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山

(一)    黍离

一九九八年,盛夏的不眠夜,深蓝的夜色,喧嚣的田野,绿萝躺在床上,摇着蒲扇,晚风在吹着并没有闷热的感觉,老式雕花的木头窗子吱呀作响,木质地板之下传出月桂奶奶熬药的咕嘟声响,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然而绿萝睁着眼毫无睡意。

一月前启程,驱车跋涉,尽管酷暑难耐,但奶奶家的魅力依旧如此,因为她是月桂奶奶认定的后人,这是绿萝夏日的归属。

但,今夜无眠,她想着几日前在山间摘果子时偶然发现的一幢老式洋房,藤蔓遍布,着实隐秘,她本想着一探究竟,但奈何天色渐暗,只可作罢,没成想,却一直心心念念着,辗转难眠。

如此循环反复着,捱到了清晨,鱼肚白的天,阳光并不是那么地烈,院子里早已响起忙碌的声音,绿萝再也躺不住了,即便双眼红肿,也无心在意了。

洗漱之后,便出了门,尽管龙血树爷爷的早饭是多么的诱人,可她却毫无胃口,尽管同时也忘了月桂奶奶交代的修习,直奔山间,树林荫翳的小道曲曲折折,有些泥泞和碎石,穿过小道后便没有了之前的平坦,绿萝拨开杂草,各种树枝缠绕着,有些揪着了她的头发,这有些麻烦了,不过并不能阻挡她的热忱。

艰难的穿行过后,抬头依稀可见砖红色的屋顶,绿萝有些兴奋,加快了步子。

踏过陡峭的山路,绿萝的墨绿色绣花鞋子早已布满泥渍,裤腿处也被棘枝划破,不过这都不要紧,此时她的注意力全在这栋老式洋房上。

这是有多大的魅力,以至于让绿萝心心念念一晚未眠,她放慢了步伐,似乎是害怕吵醒这一沉睡多年的老者,庄严而又肃穆。

走近细瞧着,又像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女性,这是民国时期一幢古典主义风格的建筑,由于年代久远,房子周围爬满了木香,散发出阵阵清香,破败的老式雕花拱门被野花簇拥着,青瓦白墙之上青苔遍布,窗户上的玻璃碎了一地,碎渣上隐约带有暗红色的渍迹,二三层凸出的小阳台上堆满了枯枝败叶,白色围栏上摆放着欧式花盆,但其中的植物却早已枯萎,分不清是否是玫瑰还是百合,被群山包围着的房子四周绿意盎然,仿佛像是隐居于此的居士,而一切的事物在表面看来都是那么地生机勃勃,可是内含多少鲜为人知的事却无人知晓。

绿萝迫不及待了,这幢洋房的内部更令人着迷。

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菱形砖地板上早已被野植占领,它们在砖缝之中疯长,不留空隙,红木壁橱上落满了灰尘,淡金色大理石纹样的茶几,上面散乱放着鲜艳的印花陶瓷茶杯和茶壶,锡制的果盘掉在了地上,红木小柜上放着一台老式拨号盘电话机,地上花盆内的云竹还依旧存活着,绛紫色欧式大沙发上布满划痕,暴露出淡黄色的棉花,有趣的是从中居然长出了一丛蓝紫色的小花,为这遍布尘埃的地方增添了一丝生机。

转眼餐厅处,大理石纹理的餐桌衬着鎏金的波纹石雕,桌面上陶瓷餐具零零散散的,落满了灰尘,盘子和汤勺之中仿佛还残留着结块的酱汁渍迹,白色的餐巾被时间风化,高脚杯碎了一地,从玻璃渣中还能隐约看出红酒渍来,六张宫廷式的碎花纹座椅被胡乱摆放着,一旁的深棕色樟木酒柜之中存着应有尽有的酒种,可惜的是,有的早已空了,有的倒了、碎了,没有一甁是完整的。

走近厨房,依旧是大理石纹样的灶台,淡绿色的汤炉褪了些颜色露出黑色的铁锈,银制的汤勺被倒扣在地上,撒了一小滩早已干涸的汤水渍,银色的水壶还放在炉灶上,黑色的炒锅和炒勺被挂在墙上,台面上的平底煎锅中还留有发黑的油渍,白色印花陶瓷调料瓶和玻璃油瓶被散乱着摆放在灶台一角,镶嵌在墙上的橱柜中放着陶瓷餐具和玻璃杯子,灶台拐角的水槽早已锈迹斑斑,破烂不堪的抹布被丢弃在水槽中,老式的银色水龙头变成了砖红色,灶台一旁是烤炉,可真是像极了壁炉,而炉边挂着的像是老妈妈买菜用的藤制菜篮,不过,篮子里空空如也,满是破洞,绿黄相间的瓷砖地上还留有小动物吃剩的食物残渣和一条破烂的红白碎花围裙。

这一切,仿佛都诉说着那年那天那刻的日常,每一样都是那么的平常,却又充满着秘密。

此刻,绿萝享受着岁月带给她的惊喜,时而轻抚,时而探瞧,仿佛置身于那个年代之中,在模糊之中看到佣人们忙碌的身影和富人悠闲自在的姿态。

走上楼梯,踩在深红色的羊毛地毯上,绿萝在意的却不是这毛毯上绣的精致纹案,而是上面发黑变硬的血迹,而抬起头环视,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斑驳的油画,画上的是一位有着墨绿色眼眸的美丽女子,她轻靠在一张欧式躺椅上,一只手撑着脑袋,腕上的翡翠雕花玉镯精美异常,一袭蓝紫色桔梗纹方襟高领高开叉中袖长旗袍,衬托出她的婀娜多姿,但奇怪的是她并有像其他民国女性那样盘着头发,而是任由着它散落在背上,没有佩戴任何发饰,血红色的朱唇,柳叶弯眉,明眸皓齿,似笑非笑的,总透露着淡淡的忧伤,这很是奇怪,绿萝内心生起疑惑,可又不知如何去思考它的答案。

此时,风吹得紧些了,带动着树林一起,窸窸窣窣的,仿佛像是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诉说着关于这幢房子的秘密。

然而,绿萝并没有畏惧什么,反而徒增兴趣,她愈来愈想知道关于这幢洋房的故事了。

继续朝前,正对大门的一对大理石柱俨然伫立在那,底座上的雕花早已破损褪色,虽然如此它们却更像是守护这画上女子的士兵,但是底座上面的血迹却醒目异常,使得这美丽的画面有了核突的感觉,绿萝的脑海中满是疑问,可那仅仅只是些疑问,无从查起。

扶着摇摇欲坠的围栏,差几阶楼梯就要上到二楼去了,绿萝有些紧张了,接下来迎接她的会是什么。

脚步不停地,她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一条长长的走廊映入眼帘,成排的落地窗,玻璃碎了一地,被风吹着的白色窗帘不停飘动着,阳光透过窗子撒进来,过道上满是尘埃和落叶,毫无生气。

此景,不知怎的,绿萝竟觉得有些安宁和舒适,就着阳光和风,她闭上眼享受着此时此刻。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心中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忽然间的歌声,略带哭腔,带着无尽的哀伤,使得氛围顿时诡异起来,绿萝内心生起惧怕感,她颤抖着,不敢睁眼,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是谁···”绿萝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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