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瓣丁香

      高中的生物老师，姓宋，轻狂而游刃的教学，掳获了大批少男少女向往大千世界的心（那年月我们何其单纯，没有一个加入外貌协会。。。。呃，老师，我不是说你丑啊。。。。） 他时常会讲些趣事，让枯燥的知识变得生动活泼，于是井底的孩子们就像看天空的大雁般仰视并仰慕着他，眼里放着精光，嘴角流着口水听完整节课，更有女生偷偷录下他的声音，被窝里反复品尝相思。

      他说起来，亦是我们的校友，十几年前，也在这里读书的。我们的数学老师，长得很像华罗庚的，曾是他的班主任，说起他来就摇头：＂做班长带坏同学，做学生会主席追求班花，如今竟又杀了回来，还人模那个样的当起老师来了。＂我们便笑。

      他是杀回了母校，还带回了躲到南开躲不过他的初恋班花。动情不难，难得是长情，能守情如一，也就不负少年怀春的悸动了。

      他当了老师，还是相当出色的老师。高二那年文理分班，我的留言册上，数不清的孩子写着要去北大读生物系，但是好在文理分班后距离高考还有一年多，没了他的持续熏陶，孩子们很快清醒过来。现在想想，这群绝情的，高考时竟然一个报生物系的也没有。

      会考结束后，他又去迎了下一界的新生。文理分班时，班里开了联欢会，一群要继续坐在这个教室的人和另一群要坐在隔壁教室的人抱在一起，像生离死别一样声嘶力竭的号啕大哭，他就很巧的出现在了窗口，和我们做了正式的告别。他当时讲了时间对友情和人性的影响，可惜不知是他没说清还是我没听懂，如今除了大意竟半字也想不起。而后他唱了歌，外婆的澎湖湾，是因为他外婆真的就在澎湖湾。最后他和一个女生跳了舞，事后那女孩说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惜我只记得这句话，连那女孩是谁都想不起了。最后的最后，是他还在继续着他的故事，而我们继续前行，再各奔东西。曾经划的再深的纸背，写了新的字，也就难觅从前的影踪。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有人走来，又有人走去，一程程的相送里，褪了红颜，老了少年。

      但我多年来，一直记得他。不仅是因为他是第一个让我觉得上课有趣的老师。更有三则理由。一则是因为他的长情，我隔岸看着他和班花的故事，我愿意他们能天长地久情若最初，以让我相信情感的真挚和人间的美好。即便白头翁，也如两鬓青。二则是为了那个偷偷录音的少女，我无意瞥见了她的心事，更默然看着他们无风无晴的走过偶遇，她不曾说，他不曾知，如是安然，如是美好。我便也如是欣赏着深藏心底的喜欢，甚至生出害怕出口成伤的忐忑。三则是因为那个自信满满给我看他的志向的少年，当然他后来的高考志愿丝毫不和生物搭界，但我想知道，他是那时听课听昏了头，还是后来被家长吹昏了头，才选了生物又改了其他呢？也许这错失，是一生的转折也未知。

      而我多年后，还会想起他，是因为一个噙着戏谑笑容的故事。也是这样春风沉醉的时节，他忽然说起为什么丁香是我们的校花。

      ＂觉得很美吧？但是我要告诉你，种丁香实在是不得已。大家常会闻见烤地瓜的味道吧？我还心酸的看到有孩子用力闻几口说有童年的味道。这让我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天真的你们，这味道实际是化工厂长达几十年对我们的毒气攻击呢？让他搬吧没这个本事，自己搬吧，更没这个能力。于是只好掩耳盗铃种丁香了。作用呢，有两个。一个呢，是这种十字花科的小东西吸附力是极强的，能净化空气。另一个呢，是它的花极香，能够麻痹你的鼻子，更让烤地瓜的口感有更多选择。＂

      当我们这群无知的孩子哭笑不得，课堂纪律一片混乱时，他又正色道：＂你们又觉得不美了吧？但是我还要告诉你们，关于丁香的一个美丽传说。＂ 教室一下就静了下来。＂丁香是十字花科的，绝大多数都是四片花瓣。于是一直有这样的说法，找到了五瓣丁香，就找到了一生的幸福。＂

      他话音一落，教室里针落可闻。女生眼里都是柔情，恨不得立刻杀入那片白的紫的云里，把自己的幸福握在手里。做足了深沉，他又失笑：＂是不是都想下课了去找五瓣丁香了？告诉你们吧，它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五瓣丁香就是变异嘛。如果是人的话，它就是个怪胎。你会不会觉得多长出个脑袋的人能代表幸福呢？他要自求多福还差不多。＂安静的教室刚又要乱成一锅粥，他就又疯够了似的出神望着窗外，把频道调至男低音：＂不过，找到五瓣丁香，然后送给女孩子，效果往往都不错呢。＂可怜那少男少女单纯的心啊，就这样被他虐来虐去。。。但我还是相信，他是耍过这伎俩来博佳人一笑的。

      如果没有这个故事，我恐怕早就忘记了校园里如云的丁香花海。如果没有这个故事，我恐怕也不会每次见了丁香都如见故人般亲切。如果没有这个故事，我恐怕更不会怀揣着幸福的心事，在花丛里孩子气的年年寻找。

      是的，即便多年过去，每年我还是会找而且总能找到五瓣丁香。我已经不再把它摘下来夹在书里留做证据，我只找到它，静静的问它：＂你在这里，而说好的幸福在哪里呢？＂一哂之后，我离开，它盛开，春日正好，迎着暖阻，我会想起宋老师，会想起华罗庚，会想起很多很多陪我一起走过一程的人们，也会想起当年那个傻气到不忍直视的自己。我也想问：＂丁香在这里，而你们在哪里呢？＂

      也许我的心里，从没有计划过重逢。但我的记忆里，永远有他们的位置，不时清扫，不染纤尘。那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留住我心中那最初的，简简单单的一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