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多啦突然高烧,要不是张钰出差回来摸了一把,我还不知道。39.4℃,吃了退烧药依然不退,我和张钰轮流给孩子擦身体降温,一夜未眠。原本张钰想夜晚就来医院,东西收拾了一半又放下了,晚上只有二线医生值班,他想等白天挂专家号,也担心自己开夜车会出事。
6月才刚过半,就第二次进了医院。两个月前刚往就诊卡里充了2000块钱,也不知道还剩下多少。
儿科门诊在放疗楼背面,几个大字被急诊中心旁边的刺槐挡的严严实实。急诊中心门口停了一辆榆林车牌的救护车,车门大开,里面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多啦的小胖手指着救护车说:“120,妈妈,120。”
我敷衍了两句,按着他的头快速穿了过去,生怕看见骇人的场面。自从生了孩子,我便敬畏起鬼神,生怕有所冲撞。一进医院我便生出一股绝望般地烦躁感,仿佛大学那年微生物实验结束后疯狂用酒精洗手的那个下午。
一个半小时后,多啦被确诊为轻度肺炎,由于口服头孢过敏,需要打吊瓶,先打三天,再来复查。这是多啦出生以后第一次打吊瓶,张钰拿了单子便冲向药房,排了两次队才知道要找护士签字才能领做皮试的药。
第一次做皮试,多啦哭得几近断气,他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哽咽的整个人都在发抖,手指却始终倔强地指着楼梯想要出去。我抱着他在楼道里走来走去,想方设法安抚他,却无济于事。多啦体温随着哭声逐渐上升,我提心吊胆地哄着他,生怕下一秒他小小的身体承受不住高温而惊厥。
每间输液室里都坐满了人,我和多啦的拉锯战让不少人探头观望,带着自以为是的理解和同情,仿佛从孩子的哭闹和我的狼狈中触摸到了更深层的隐秘。
好不容易多啦安静下来,我迅速将iPad 和零食塞到他手里。对面照顾孙女的奶奶一脸不赞同地说:“少给孩子玩iPad,对眼睛不好。”我陪着笑说:“偶尔才玩一下。”一夜未眠,上午又滴水未进,一坐下来,疲惫饥饿口渴纷沓而至,头沉甸甸地好似坠了千斤顶。
张钰因为低血糖浑身冰凉,20多个小时的火车对不再年轻的他已经成了负担。我俩抱着孩子一边应付他的各种小话题一边盘算着这个月该怎么请假才不至于没有绩效。
坐在我们旁边的是一对小姐妹,姐姐7岁,妹妹3岁,两个都是肺炎。月初老二就因为肺炎住院,出院没多久不但传染了老大自己也二度感染。我和张钰既羡慕人家儿女成双,又庆幸只生了一个。
我和张钰都是独生子女,恋爱时同事们便羡慕不已。一是我们可以生二胎,二是有足够的人帮忙带孩子,不用担心保姆虐童。
结婚时双方父母聚在一起对着我肚子里的孩子畅想未来。我们两家都没什么亲戚。我家这边好歹还有姑姑和舅舅,张钰那边只有一个远在黑龙江不常联系的舅舅。公公这一脉更是人丁单薄,到张钰已经是第二代独生子。
因为这,当时打定了注意一定要生二胎,如果有双胞胎更好,孩子多家里热闹。
“以后两个孩子,老大归我,老二归你,咱俩谁都不用抢。”婆婆率先发言。老家那边很多朋友就是因为抢孙子闹得亲家之间有矛盾。
公公一兴奋,对我爸说:“小徐,这样,这两个孩子呢,老大跟我们家姓张,老二呢,就跟你姓徐,怎么样?”
我爸笑得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重重叠叠,说:“要是老大是姑娘,老二是儿子怎么办?”
“那也还是老大姓张,老二姓徐,生个啥就看造化。”那是公公唯一一次豪迈。四个月后婆婆托人找关系让我做B超,我才明白原来孩子跟谁姓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子跟谁姓。
去年,我回家游说我爸希望他能同意我妈继续帮忙带孩子。在我们那个小地方没有爷爷奶奶双双退休身体健康的情况下由外公外婆带孩子的道理。
好说歹说我爸始终不同意,说急了他就让我给公婆打电话,想质问他们为什么不带孙子。我妈制止了他,说了一句:“她要是带的话,我哪还有机会!”
我妈很喜欢多啦,比起我小时候放羊式的养育方法,对多啦,她称得上倾尽所有尽职尽责,并且努力上网学习如何优质带娃。13年我妈才学会上网,多啦出生之前她只会在网上逛淘宝看视频,而现在她甚至在微信上关注了好几个育儿公众号。
无论我妈和我怎么劝,我爸依旧不松口。说急了,我脱口而出:“你现在不帮我带孩子,你老了还让不让我管,不帮忙带还催什么二胎,天天让我生生生,没人带怎么生?是不是我辞工了你们就都满意了?”
我爸一碗饭刚端在手里,夹了一筷子菜正准备往嘴里送,忽地停了下来,把饭倒进了菜园后头的水沟里,那天晚上我爸头一次没理会多啦一个人蒙着头一言不发地睡觉。
单方面吵架的结果就是我爸松了口。其实我很明白这是一场博弈,我用7万块钱作为筹码买了我妈三年时光。
那几天,我爸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么好的孙子怎么就不愿意带呢?走出去,村里谁家的孙子比我家的更聪明?”
“不带怕好了。”我妈一边逗多啦一边说,多啦在席梦思上蹦来跳去,外公外婆一人护着一边防止他掉下去。一会儿多啦调到我爸怀里,被狠狠地抱住亲了一把,老徐还想用胡子扎他,可惜多啦早有防备,泥鳅一样挣脱了。
“不带?他们不带,我们怎么赚钱,难道老了腆着脸去给他们增加负担?”我爸瞪了我妈一眼,好像她说了天大的笑话一样。
多啦窜到外婆怀里,自觉找到了靠山,指着外公气愤地说:“坏蛋老徐!”
老徐眼睛一横,假装要去抓他,多啦兴奋地扭来扭曲,发出一阵阵尖叫声,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我很想把这一刻拍下来发给婆婆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多啦!
我婆婆并非不喜欢孙子,她其实是不喜欢我。
我和张钰第一次亲密接触就中了头奖。领证前一个星期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生命毫无准备。那时我才刚刚毕业不久,还没来得及担起自己人生的责任,就要为这个小家伙的人生负起责任。
也许是我表情太过哀戚,医生拿着化验单说的第一句话是:“留不留?”
“不留。”我未经思索脱口而出。三个月之前我还在笑话挺着六个月孕肚结婚的同学穿婚纱不漂亮,她因为大着肚子结婚没人给任何一个同学发请帖。现在,我也贴上了未婚先孕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