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七日

5.25 星期一 阴天小雨

今天灰蒙蒙的,黑夜罩住了所有光与暖,夜里无星。大街空荡的很,不存在喧闹这一说法。此刻我想到雨儿,雨儿小的时候最喜欢热闹的夜市,最喜欢在广场上跟着音乐节奏踩喷泉口,穿着纸尿裤跑来跑去,虎头虎脑的模样到如今我每个日夜都想着。好想好想。我有罪,我该死,这副破烂身体我找不到一块好肉,可就是这样我还是忍不住把针头扎了进去。我有罪,我受不了连脚趾头盖里的屑都痛的抖颤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也没几天了……我还想再看一眼……

毒瘾来了。我的噩梦来了,身体像是慢慢被烧起来了,周遭极速升温。不夸张的说我现在遭受的是炼狱,犯了十恶不赦最该下的地狱。从皮肤肌理到骨髓里,每一个能被称之为细胞的东西,都在烧,都在痛,抽搐。这是我想戒毒的第1257个日头,和所有失败的从前一样我还是会注射那些东西。谁能受得了用头锤墙,用烟头烫太阳穴,用刀割肉都盖不住的难受与痛苦,我没有办法。我很抱歉,很抱歉,我食言一回又一回,我这辈子悔的太多了,我不配做人。救救我……

5.27 星期三 晴 天热的死

今晚又是个无星的夜,可能像我们这样的人死了,上天也不觉得怜悯,连一颗星星也不愿意给我们。吴琳死了,死了好几天都臭了,圈子里的人都说她死的也算快活了,快活是快活但和大多数人一样也是惨不忍睹。作为老朋友去送她最后一程,入殓师能把死人都画的圆润的手法,都没把她左眼那个窟窿填好。平常人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把眼珠子挖出来,我们这些人怎么不懂,爽到飘飘然的感觉我就是神仙,神仙挖个眼珠子来救救苦命的我又怎么了?事实上我们从来救不了自己,是毒害了我们啊!

她干瘪的像个老太太,明明才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我又何尝不是呢,今天不到一公里的路我硬生生走了一小时,实在没力气啊,腿上都是好不了的淤青,掉到现在没几根的头发也是花白。今天路上太阳大的很,我不敢抬头,这一路上的指指点点和熟人的眼光都是我害怕的。

我想我死后,也别把我埋了,就把我跪在二老的坟头,跪到烂,跪成灰。这样,会不会让二老原谅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谁能救救我……

5.30 星期六 天比所有日子都黑的早 像冬夜一样冷

终于到这一天。我永远记得这个日子,太特殊了。就是在这个距离给雨儿过孩子节的这天,生活,命运,家人全部翻天覆地……

说来可笑的是,在这个覆盖了我所有命运的夜里要来说我这可笑的命运。在一切正常之前,我在一个收入还算可观的事业单位里,不用担心压力。说来也是唏嘘,在我这半辈子之前一路顺风顺水,考了不错的学校,有着不错的收入,娶了不错的妻子,这一切看似命运的馈赠,都在暗地里明码标好了价,现在不就是在还吗。

那段日子太顺了,顺到我受不了一点点的水逆。我买的每一只股票在那个时间都绿满了我的屏幕,做的策划必被上司驳回,就这些愚蠢至极的小事成了当时郁闷的原因。后来在买醉的时候碰到了老朱,他在我喝醉了之后一直跟我说哪有一醉解千愁的道理,有个好东西玩了所有烦恼都不存在。什么狗屁股票,什么狗屁上司,全都消失在云端。于是他带我进了圈,就是这个日子,5.30,给了我一个壶壶。我哪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事实上人类的定力是会在酒醉后被瓦解的,看到这一群人都在吸,我也傻呼呼的跟着吸了。来了的第一口,我就感觉跟打了兴奋剂一样,酒瞬间全醒了,异常的亢奋。

这东西有了第一口,随之而来是要把整个人都吸进去的。这群人他们不会威逼,但他们会利诱,在他们眼里你有了第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他们就会默认你是碰那个东西的,然后有吸的都会叫上你,一次叫不动,会叫第二次,总有那么几次会在你醉酒或者意志不坚定或者忘记毒带来的副作用的时候会再次碰那东西。之后的事情大家都能预料的到,把生活給吸的天昏地暗。至此,我的生活就是毒品和赌博。天下黄赌毒是一家,这些东西沾上了,就跟恶意捆绑的短信一样,一条接一条,没有结束。

我的生活毁了,老婆带着孩子离了婚,留下的只有四个字“好自为之”。我的父母怎么都不肯相信,他们骄傲的儿子做了这种事,脸上无光,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心里结下了郁结。我第一次看到空荡荡的家,值钱的东西都被我给吸光了,雨儿的东西也全都被带走了,只有空白的墙壁和孤单单的我。我吸掉的不只是我的生活,是所有人。雨儿从此不认我这个爸爸,爸妈劳累了一辈子给我买的这套房也给我在赌桌上赌没了,我当时想的是玩把大的,赢了成倍成倍的钱我就能把房子赎回来,有钱看雨儿,更有钱去继续吸。没等我见到雨儿,我就被爸妈送进了戒毒所,一进就是三年。他们得是多悲痛的心情亲手把儿子送进去,又是多忧和怨的心情才能让二老相继愤愤离世。再说我父亲从来没有吸烟的习惯,最后竟是因为被我气的肺癌走的。我,十恶不赦。等我后来出来才知道,就是因为我把家里钱全部吸没了,到最后父亲都用不起进口药,一点一点给耽误没了。母亲看我在里面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看看这一片狼藉的日子,没有一丝光,也走了。

我在里面每天也是痛不欲生,家里一个电话“爸爸走了”母亲声音冰冰冷冷,毫无知觉。我用当时脑子唯一能说出口的字来回复这个噩梦“妈……”对,就只有这一个字。这么大的冲击我什么也说不出,我只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我,我有什么脸面对在天的父亲和电话那头已然伤心破碎的母亲。我,无颜。

我在里面接的第二通电话还是母亲的,她声音很平和,很温柔,像是回到小时候每天等在门口为我整理衣领送我出门那样的温和语气,说:“儿,妈只希望你好好做人,如若再进宫就不要你为我们坟头上香,徐家没你这号人。”

“好”正因为这句食言了的话,到现在我也不敢去见二老,我想我能做的就是把我这副身体跪告先夫母。许是命运的安排,我出来的日子又是5.30。这到底是一个新开始的数字还是又一个死循环的数字,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但此刻的我可以替当时的我回答道,是后者。

命运可以救救我吗?

5.31 星期日 距离儿童节还有一天 天很蓝风很轻

雨儿,明天就是儿童节了,爸爸已经有三年没见过你了。上次见你你才三岁,会软糯糯的叫我一声“爹地”光这句话,爸爸整个人都酥了。第一次把你抱在怀里,看着你的脸慢慢的,慢慢的向我靠近,我就感觉我还有无数个明天要陪着你。我们很久没见了,我想你都忘了爸爸长什么样了,爸爸现在的样子不好看,没有伟岸的身形可以让你在我的肩上骑大马,但爸爸保证,在接下来到每一天日子里爸爸都可以陪着你。爸爸爱你。

我的日记就记到这,在我写完最后一篇日记之后,毒瘾又反复了,这次不巧,剂量大了,我这本就孱弱的身体没受的了这霸道劲,去向父母亲谢罪去了。这要算起来,今天还是我的头七,故事发生在第七日……而人也有七次罪——暴殄、贪婪、懒惰、淫欲、骄傲、嫉妒、暴怒。在说个命运给我开的笑话吧。我人走后,也和早前的吴琳一样死了好几天都没有被人发现,臭了,当然这个臭不只是味道,还有我自己……在被人拉去殡仪馆之后,很久都没有人认领,放在冻尸柜里,名字那栏是无名,编号530……

死,是所有人要经历的生命终点。为自己要保护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也许会让人无畏死亡。可是毒品所带来的死,充满了恐惧、压抑、无奈、遗憾以及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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