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天》:哉哟,不会娱乐是蠢材。

独山,黔南县城,一座瓷砖贴面的二三层小楼里,一方天井,一圈池塘,边上坐着一对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老夫妻,他们就是《四个春天》的男主角和女主角。

陆家小院

这是一部由私人影像剪辑而成的纪录片,片子展现了一个平凡家庭2013年到2016年间的点滴生活,导演陆庆屹是家里的小儿子。

庆屹是个北漂,15岁就闹叛逆离家出走,差点坐火车去泰山自尽,尝试过各种工作,最终成为一名摄影师。每到过年时,庆屹就回到近乎与世隔绝的家乡,黔南的风光,小城的景致,父母的劳作,他都用镜头一一记录下来。早在2011年,庆屹就开始在豆瓣以“起床,吃饭”的名字上传照片和文章,获得一众网友的关注和喜欢,人称饭叔。

陆家墙面上的迎春花

导演热爱记录的性格来自于父亲。庆屹的文章《我爸》里这样写道:“他一旦出门,不管多麻烦,总会带着个小DV,东拍拍西拍拍,回家了剪成个完整的视频,配上音乐和字幕,自己左看右看,很得意。”在电影里,我们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父亲拍儿子,儿子也拍父亲。

庆屹:爸一如既往机不离手

而母亲的最大爱好是唱歌。邻居余姨来串门要唱,去山上采野菜要唱,做饭要唱,女儿回来要唱,去探望病人也要唱。从言谈中我们得知,母亲从小唱山歌,与人对歌可以几天几夜不重复,在当地小有名气,常常被人请去参加迎亲送亲活动。庆屹舍不得这些渐渐失传的山歌,曾叫母亲将其所知的歌词记录下来,她就写了几大本,乐此不疲。

庆屹:妈性格豪放,说起话来总是手舞足蹈的

“春来桃花满树开,一叶小舟荡波来,今天同观那西湖景啊,笑在眉毛喜在怀。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

歌词中这句“人无艺术身不贵,不会娱乐是蠢材”几乎是《四个春天》的写照。对于一家人来说,生活即艺术,生活即娱乐,即便劳苦,即便清贫,也永远能保有一颗生动不老的心,时刻乐在其中。

庆屹:爸在学拍子,妈在做缝纫

我们看到,母亲做完活儿转身去屋内拿东西,忽然就旁若无人地跳起优雅的舞步。父亲平日里热衷于研究各种乐器,长笛、锯琴、细萧、小提琴、大胡、手风琴……二十几种,不论中西,他都照单全收。两个人也常常一起玩,除了合唱山歌,还会坐在院子里拉二胡,一派岁月静好。

庆屹:妈也能来点儿乐器

玩音乐不只是城市青年的摇滚狂欢,或阳春白雪的四重奏鸣,《四个春天》记录了一种更为天然的艺术表达:在挂灯燃鞭、预备吃食的寻常过年氛围里,在山间漫步和日常劳作的间隙里,对着杂乱堆放的农家器具,对着种满天台的花草蔬果,对着小城夜色,直抒胸臆,载歌载舞,自然至极,因而动人至极。

庆屹:爸怕吵到我睡觉,到楼顶拉琴

父母俩不仅有艺术的天赋,更可贵的是,他们有生活的天赋。

两人年轻时被下放到山里,物质贫乏,家徒四壁,其他老师不免怨天尤人,父亲则在教书之余与母亲一起劈石凿山,开荒种地,养鸡养鸭,从不抱怨,欠的债一直还到九十年代,经济才渐渐好转起来。他们脸上总是带有一种满足又天真的神情,仿佛劳作是生活里最好的游戏,挖蕨菜,寻草药,养梅花,种葡萄,做小鞋,熏香肠,剪头发,两人将每一件平淡小事都做得认认真真、趣味盎然,是真正的灵魂伴侣。

庆屹:过年做了一千多块钱的香肠,大部分给我带到北京分给朋友同事

电影中,父亲讲到难过的事总在后面加一句“好玩的很”。庆屹也曾写道:“我觉得他们俩的生命力都极旺盛,没有什么困难能难得住,而且他们也从不试图抗争,似乎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庆屹:爸妈第一次用微信

非但不抗争,反而要热情地赞叹生活。比如,屋檐上的燕子每个春天都飞回来,全家人都爱,父亲开心得看了又看,“今年燕子又来了哦”,母亲也开心,“一梭又下来,一刺就飞到天上去,又昂到高头边去,哉哟,最好看哦”,但一边又惦记着,“我喊你爸少高兴一点,到时候这些燕子一走,心又灰几天。”在两人口中,粗糙的方言从不显得笨拙,反而生动真挚。

《四个春天》剧照

父母真心感恩、真心享受的生活态度深刻影响了一家人。女儿庆伟热情奔放,歌喉嘹亮,最会跳舞,像极了母亲;大儿子庆松专业拉小提琴,10岁就读大学,毕业后在清华教音乐,继承了父母的音乐才华;端着摄影机的小儿子庆屹则在文字和影像方面有着敏感的知觉。

导演与哥哥姐姐的合照

但电影没有在一团祥和中进行下去,度过了前两个春天的安闲美好,生活在第三个春天急转直下,女儿得了恶病,没多久便去世了。影片记录了从生病到下葬的全过程,将最惨烈的生死离别直接展现在观众眼前,戳中了所有人的泪点。

庆屹:姐的坟上,纸鹤花圈三个月后还很崭新,爸看着天,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电影中的父母经历了人间至痛,一时间显得更加苍老了,父亲说:“人老了就会东想西想,现在还能自理,如果将来不能自理呢……好玩”,母亲也开始担心“如果一个没了另一个怎么办”。

《四个春天》剧照

餐桌上总是留着一副没有人使用的碗筷,去山上的次数更多了,因为要给女儿坟上种上辣椒,提防去吃草的牛。母亲偶尔愣神,大概是在想女儿,父亲细心地削了一根漂亮的竹子,挂了白旗,插在坟头。

《四个春天》剧照

导演庆屹也是在姐姐去世后越发担心父母可能看不到最后成形的影像,所以自学剪辑,每天工作16个小时,一年多完成了初剪。

有些缺失无法补全,有些悲恸无法释怀,但四季轮回不停。在第四个春天里,母亲重新熏起了香肠,父亲拿起一年未碰的笛子吹了两声,家里的音乐又多了起来。这天,两人又到女儿坟前,修整辣椒花木,兴致来了不禁跳起舞,母亲对着坟头说,庆伟最爱跳舞了。那一幕深深打动了我,二老对于生命一定有了更为豁达的体悟。

《四个春天》剧照

是枝裕和在《人生果实》中说:“世界如此精彩,日常就很美丽,生命本身就是奇迹。”纪录片《四个春天》带给我们的正是同样的哲思:终于在欢声笑泪中明白,生活的本质不是别的,正是生活本身。

你可能感兴趣的:(《四个春天》:哉哟,不会娱乐是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