
“笑笑可真行,她也不想想,你一个丈母娘哪能好意思指使女婿,白天我没在这,晚上还不过来陪着你。一天没吃饭,打那么多药,还没上厕所…”老人的抱怨被妹妹一个充满怒气的眼神打断了,躺在床上的“丈母娘”狠狠推了一下姐姐。
老人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朋友,束手站在床边。眼神胡乱的窥探着,看看妹妹,看看窗外。床上的人稍有动作,她便慌忙的伸出手去,却又无措的悬在半空中,对方停止后,她又默默地把手收回来。几分钟后,她再次凑了上去,“喝点粥吧?”
“丈母娘”并没有理会。老人见状,立刻端起了保温桶,倒出了一碗粥,那是她早起熬好从家带来的。
这时,护士进来开始输液。而穆林要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配药,所以又迷迷糊糊的睡去。
陈平跟李阿姨家长里短的聊着。3号床的老人见妹妹睡去了以后,也加入聊天队伍。
“饭吃了吗?”李阿姨先开口问道。
“嗯,吃了。”老人回答。
“你可真有耐心。”李阿姨没说出口的话是:面对这样一个妹妹。
“呵呵,”老人无奈的一笑,“我父母死的早,只留下我们姐妹两个。我供她读的大学,她当上了老师。可是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命苦,刚结婚没几年,她丈夫也走了,还留下两个孩子。怎么办,相依为命的亲妹能不心疼么,帮她把孩子拉扯大呗。好在女儿已经工作成家了,儿子大学也快毕业,她这也退休了,以为能享享福,结果就得了这病。”老人似是自言自语的讲述着,脑海里也不停的回忆着。父母相继离开时,抱头痛哭的两个女孩;拼命工作时,累瘫在仓库的自己;妹妹考上大学时,高兴到相拥而泣的两人;妹妹结婚生子时,眼里闪动着欣慰泪光的自己。可是现在呢,那些风风雨雨她都扛了过来,而妹妹却在她的身后倒下了。无论如何她也没有想到,在自己身体尚且硬朗的时候,会守在妹妹的病床前。
“我听肖远说,她是狼疮性肾炎引起的急性肾衰?”短暂的沉默后,李阿姨继续问道。
“是,没有多长时间了。”老人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小到快要听不见。
“你的药该换了吧?”陈平立刻岔开话题,对李阿姨说。
“嗯,我叫护士。”旁边的童龄说着就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
“李凤兰?”拿着两个药瓶的护士对着李阿姨确认道。
“是,还有两个吧?”童龄问道。
“对,但是这些都可以稍微快一点,没有不舒服就行。”
“好的,谢谢。”童龄又看向妈妈说:“现在点餐吧?这怎么也要两个小时,等不了那么久吧?”
李阿姨答应着。
已经睡醒,但依然在“闭目养神”的穆林听到又要吃饭后,敏捷的起了身,说:“我出去转转。”
陈平瞪了她一眼,对着李阿姨说道:“一听见吃饭,赶紧跑。”
“明天打上针就不跑了,怕你不给吃。”李阿姨笑说。
“嗯,这几个月都不好好吃饭。”陈平叹着气。
“怎么拖这么长时间才来住院?”
“她不来啊,不想治了,说折腾几年也是死,白遭罪。”
“这孩子,怎么这么想,看着不像啊。”
“哼,可犟了!”
“我看她跟你在一起,脾气挺好的啊。”
“那是没遇见事儿,不然谁的话都不听。”
“现在这孩子啊,都这样。”说着瞟了一眼童龄。
无辜的女孩只能傻笑。
走出病房的穆林,又快速的逃出了走廊,可是电梯口也没有立身之地,她便转而进了楼道,这里倒是稍显凉爽与安静。穆林顺着楼梯一阶一阶的走了下去。到了下一楼层,他看到一个清洁工人正在扫地上的烟头,墙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瘦小的女生,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大而无神的眼睛在消瘦的脸庞上略显突兀,整个身体颤抖着蜷成一团。
穆林走到清洁工人身旁,那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也看向了她,穆林迅速转移目光,看向了旁边开着盖子的垃圾桶。
“瞅啥呀,想进去?”大叔微笑着说道。“啊?”穆林没想到他会开玩笑,愣了一下,也玩笑道:“我才刚来,还没开始治呢,就变成医疗垃圾了吗?”
“我看你挺好的啊,几个月了?”大叔好奇的问道。
“确诊半年了,外表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肿。”穆林支支吾吾地回答,总觉得哪里不对,心想着:你怎么知道只有几个月,而且都不清楚我是什么病,就说挺好的。
“外表没什么事儿,那是孩子有问题啊?”大叔的脸上满是担心。
墙角女孩儿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她早就听二两人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看到女孩的笑,穆林也明白了过来,“我没怀孕。”
“那你在这层干啥?这是产科。”大叔赶紧为这尴尬的误会解围。
“我是楼上的,下来串个门。”穆林也有一丝不好意思。
“哦,楼上也不是神经科啊?”大叔一本正经地看着穆林。
“是,那边没床位了,借住一晚。”穆林笑着回答。
“哈哈,”大叔笑着,“你这心态不用住院啊?”
“我是来到医院以后,看那么多人比我还惨,然后才有了这个心态的。”穆林继续说笑着。
“好,好,好,祝你们早日康复。”提着垃圾袋的大叔,在一阵笑声中消失在楼梯间。
“谢谢。”穆林和女孩同时道了谢。
话音未落,女孩一阵干呕。站在旁边的穆林手足无措。待她停下后,穆林上前说道:“你回房间吧,这太凉了。”
“我走不动。”女孩的气息很是微弱。
“那我去帮你叫护士吧,我也扶不动你,而且用力的话,我身上会很疼。”穆林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尴尬与歉意。
“帮我叫我妈吧,703病房,我叫姜晓云。”
“好,你等一下。”说完后,穆林向病房走去。未到门口,穆林就看到有人在病房号牌下张望,她的直觉,这个人就是姜晓云的妈妈。
“请问姜晓云是这个病房的吗?”穆林走到张望的人跟前问道。
“是啊,我是她妈,怎么了?”女人快速给出了答案,因为她的心里一直就不踏实。
“哦,您女儿有点不舒服,在楼道呢,让您过去一下。”穆林话没说完,姜妈妈已经一路小跑冲了出去。穆林紧跟其后。追上的时候,姜晓云已被妈妈搀扶了出来。
看到穆林后,姜妈妈一直说着“谢谢”。
姜晓云却用一种近乎哀婉的语气说:“可以进来坐一会儿吗?”
“啊,行…”穆林稍显犹豫,但又不忍心拒绝那双透着悲伤的清澈目光。
穆林默默地跟在后面。进了走廊,她看到门口又多了一个守候的人,是姜晓云的爸爸。看到自己的女儿和妻子后,他快步迎了上来,什么也没说,加入了搀扶的队伍。进到病房后,又有三个人围了上来。一个女人慌忙的问着:“晓云,上哪儿去了?”
“出去透透气。”毫无力气的姜晓云硬撑着回答。
“快,快躺下。”
大家七手八脚的将女孩扶上了病床。刚躺下的姜晓云慢慢伸手指向了床尾的穆林。姜妈妈立刻拿出了板凳,放在女儿面前,说道:“来,孩子,坐这。”
姜晓云摆着手,又指对面的床,“坐那,她身体也不好。”
穆林急说:“没关系,可以的。”
但她还是被让到了床上。姜妈妈对身后的人说:“多亏了这丫头,晓云一直在楼道了。”
“哎呀,那多凉啊,你去那儿干啥。”女人的话语里有一些责怪。
姜晓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面陌生的有缘人。穆林似是从眼神里读到了些什么,她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女孩的双膝向上弯起,小小的身躯只占去了病床的四分之一,可是这份单薄里却还承载着另一个生命。
这时,医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看了一眼患者,又转向家属,“她一直呕吐,胃黏膜已经坏了,不能直接吃东西,我给她开了营养药,等一下护士会来注射;另外她现在身体非常虚弱,胎儿发育也不是很好,而且她的孕反还很严重,所以我建议你们考虑一下,要不要做掉。因为这种情况下,孩子很难保住,大人也有危险,或者说就算生下来,这长期的营养不良,将来娘俩的健康都是问题。但是,我还要强调一下:下一胎,并不能保证,她不这样。”停顿了一下,医生看大家都没反应,就接着说:“你们商量一下。待会儿会送氧气过来,护士会告诉你们怎么用。这样晚上她能好受一点。”全部交代完毕,医生离开了病房。
片刻的安静后,姜爸先发了声,“亲家,做掉吧。我女儿都两个多月没怎么吃东西了。当时你们坚持,说过了前三个月就好,可这都四个月了,越来越严重。”
这时的穆林可以确定,后面出现的三口人,是姜晓云的公婆,而那角落里一直未动也没出声的就是她的老公了。穆林心中升起了丝丝怒气。
那一家三口依然没人说话,姜妈妈实在忍不住了,哽咽的说到:“亲家母,我们也想要孩子,晓云也想当妈啊。可是你看她现在这样,真不是我们矫情啊!”说着,她的哭声越来越大。
晓云的婆婆抓住了姜妈妈的手,不停滑出泪水的双眼,一直看着丈夫和儿子。扛不下去的丈夫终于说了话:“儿子,做了吧。”
而那站在角落里的男人,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晓云微微抬头,看着穆林,眨了一下眼睛,扯了扯嘴角,那表情里满是冷漠与嘲讽。
穆林再也坐不下去了,生病以来,她从未用过这么快的速度起身,似是一股怒气将她臃肿笨拙的身体弹了起来。
“你要走吗?”姜晓云的语气出奇的平淡。让穆林产生一种错觉:刚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想,从不曾发生。
“嗯,我妈也在等我。”穆林笑着说。这场家庭戏,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明天再来行吗?我今天没力气说话。”
“我看一下吧,明天要打针。”穆林不忍直接拒绝,但她实在不想再看见那家人了。
“哦。刚才是我怀孕以来,唯一笑得那么开心的一次。看见你,就觉得心情好很多。你住哪个病房?”
“806,如果明天打完比较早的话,我就来看你。”跟几位长辈道了再见之后,穆林匆匆走向楼梯间。
她扶着栏杆,缓慢的爬着楼梯,脑子里全是那个自己似懂非懂的笑,还有完全不能理解的她丈夫的沉默。姜晓云这是一种无声的妥协吗?还是数次反抗后的无奈?抑或早已认定,这就是宿命!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那笑意里还带有讽刺,她不是应该跟无数向命运低头的人一样,将头埋在被子里隐隐啜泣么?还有她的丈夫,想到他,穆林快速的迈了两级台阶,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男人!竟全然不顾老婆的死活,只想着她腹中自己的血脉。纵使一个新生命能给家庭带来无限欢乐和希望,但如果那是用亲人的健康乃至生命换来的,那这些美好还会存在吗?
穆林心里无数的疑问,她越来越不解,对于人们这各不相同的的想法。也许在他们心中,这种想法很正常,就像现在自己无法理解一样。老天啊,不知你是太过悠闲,还是过于繁忙,不但创造了这么复杂的人体,还要给他们不同的思想,安排各自不同的人生。辛苦啦,您呐!
不经意的加速间,穆林已经到了病房门口。房间里很是安静,除了陈平外,都是两人一张床的相对躺着。
穆林轻声走进病房,蹲在妈妈旁边,笑着看她。陈平伸出手敲了一下女儿的头,“心情不错呗?”
“嘿嘿,饿不饿?”
“饿不死!”
“别介,怎么也得让你坚持到我出院啊,用你比较顺手。”
陈平笑着将几张点菜单甩在了穆林身上。
“出去吃吧,透透气。”穆林将菜单放在了一边。
“行啊,你不累就行。”
“出发!”
二人回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两个病床的针也已打完。大家很快进入了打发无聊时间的闲谈之中。
“你不上班吗?”穆林看着童龄问道。
“辞职了,之前有点事情,后来我妈又住院。”童龄指着李阿姨说。
“我和她爸离婚了,我们也没有其他亲戚在这边。其实我不用她辞职,我这只是类风湿,现在走路什么都可以了。”李阿姨说。
“跟那没关系,好吧?怎么可能把你一个人放医院。”
“就是啊,能放心么。”3号床的老人也说。
李阿姨只是轻轻的笑着。
“到时间了,我们去打针。”童龄说着,下了床。
“打什么针?”穆林好奇地问。
“封闭针。”李阿姨回到。
“打哪里啊?听说很疼。”
“膝盖,上次可是挺疼的…”李阿姨的笑有些勉强。
“希望你这次,不那么疼。”穆林轻声说。
“借你吉言。”童龄提高了声音,陪着妈妈走了出去。
“每种病都有它各自的痛苦啊…”穆林看着妈妈感叹。
“那当然,还没听说过谁病的很舒服呢。”陈平淡定的答道。
“哼,我就觉得我还行,全身都疼,而不是某个点,这样比较平衡。”穆林笑着,抖了两下肩膀。
“疼傻了吧你?还行,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折腾什么啊?”
“我享受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是在思考人生…”穆林一边笑一边心虚的说道。
“来你们这间病房总能听到笑声。”穆林的主治医生走了进来。
“呵呵,病魔已经侵入神经系统。”穆林说。
“到不了了,你的心太强大,它们冲不过去。”医生接着说道,“检查结果出来了,相比确诊时一定严重一些,但是也还好,毕竟年轻么。明天开始用药,激素注射60ml,口服纷乐。根据你的检查结果还配了一些治疗肾和心脏的药。这个剂量先是一个星期,然后再做检查,适当调整。”
“好,谢谢。”穆林说。
“嗯,除了周一,每天上午九点左右,我会来查房,有什么问题,我们再沟通。”
送走了医生,母女二人坐在那发呆。
一会儿,肖远和李阿姨、童龄一起回来了。不过,李阿姨是被女儿用轮椅推着的。疼痛在她的眉间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全身的力量好像都集中在了按着膝盖的十指上,紧闭的牙关似是挡住了血液的流动,让苍白的脸上不显一丝红润。
陈平见状,连忙下床,帮着另外二人扶起李阿姨,让她侧躺在床上。
“姨,帮我照顾一下我妈,我去送轮椅。”童龄对还在给李阿姨调整姿势的陈平说。
“去吧,没事儿,我看着。”
穆林看着几分钟不见就判若两人的病友,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李阿姨发现木林一直盯着自己,艰难的开了口,“你的话,好像没有应验。”
“嗯,可能路上耽搁了。”穆林的话语里似乎带着一丝歉意。
那边腾出时间的肖远看着老人说:“大姨,你回去吧,路上注意点儿。”
“啊,笑笑不过来了?”老人试探性的问道。
“回家了。”肖远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行…”老人拿起衣服,默默地走了出去。
把轮椅送回护士站的童龄急速的跑了进来。到了床边后,又不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只能站在那里,无助的看着疼痛的妈妈。
“我好多了。”李阿姨对女儿说道。
看着众人都没反应,穆林接过了话,“我的‘吉言’刚刚赶到。”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这性格不像是会放弃的人呢,怎么就不想治了呢?”李阿姨不想因为自己让病房陷入沉寂。
“对,我是一个贪图舒适的人。当时以为死了比活受罪强,后来发现不是。”
“怎么发现的?”肖远问道。
“体验了一下呗,那种感觉太吓人了。幸亏当时烧了一天两夜,体内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不然估计得吓尿床!”在大家的笑声中,穆林继续说:“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东北话烦一个人的时候,总说‘瞅你那死出’,这‘死出’是真挺讨厌的!”
笑得岔了气的李阿姨说:“你快停吧,医生说我们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不波动啊,以后你天天都这么笑。慢慢你就会遇见所有事情时都云淡风轻,一笑置之。”
“所有事情,那得是什么境界?”童龄笑问。
“癫人的境界,看!”穆林双手指向陈平,“我老妈就是这样被我一手培养起来的。”
“真好奇,你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老公。”童龄说。
“哎,我早有目标,就怕人家不要我。”穆林默默叹气。
“不会吧?别是各种‘二代’什么的,那个有点难。”童龄一脸认真。
“不是,我这个找对地方,一堆一堆的。”
“啊?成堆的,谁啊?”
“嗯,光头的老和尚啊,大胡子的哲学家啊,长发飘飘的道士啊,都可以。”穆林一本正经的说。
陈平拍了一下穆林脑袋,在大家的笑声中喊道:“竟在那胡说八道。”
“我是认真的。”穆林一脸严肃。
“认真也不会要你的,放弃吧,回头是岸。”童龄笑到趴在了床上。
“是吧?注定此生孤独。”
“就算是开玩笑哦,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肖远问。
“好奇啊,他们脑子里装的什么。道家的辟谷,佛家的禅定,哲学家的奇思异想。尤其是…他们一坐就是那么长时间,腿不麻么?我几分钟就受不了了。”
哭笑不得的陈平踹了一下端坐在床上的女儿,“你那是胖的!”
“……”
“不过我觉得,你要是真把他们中的一个领回家的话,阿姨再不会‘云淡风轻,一笑置之’了。”童龄看着陈平说。
“那你太小看我妈了。别说领一个,就算我们四个手牵手一起回去,她老人家也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对吧,老妈?”
“哼,面改不改色,我不知道,心一定不跳了!”陈平翻了个白眼,张开双手,向后仰了一下。
病房的笑声,传遍了整个走廊。已到806门口的姜晓云,循着笑声走了进来“电梯口就听见了笑声,还真是你们病房的。”
穆林起身摆着手,“哎,快进来。”然后又对众人说道:“今天下午放风时遇到的准妈妈。”
大家相互点头笑了一下。
“你自己来的吗?”穆林发现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跟进来。
“嗯,我没让他们跟着,打了营养液,感觉好多了。”
“哦,看着精神些了。说实话,我以前一直以为,怀孕有危险,只发生在很久以前,而且都是在电视里才看得到,什么难产、大出血啊。从来不知道,怀孕过程中还这么艰难,竟然怀到要去吸氧。”
“怀孕过后也很难啊,我妈的风湿就是坐月子时得的。”童龄愧疚地说道。
“嗯,我老婆生我儿子的时候也难产,医生说我儿子头是方的,出不来,必须马上做手术,我都吓哭了。签字的时候,手哆嗦的拿不住笔了。”肖远也加入了进来。
穆林转头看向了妈妈,“你也是吗?”
“一样啊。你妈傻就不难受啊?”
“不是,你急啥眼啊。没听出来,我的话语里满是关心吗?”穆林调皮的说到。
陈平轻瞟了女儿一眼,“怀孕的时候还行,反应没那么大,”停顿了一下后,又严肃地说:“就是月子里脚后跟疼,现在站时间长了更疼。”
穆林闻言,瞪大了眼睛说:“妈,就算你没什么事儿,我也依然爱你,咱不用没病找病啊!这怎么还伤着脚后跟了呢?那站时间长了,谁都疼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陈平也大笑着,“我怕你送我去雪山!”她转而又对李阿姨说道:“真的,当时就不敢吃力,后来好了一些,现在可能年纪大了,又明显了。”
“是,月子里什么病都可能落下。我那会儿是因为她爸也不管,所以什么事都得自己做,又赶上是冬天,所以就严重些。”
陈平拍了一下穆林的头,“听见没有,还送我去雪山吗?”
“哎呦,我就是那么一说,我老妈这么与众不同,”说到这里,她故意指了一下陈平的脚,“我哪舍得啊!”
“这‘送去雪山’,是什么典故啊?”听着陈平提起几次后,童龄终于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哦,我说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她和我爸得‘傻了’一类的病。因为一直以来,她们都为我撑起全部,可是有一天,他们突然不认识我了,见到我不是打就是骂,整日疯疯癫癫的。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就带他们去雪山,我们仨在那‘永垂不朽’!”穆林笑着说。
“认真的吗?”童龄觉得很不可思议。
“以前真这么想,现在觉得‘傻傻的’,挺可爱。”穆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一直笑着的姜晓云说道:“是的,你当妈妈以后,就更舍不得了,都经历九死一生的,今天你坐的那张空床,听说已经在重症室好几天了,花了十多万。”
“是怎么了?”穆林不再笑。
“你在电视里看到的啊,难产大出血。”
“啊,那孩子呢?”
“都保住了,说快要出来了。”
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当生死真的摆在面前时,也不再有玩笑。因为能够调侃的不过是远去的苦痛,而正在经历的,谁又不是含着泪水,艰难前行。
“你呢?”穆林终于打开了这个话题,她想了好久,要不要问。但又感觉到,她来找自己,是想聊点什么的。
“做掉。”停顿一下后,姜晓云接着说道:“一开始我非常想要,尤其是后来他已经长大了,就更舍不得,所以一直坚持。但现在觉得医生说的很对。而且我怕,怕孩子长大后跟那家人一样自私、冷血。”姜晓云含着泪水的眼睛,一直盯着穆林,那饱含委屈、不舍、果决的泪珠仿佛顷刻就要落下。
“你想好了就行,自己做主。”
“嗯,想好了,长痛不如短痛。”姜晓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送你回去,坐太久了累。”
“这么有体会?”姜晓云也开起了玩笑。
“啊,我身子比你还沉呢!”穆林也配合着她。
“这孩子,什么都说。”李阿姨笑到。
“快乐在你们这里会被传染。”姜晓云已经走到了门口。
“那可以常来。”童龄说。
穆林一路送她到了电梯口,“你打算什么时候做?”
“看医生安排吧,越早越好。”
“嗯,好好养两年,然后再说,反正还年轻。”
“嗯,好好养两年,找个好男人再说,反正还年轻。”
穆林笑了一下,频频点头,“快走吧。”看着她上了电梯,又说到:“无聊了,就下来。”
姜晓云轻轻的摆了摆手。
回到病房,穆林发现她们正在聊着刚被送走的人。
“看样子年龄不大,瘦成那样,小脸蜡黄,应该是没少遭罪啊。”李阿姨说道。
“就是啊,这么早结婚。”陈平也感叹着。
“几位中年妇女,又在这八卦。”穆林笑着说。
“没有我啊。”童龄赶紧摇手。
“是心疼啊,孩子,都跟你们差不多大。”李阿姨说。
“不当妈妈永远体会不到。”陈平说着,转身铺被子。
穆林见状,讨好的走上前唱道:“妈妈呀,我想对你说…”
“你永远也长不大!”陈平笑着接道。
大家笑着,各自进入了自己的世界,静待天明。
早晨,在略显焦急的等待中,护士终于推着小车来到了穆林床前。
“穆林?”
“是。”
“一共六瓶药,每次我们会拿来两瓶,快要打完之后。按你床头的呼叫器,护士会过来换药。”
“好。”
穆林伸出了抽血的那只手,“好像只能扎这里。”
护士应了一声,在手腕上勒紧了皮筋。
穆林看着针头缓缓地刺入了皮肤,红红的血液回流,直到药水慢慢地滴了下来。她似是感觉到了一股清凉的注入,眼睛盯着自己的手臂,脑子里想的是这透明的液体竟然可以救自己的命,世界上神奇的事物还真是多呢!
训练有素的护士结束了自己的工作后,转身离开病房。陈平母女目光相遇后,一起向后面倒下,开启了“养神”模式。医生过来查房时,穆林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今天是第一天用药,明后天是周末,周一我出门诊,所以要等到周二我才能过来,这几天有什么事的话,你们可以去办公室找住院医师,但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医生对陈平说。
“好的,谢谢。”陈平回道。
穆林确是没什么问题,安稳的一天天在医院接受治疗。眼看入院已经一周,医生通知她,明早再做一次检查。身上的臃肿已渐至消退,精神也明显比从前好了许多,尤其是饭量,特别是饭量,跟之前对比有着天壤之别。这全是大量使用激素的原因,虽然能吃,但是体质却很虚弱。
早餐后不久,左手扎着针,右手啃着苹果的穆林,还不忘哼着小曲。
“妹啊,差不多就行了,现在你每天就三件事,睡觉、打针、吃东西。”童龄看着心情不错的穆林说。
“错,我的三件事是:专心的吃东西,一边打针一边吃东西,一边睡觉一边吃东西。”说完之后,哈哈大笑。
“哼,昨晚不知道几点醒了,又吃了一根肠。我说你忍一下,她还生气了,坐那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陈平也跟着抱怨。
“妈,我没有生气,我想要躺下的时候,心慌的不行,话都说不出来了,所以只能坐在那里看着你。”穆林解释着。
“那我后来给你就别吃了呗。”
“拿都拿来了,不吃,你不得以为我真生气了啊!”
“别狡辩了,你都对!”童龄实在看不下去了。
谈笑间,大家仿佛听到了外边的一阵哭声。
穆林向童龄使了个眼色,“快去打探一下,何事喧哗。”
童龄笑着走了出去。几分钟后,却一脸凝重的回了病房。大家都预感到了什么,这是医院啊,能为何事哭呢,再加上童龄的表情,更加坚定了这一想法。
“还记得那天在护士站,跟咱俩一起量体重的那个女孩吗?”童龄问穆林。
“记得,”穆林转向了陈平,“她才23,19岁得的,已经变成尿尿毒症了,透析遭了不少罪。”
陈平不作声,只是低头整理起了搭在穆林腿上的被子,虽然那被子并无可整理之处。
这突来的身边的死亡,总是让病人们联想到自己。整个楼层一片寂静,而外面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层层墙壁,在各个病房游离。这分明是人类难以忍受的痛苦,但却听到了死神的笑意。
随着哭声渐渐远去,人们终于从窒息般的沉寂中逃脱了出来。
穆林倚在床头,望着棚顶说道:“老妈,如果我真的到了不能救治那一天,请你一定放我走。”
“去哪儿?”
“无所谓,你不用知道。这样你就会永远抱有一丝希望。你会期待每一个陌生的来电,突然的敲门声能让你欣喜若狂,人群里的一个背影你也会驻足张望。直到慢慢,慢慢,不再那么悲伤…”穆林轻轻的说着,雪白的棚顶泛起了颗粒。
整个病房又走进了另一段沉默。但很快被陈平打破,她用手指敲着女儿的膝盖,“那不是魔怔了吗?!”
穆林呆呆的看了妈妈几秒钟,将手蒙在了眼睛上,绝望长叹,“天啊,我这诗意的人生,就这样被你们毁了!”
“不是吗?”陈平疑惑的看向2号床母女。
“是,俗称精神病,阿姨。”童龄笑着说。
“妈,因为你脚后跟疼,所以我确定,你是生过孩子的。但真的没抱错吗?”
“你在农村生的,屋子里就我和产婆,难道…”
“哎…我是亲生的,跟产婆没关系!”
“一天看你们娘俩,这时间过得可快了。”3号床的老人笑着说。
可时间的步伐从不曾改变。快乐时总是匆匆而过,悲伤时好似停滞不前。道听途说的苦痛,看似转瞬即逝,并非是它不曾触动人们的心弦,而恰恰是拨乱了心底最深处的旋律,外表则看不到它激起的涟漪。
入院一周的例行检查,又一次把熟睡中的女孩唤醒。穆林机械的伸出手臂,困意让她的头始终低垂,视线的范围也不过是鼻尖到病服的距离。
“啊,疼!”一声因刺痛的呼喊,让两个都似梦游的当事人清醒了过来。穆林看着护士略显惊慌与尴尬的表情问道:“怎么了?”
“对不起,真的抱歉,扎穿了。”
穆林一听,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只见青紫色的斑点已覆盖上了大片,而且还在不断地向周边蔓延,颇像影视剧里中毒的桥段。
“扎穿了…为什么会这样?”穆林看着那鲜艳的颜色,有些结巴。
“是血渗进了肉里,真的不好意思。”护士不停地道歉。
“哦,没事,可是没有地方抽血了啊。”
“再找找吧。”
说着两个人拿着胳膊研究了起来。一阵观察、拍打之后,护士的目光锁定了另一只手背,无奈的说:“好像只有这里可以试试了。”
“恩,这是昨天护士长刚发现的另一处可以打针的地方。她还说这样可以换着打了,能坚持到出院。”
“那就这了,不行就留针吧。”
“那样好不方便啊。”
“我们先抽上再说。”护士为难地看着穆林说。
“行吧。”
说完,护士开始了这紧张的最后一次机会。穆林的双眼紧跟着护士的每一个步骤。绑皮筋,擦药棉,针尖刺入握拳的手背,直至看见回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护士问道:“要留针吗?”
“算了,我相信你们护士长,激素都是她打。”穆林笑着说。
护士带着歉意离开了病房。
当一条毛巾轻轻地盖住手臂时,穆林才发现妈妈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你看啊,”李阿姨笑着说,“你妈平时不爱表达,甚至总拿你说笑,完全不在意你似的,但终究所有的母亲都一样。”
“恩,”穆林略有所思,“她和我爸还真的不太一样,不懂他们的人,可能真的会觉得他们不在意。因为他们认为所有事情的发生都很正常,所以不必刻意强调它。比如说,他们一直在外打工,农民工哪有不累的啊,可是他们从来没有给我传递过这种苦累的思想。因为在他们看来,工作没有不辛苦的,只是大家在各自的岗位,有着不一样的劳累罢了。再说我这个病,他们也一定会有担心、甚至害怕的时候,但是多数时间都很淡定。因为他们说,谁还不得病呢,得了就治呗,至于能治成什么样,那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总的来说就是,遇事面对,不想其他。结果怎样,管不了!” 说完,穆林刻意瞪着眼睛,咧开嘴,望着妈妈。
陈平一笑,“那本来就管不了啊,谁不想好好的,可事情发生了,能怎么办。”
“话是那么说,可是有几人能做到呢。”李阿姨叹到。
“榜样在这里,学学,可以延年益寿。”穆林又调皮了起来。
“哈哈,你的性格就像他们。”李阿姨笑着说。
“我比他们还简单,跳过了‘面对’这一步,直接奔‘结果’去了。”
“你这病啊,幸亏是走了皮肤了。不然这半年还真不知道什么样呢。”童玲说。
“哎,病也很为难。”看着大家疑惑的表情,穆林继续故作深沉地说:“这个病主要是累及器官,可我这不长心、没大脑的,它也没有别条路可走啊!”
原本一脸认真的人们瞬间切换了表情。笑声中,陈平推了一下女儿,“躺下睡觉,那么多废话,又折腾大家一个早晨。”
关上灯后,人们又栽回到了床上。
看着天空已经泛白,一直未睡的穆林起了床。简单的洗漱过后,轻轻走出了病房。清晨的空气里仍透着重重的寒意。穆林迎着阳光踱步,感受着正击碎层层冰冷的温暖。
走到食堂门口,穆林快速地闪进去,买了早餐,又抱了一箱水。可是还没有逃出食堂楼的影子,她已经被那箱水累的气喘吁吁,瘫坐在了上面。不愿起身的人无聊的用脚蹭着地面,她突然嘴角上扬,来了力气。站起后,一脚一脚的把水踢回了住院部。踢到了病房门口,她靠着墙用力一蹬,水滑过卫生间,进了屋里。
“我厉害不?”紧随其后的穆林高声问道。
“厉害,这是真好了。”李阿姨说。
“开心不?”童龄看着傻笑的穆林问。
“开…”本要脱口而出的答案,被兴高采烈的穆林咽了回去。她发现大家都端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妈妈似是强忍的笑容,李阿姨期待的眼神,肖远、童玲看热闹的表情,都让穆林心中忐忑,“不开心,‘福兮,祸之所伏。’”
“少扯,晚了,老子也救不了你!”肖远大笑。
“怎么了?”穆林的眼睛四处搜索着答案。 “明天继续抽血,今天的被拿去涮火锅了!”童龄一脸坏笑。
“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吗?”穆林哭笑不得。
“你是不是点卤水了啊?人家护士说,没等送到检验科,血就凝了。”肖远也帮着腔。
“我家不做豆腐好多年了。”穆林落寞的答道。
“你可真行,好不容易放出点血。”陈平也没忍住笑声。
“上火,吃饭!”穆林说着,坐在了刚刚踢回来的箱子上,半倚着床边喝粥。
本就体虚的她,又折腾了一个早上,感觉全身都在颤抖。尤其是双手,将勺子送到嘴边都成了难事。好不容易那抖得只剩下半勺的稀饭近在眼前,竟被陈平踢了一下,又全部散落回了碗里。
“你干什么?”不明情况的穆林,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悦。
“喝个粥,你嘚瑟啥啊?”陈平一脸不解的问。原来她坐在床上一直觉得自己在颤抖,转身才发现“始作俑者”是女儿。
“妈,这不叫嘚瑟,是哆嗦,好吗?”穆林很是无奈。
陈平略显尴尬。
“阿姨,越来越过分了啊。一个病人,晚上给你端洗脚水,清晨出去买早餐,你现在连饭都不让吃了?!”肖远笑着,想要缓解尴尬。
“活着不容易,你们知道我为啥放弃了吧。”穆林也趁机接过话来,然后继续喝起了粥。
早饭过后,大家准备着打针。护士长看着还未完全消尽的青紫问道:“怎么回事儿?”
“早上抽血扎穿了。”
“谁扎的啊?”
“那个不重要了,现在打哪儿啊?”
面露难色的护士长在穆林身上重启了搜索模式,手、脚、胳膊,仔细排查了一遍后,将目光落在了手腕内侧,“不然打这吧,但是会疼。”
“那倒是没关系,就那么一下。”
“滴药的时候也会疼,这里的血管太薄了。”
“我主要是怕,四个多小时,太久了,我一定会动,这里容易滚针啊。还得重扎。”
护士长想了一下,“我再看看刚刚抽血的地方。”一阵拍打、按压过后,她说:“试试这吧。”
于是抽血的位置又多了一个针眼儿。
“哎,太不容易了。”穆林说道。
“尽量别动。明天就好了,扎另一个手背。”说着,赶去了下一个病房。
“一天一次的长眠时间又到了。”穆林伸了一下腰。
“天天吃完就睡。”童龄说。
“啊?我以为直接就睡了呢,还可以吃吗?”穆林说完,期待的看向妈妈。
“你说呢?!”陈平拉长的语调,让穆林迅速地躺在了床上。
转眼已经住院二十天,前几次的检查结果还不错,所以激素减掉了15ml。上午医生查房时说,这周还会检查,如果各项指标都稳定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这让原本有些烦躁的穆林开心了起来。因为已经快到元旦,电梯间、走廊里的病人都走了大半,而且没人再住进来。两个病友也会在周末出院,她便慌了起来。医生带来的消息,让她可以早些离开,在家里迎接新的一年。
昨天江雪打电话,说是要过来,她也没能拦住。来就来吧,还真有点想她们。
江雪赶到的时候是中午,所有的人都还在输液。坐在床上的她,有些拘谨。穆林看了一会儿双手不停打着交叉、眼睛无处安放的老同学,用脚点了点她说道:“不让你来,非得来吧?多尴尬!”
江雪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穆林一个坏笑后,阴阳怪气的说道:“来看病人,不说点儿什么吧,好像不合适;说点儿什么吧,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情绪太低了;鼓励的话?都是废话;开心的话?场合又不太对。哎呀,这诡异的气氛,真是愁煞我也!”
大家都被穆林逗乐了,江雪的窘态也缓解了很多。她没想到看望一个朋友,会让自己的心境如此复杂。虽然自己也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但小小的县医院,还是跟这里有着很大的差别。而且看着自己身边的人穿上蓝白条的病服,还是第一次。她真不知道,脱离了自己的职业,再面对这些头顶挂着数瓶药水的人该说些什么。她甚至后悔来到这里,想赶快的逃离。
到了午饭时间,其他两个病床已经开餐。穆林一直催着妈妈打电话。陈平则坚持着,打完以后出去吃。江雪也一起安抚着,似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话题。她一边剥橙子一边问:“大家每天打针都这么长时间吗?”
“我最快了,一点左右,李阿姨三四点吧,那个阿姨不一定,更晚。”
“那你都是打完针出去吃饭吗?”
“差不多吧,可以顺便溜达一圈。”
“那你嚷嚷什么啊?”
“她每天嘴也没闲着啊,今天你在这,没怎么吃。”陈平说。
“也没办法,用激素就这样。她现在时间短,过一阵儿就会出现大家常说的,什么‘满月脸’、‘老牛背’、‘水桶腰’。”江雪看着陈平边笑边说,像是在细数珍宝。
“那到时候真跟头熊似的了,”陈平停顿了一下,“黑熊!”
“阿姨,每次都要这么一损到底吗?”童龄笑问。
“实话实说啊。”江雪抢道。
“看到我的坚强了吧?”穆林骄傲的对童龄说。
童龄低下头,竖起了大拇指。
眼看着药就快滴完了,陈平准备叫护士,却被穆林拦了下来,“等一会儿,还这么多呢,那天我看了住院的收费单,这个药,最贵。”
“操心那些没用的。”陈平说。
“真的,”穆林说着伸出了手指,在滴管上量着,“一,二,三,…,这一段,至少七个煎饼果子!”
“那么贵吗?”江雪笑着。
“嗯,最神奇的是,我上网查了一下,它是补药,不是治病的。都快胖成熊样了,还给我补!”
“哦,是这个药贵啊。我还在纳闷儿,那激素很便宜啊,怎么一天花这么多钱。”陈平恍然大悟一般说道。
“那你还有钱啊?”穆林的表情很是“意外”。
“有啊。怎么了?”陈平不解的问。
“哎,我就怕自己先走一步,你和老爸会绝望。所以想给你们留下点什么,好继续活下去。”穆林似是悲伤地说道。
众人都是疑惑的看向穆林,只有陈平开口说道:“留饥荒,是吗?”
“对啊,这样你们就知道为什么活着了!”穆林开心的喊着。
“为了还债,你真孝顺!”陈平说着又在穆林脑袋上拍了一下。
“知子莫若母啊。”
笑声中,穆林自己按下了呼叫器。
一番穿戴过后,三人下楼吃饭。在餐桌上,陈平对女儿说:“一会去外面找个宾馆吧。”
“不用,阿姨,稍晚一会儿有车,我就回家了。”江雪忙说。
“啊,这多折腾啊,歇一晚再走呗。”
“哼,呆不下去了吧。”穆林笑了一下,又对陈平说:“让她回去吧,在这也是煎熬。”
“真的,我来的时候找错地方了,好像进了眼科的病房。大部分的人头上都缠着纱布,走廊里人来人往特别吵,病房里死一般的静,我都害怕了。到了你那,也差不多,不过表面上看着能舒服一些。但我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你这,战斗在一线的人,就这心理素质啊。”穆林嫌弃的说。
“咱家你还不知道么,什么时候有这阵势啊。再加上没去医院看过家人朋友啊,有点出乎意料。”
“好吧,下回有经验了。”
“要这经验干啥?又不是好事儿。”
“呃,都用得着。”穆林嘿嘿的笑着。
午饭过后,因为江雪坚持自己去车站,穆林母女只把她送到公交车站就回了病房。
病房里还是老样子,“丈母娘”依然缓慢的接收着药水,她的姐姐在同李阿姨聊天。
“朋友走了?”看到只回来两个人后,童龄问道。
“嗯,她在这也没意思。”
“是挺无聊的。”
“她是尴尬加无聊。”
“对了,那个怀孕的女孩呢?”
“出院了,好几天了。”
“好了?”
“彻底好了。”
童龄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没再继续追问。又闲谈起了其他话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穆林打开了房间的灯。3号床的“丈母娘”更加皱起了眉,五官紧凑的揪到了一起。穆林看了一会儿,发现她还是这样的表情,便凑到她姐姐的面前,“阿姨今天好像特别不舒服。”
“说是胃疼的厉害。”老人看着妹妹回答道。
“叫医生了吗?”
“叫了,医生说是药刺激的,只能慢一点滴,没别的办法。所以你看,这还剩四瓶呢。”
“哦,没有大问题就好。”正说着,穆林觉得身后一阵寒气袭来,转过头发现卜笑笑正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朴素,跟她年纪相仿的女人。穆林机械的动了一下嘴角后,就溜回了自己的床位。
依然一袭黑衣的卜笑笑将一个饭盒放在了床头柜上,说了句:“饺子。”
老姐姐听到后,立刻上前打开了饭盒。另一个女人趴在床边,轻声问了句:“小姨,今天感觉怎么样?”
等了一会儿,“丈母娘”也没吭声。
卜笑笑说:“小宇打电话了,说等会儿过来,正好让他今晚陪你吧,肖远回去休息。”
“丈母娘”听说儿子要来,才努力的开口,挤出一个“好”字。
老姐姐也顺势说道:“吃个饺子吧,能有点力气,笑笑刚送来的。”
“丈母娘”一边点头一边张开了嘴,可是半个饺子只嚼了几下,就吐了出来,又干呕了半天。
姐姐心疼的说:“这可咋整,一天了也没吃什么,就喝点米汤。”
卜笑笑听了,莫名的发起火来,“能咋整?她说要吃饺子,我自己不会包,特意给我婆婆打的电话,结果吃了半个就吐了。”
老人细声安抚道:“她也不想啊,今天胃疼 、恶心了一天。不是大姨说你,一个病人,你给她包全是肉的,油还这么大,又腻又不好消化,她怎么吃啊。”
卜笑笑一听,火气更大了。“还怨我了!人家不吃啊?单为她服务,这好几家人都围着她转。肖远天天晚上来陪着,这么伺候,没落好,还全是我们错了。”
“大姨不是那个意思,你…”
老人的话没说完,就被她女儿抢了过去,“病的是你妈,跟我妈喊啥!她生你养你,现在你还花着她的钱呢,照顾她不应该吗?”
“生我就得养我,现在花她的,因为我伺候她。管得着吗?你们天天往这跑,不也是想捞点好处么!”
“你说的是人话吗?就你这样的,对自己亲妈都这个德行,还在政府上班呢,祸害老百姓吧你!”
老人也委屈的说道:“笑笑,你怎么能这么说。”
卜笑笑气得浑身发抖,怒目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又转身看向了床上的母亲,吼道:“行,你也跟他们一样,装聋作哑,是吧?你们都是一伙的,都他妈欺负我!”说完便哭着跑了出去。
“丈母娘”看到女儿被气走,竟然神奇的坐了起来。慌忙赶来搀扶的母女被她用力甩开。她恶狠狠的盯着二人,嘴唇都在颤抖,看了一会儿后,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破口大骂:“你们是什么东西?还敢教育我的女儿!她是正经大学生,国家公务员,你们两个初中没毕业的臭打工的,还敢对着她指手画脚……”由于太大的声音和怒气,让“丈母娘”稍作停顿。
这时,老人的女儿也大声吼道:“好歹不分你,就应该像卜笑笑那样对你,活该!”
老人满脸泪水的推着女儿,“小圆,别说了,别说了。多丢人啊……”
“丈母娘”也不甘示弱,“我愿意,那也比你强。我孩子有出息,上大学、有工作,你都快要饭了你!”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
小圆说道:“好,你愿意,是吧?没人再管你。”说着,便抓起老人的手,“妈,咱么走。”
“小圆,不能走啊,她生这么大气,一会儿出事儿怎么办啊?”老人一边哭一边往回拖。
“人家姑娘、儿子都不管,连她都在骂你,你怎么那么…”小圆也哭了起来,因为气愤,她责怪着妈妈,甚至差点骂出了口。
“丈母娘”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骂着:“滚!谁让你们来了,我死都不用你们管。”
小圆一气之下,放开妈妈,摔门而出,剩下老人站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而“丈母娘”的怒火还未发泄完毕。稍作休息之后,又挺了挺腰,对着面前两张床上的人说道:“我那个姐姐,自己没文化,能教育出什么好孩子。她的女儿初中没毕业就不念了,出去打工。后来找了个男人,跟她一个德行,也是跟人家讨饭的。一家三代四口人,挤在一个二十多平米的小屋里,中间拉个帘,像话嘛!我把两个孩子都供上了大学,自己有一套房,给儿子留着。女儿的新房首付是我拿的钱,一百多平。她们,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要脸!”
“丈母娘”絮絮叨叨的说着。忍气吞声的老姐姐倚着墙壁慢慢蹲了下去,心头的寒意和耻辱让她不能再站立。而穆林早已转过身,面向了窗外,陈平和童龄低头不语。只有热心的李阿姨劝道:“哎呀,消消气吧,本来身体就不好。你外甥女年轻,脾气急了一点儿。你姐姐一直都在护着你啊。”说完,童龄推了一下妈妈,皱了皱眉。
可是经人一劝,“丈母娘”的火气又来了,“都一样,没好人!”嘶喊让她破了音。随后,她捂着胸口,向前倒了下来。
2号床母女立刻上来扶住,陈平也光着脚跑了过来。床上的猛然晃动,让穆林也回过了头,看到眼前的情景,直接按响了床头的呼叫器。几个人七手八脚的让“丈母娘”靠在了被子上,冲进来的医生给她戴上了氧气,这才渐渐的平缓了下来。
没能凑上前而一直站在床尾的姐姐,泪流得更凶了,“医生,她没事吧?”
“没事,就是突然血压升高了,吸一会儿氧,我再开点降压药,直接打上。”医生又看着“丈母娘”,“还有哪里不舒服?”
“丈母娘”说不出话,双手按着腹部。老姐姐立刻说:“她胃疼。”
“行,那一会儿再开点胃药。你是家属?” 医生对着老人问道。
“是。”
“没事了,一会儿护士来收氧气,你不用管。有什么问题再叫我们。”
“好,好,谢谢。”老姐姐连声道谢。
医生走后,大家各自散去,又剩下老人自己,孤独的在床尾守候。“丈母娘”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只是脸上多了一个保全她生命的罩子。
穆林看着床上安静下来的人,忍不住的纠结。这原本值得敬畏的生命,此刻竟不知应该如何对待。“众生平等”,在这里还适用吗?或者,那“平等”的不过是跳动的心脏,呼吸的皮囊。总有一种东西,要凌驾于它们之上。
配好药的护士再次走进了病房,肖远和小宇也一起走了进来。看到“丈母娘”吸着氧气,惊讶的问道:“怎么了这是?”
“小圆惹你妈生气了,血压有点高。”老人慌忙的解释。
“哦,我知道,”然后对“丈母娘”说:“妈,小宇来了。”肖远指了一下已经坐在凳子上的男孩。只见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半张脸都缩进了高高的衣领,双手插进了裤兜,除了能感觉到他宽肥大衣下的单薄身体外,再无其他。
“丈母娘”听说儿子来了,终于漏出了笑脸,“吃饭了吗?”
“嗯。”小宇应了一声,如果不是知道在问他,这一声回答都不知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肖远看着旁边孤零零的老人说:“大姨,你回去吧,跟小圆说一下,笑笑就那个脾气,让她别放心上,你也别在意。”
“哎,”老人立刻回答道,脸上的皱纹也略微舒展开。“那我先走了,明早来换你。”
“行,慢点儿。”
“好,好。”老人说着,又探头望向妹妹。可“丈母娘”只是满脸笑意的看着儿子。对于照顾自己一整天,要在夜幕中离开的姐姐,丝毫不予理会。
从老人蹒跚的背影收回目光,穆林看了一眼那个住院多日来第一次出现,却让“丈母娘”精神亢奋的儿子。十几分钟过去了,除了回答老母亲那一个“嗯”字外,他没再说过一句话。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像时针一样摆动的二郎腿。又过了几分钟后,他终于开了口,“我想换个手机。”
“能再用几天吗?我出院再买。”“丈母娘”商量着。
“嗯。”又是那个“一字千金”的回答。
肖远看着他,问:“今晚咱俩谁在这?”
“你吧,我累了。妈,我走了。”他中间没有丝毫的停顿,就起了身。
“行,快回去歇着吧。”“丈母娘”心疼的说。
“走了。”小宇又转向肖远说了一句。
“啊…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还没反应过来的肖远木讷的回了一句,然后一脸茫然的看向了另外两张病床上的人。
童龄忍笑低声说道:“瞎问,吓跑了吧?”
肖远低下了头,“我错了,再不问了。”说着拿出电脑,“打会儿游戏吧,去去火。”
“什么游戏啊?”穆林问。
“‘僵尸大战植物人’,同事推荐的。”肖远一脸认真。
“那叫《植物大战僵尸》,好吗?”童龄说。
“‘僵尸大战植物人’,意义何在啊?磨牙?练习撕扯能力?”穆林笑问。
“哈哈,我也觉得这名字奇怪。”肖远说。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大家的说笑。
“喂,媳妇儿。”双手都在摆弄电脑的肖远,开了免提。
“老公,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在这陪妈啊。” “小宇不是在呢吗?”
“他回去了,说累了。”
“怎么累的啊?从学校坐公交车到医院?!”
“呵呵,不知道。” “那你也回来,她不是有人管么。听着人家骂我都一声不吭,感觉很爽呗!”
“行了,行了,别说气话了啊,早点睡。”
“什么意思?你也跟她们一伙的?”
“都是一家人,哪伙的啊!我开外音呢,挂了啊,拜拜。”
“肖远……”那边的呼喊随后被“嘟嘟”声掩盖。
敲击着键盘的肖远正不知如何化解这份尴尬,细心的陈平说道:“没有药了。”
肖远叫来了护士。她一边换药一边说:“今天你们要晚睡了,不算这个,还有五瓶。”
“又加药了?”肖远皱眉问道。
“加了胃药和降压的。”
“天啊,这一天十多瓶药,再加上好几杯水灌下去,却尿不出几滴,憋死的节奏啊。”肖远摇头苦笑。
护士耸了耸肩,“没办法。”
“这药都不能快滴吗?”
“不能,她胃疼。”
其他几人听了也都叹气。因为这意味着灯要一直开着,护士也会经常出入,是没法睡的。肖远无奈的抖开被子,搭在了丈母娘身上。而她则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疼痛和大家的休息,说了一句:“小宇想换手机,等我出院,医保的钱返回来,给他买个好的,这也要实习工作了。”
“等你出院,先把我的钱还给我。”肖远面无表情地说完,拿起电脑,走到了另外两张床中间。
穆林伸手合上了床头柜上的电脑,说道:“你别玩儿了,咱们斗地主吧。大家各种姿势的看着你,怪累的。”
“行啊,那赢点儿什么?”童龄也来了兴趣。
“喝水,谁输谁喝。”看到陈平正端着水杯,肖远兴奋的喊道。
“喝水?我的肾,你想我也像你丈母娘一样吗?!”穆林板着脸问道。
“啊,别别别,你还年轻。”肖远心虚的说。
大家放声笑了出来。“丈母娘”那边又重启了亘古不变的姿势。如果说她之前只是不能融入大家,那大家至少待她还有对长者的尊重、病人的怜悯,可今天下午之后,这些也都荡然无存了。
“那只能老办法,贴纸条了。”童龄说。
“哪里有?”穆林说。
“化验单啊,谁还没有!”肖远说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一打。
“算了,这是医院,大晚上的,一个个贴的像白无常似的,再吓晕过去两个。”穆林反驳着。
“那么多事儿,再商量一会儿,天都亮了。”陈平拍着穆林的脑袋。
“有了,等我一下。”
像是想出什么妙招的穆林起身离开了病房,回来时手里举着一卷医用胶布。
“好,”肖远说。“这个不用沾唾沫。”
“可是你怎么要来这么多?”童龄问。
“我找扎穿我那个护士要的,聪明吧?”穆林一副骄傲的表情。
几个回合过后,三人脸上贴满了各种符号的胶布。肖远已经贴到了脖子。
“差不多得了啊,你这样下去,我得找人家要纱布去了。”穆林说。
“这把就让你们俩缠纱布,三分!”肖远掀开了底牌。
激烈的打斗后,肖远放出了一对2,手里只剩下了一张牌。不料穆林还有一炸,接着又打出了一对小牌。童龄拦下后,惊呼了一声:“你完了!”然后放出一张3,跑掉的肖远欢呼着跟童龄击掌,然后两个人面向一脸问号的穆林,说:“贴!”
“贴什么?”穆林转头看着童龄:“咱俩一伙的,他是地主!”
“药上头了吧你?我们俩一伙的,你是地主!”童龄说着和肖远一起大笑。
“他底牌有个小鬼,凑一炸,还说让咱俩缠纱布呢!”
“啊,对啊”肖远高兴的从床上站了起来。
“天啊,还说我药上头了,明天那几个吊瓶免费送你俩了。搞了半天,病人最清醒!”
两个妈妈看着几个孩子嘻嘻哈哈,也跟着笑了起来。
过了几天,李阿姨和“丈母娘”都相继出了院,病房里只剩下穆林母女。走廊里的病床也全部撤出,整个楼层不再有热闹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清。好在两天之后,自己也可以回家了,穆林还是很开心。
晚饭过后,陈平试探的说:“你薛叔一直打电话,想要过来看你。”
“说了,谁也别来。”穆林回答道,眼睛没离开手里的书。
自住院以来,穆林没有接过家人的任何电话,都是陈平在跟大家报告住院的情况。知道了她在一天天好转,也就不再担心,没有要求过来医院看她。
“行。”陈平没再多说,她不会强求任何人做任何事。
可是第二天一早,正在打针的穆林还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薛匀君。穆林看着他,没说话。
陈平立刻说道:“不是说了,不让你来么。”
“这都没人了,又不吵。而且要出院回家了,我来你们不是方便点儿么。”薛匀君解释着。
“那我也没告诉你在这啊。”
“问呗。”薛匀君笑嘻嘻的说。
“进来,站那阻碍空气流通。”穆林对着依然站在门口的人说。
薛匀君乐呵呵的走了进来。
穆林瞟了他一眼说道:“空着手来,你好意思!”
“啊,你妈说你啥都吃,我也买不起啊,一想那就算了吧。”
“经过这个寒冷的冬天,脸上又涂了好几层蜡,对吧?” “啥意思?”坐在床上的薛匀君好奇地问道。
“脸皮越来越厚,啥意思!”陈平说。
“啊,对,防冷防挨骂。”好脾气的薛匀君挺了挺腰板说。
输液结束,几个人准备出去吃午饭。转向左侧床边的穆林,发现鞋在另一侧。薛匀君抓起穆林的脚绕过床尾来到对面。这一突然的旋转,让穆林顿感头晕,心跳加速,她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抓紧妈妈。陈平见状,立刻踢了一下低头拿鞋的薛匀君,“别动她。”然后按响了呼叫器。
薛匀君吓呆的立在了一旁。
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给穆林做了心电图、测量了血压后,说:“没事,让她缓一下。刚才干嘛了?”
“没干什么,可能动的急了。”穆林说。
“知道还不慢点儿。”
穆林笑着同离开的医生道谢。
“我不知道…”薛匀君满是愧疚的话语被陈平一个眼神打断。
“要是知道还这么做,早把你扔下去了。”穆林轻轻地说道。
周一早晨,穆林盼着的上班时间终于到了。她让另外两人去办出院手续,自己则去打印病例。
那一沓厚厚的纸张拿在手里时,工作人员告诉她,电子档可在医院保存十年,如有需要,可随时过来打印。穆林心想着:十年,用不上两年就会过来更新的,十年早就可以换一张死亡证明了。不管怎样,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拾回了生命,也许不能保证它的期限,但至少现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回家。
回到病房集合的几人,快速的拿起了行李,虽然发车时间还早,但离开这里却显得格外迫切。
“竟然没人住进来了。”薛匀君说。
“马上元旦了,谁来医院跨年啊。”陈平回到。
“元旦以后也没人才好呢,关门吧!”穆林笑说。
最后一丝声音消失后,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阳光照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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