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 一个跟元宵节无关的元宵节

重心向后倒去，身体被背后黑色磨砂的塑料椅背接住的那一刻，她发出一声精疲力尽又相当满足的呻吟。

“干不动了！一个人是真的干不动。”

看着桌上黑烤盘里剩下的几块烤得焦黄的五花肉、一面边缘有些焦黑的三片火腿肠、紧紧挨成一排的韭菜段，还有烤盘外生的火腿肠和鲜韭菜，以及刚刚添满的一桶没吃几片的生菜，她有些愧疚。果不其然又浪费了。然后她在心里认真盘算，以后无论是在家做还是上外边儿吃，都只要一份五花肉、一份泡菜、一份生菜、一瓶烧酒，就完全够他过烤肉的瘾了。这是她第一次喝烧酒，是那种市面上很容易买到的真露烧酒，小酒馆烤肉店的年轻老板娘给她推荐了李子味。她本想要白桃味（她什么饮料都喜欢白桃味，苏打水、茶饮、酸奶等等），但是没有。

结账时，她一边嘬着小瓷杯里没喝完的烧酒，一边慢悠悠地买优惠券，给忙碌的老板娘扫码，补差价，又慢悠悠地走到门外角落里那张红色小方桌前，一口闷下酒杯里剩余的酒，随后拎上还剩大半瓶烧酒的绿酒瓶，慢悠悠地向马路边走去。

路边树下，远远看见一辆黄色的共享小电动刚好停在那儿。她突然在心里笑了，没想到她一个连驾照都没有的人现在要酒驾了。走到树下，扫码，坐上小小的驾驶座，等待租车页面加载的过程中，她又想到，刚吃完一顿很饱的饭，骑车也许还会有些冷，还是走回去吧。于是，当页面刚一加载好，她就关闭了小程序，离开了小电动。她跟着直觉向右迈开慢悠悠的步子，在手机地图上查找步行回家的路线，结果发现要四十分钟，立即停住了脚步。还是“酒驾”吧。于是转身，回到那辆小电动身边，老老实实扫码、开车，驶入了元宵节夜里陌生的街道。

车开过一家小花店时，她后知后觉地停住了车，双脚落地，将车倒滑了一小截，停在那家花店前。花店在一条小巷的入口处，一对中年夫妻在里面忙活，女人正在包扎一束洋甘菊，男人正在为地上散开的鲜花修剪枝叶。他热情地询问她要买什么花，她没有回答，而是漫不经心地在满屋的鲜花中捕捉白绿色的花朵。她想这个季节白色的洋牡丹应该没有了，那就认识一些新的“朋友”吧。

一年前，她有了买鲜花回家插瓶的习惯。本来她有养一些喜欢的植物的想法，但一直四处游荡，这可不利于养花（几乎也不利于任何形式的养育）。在这个习惯中，她发现自己尤其偏爱一些白色、绿色、蓝色的花朵：茉莉、栀子、玉兰、九里香、满天星、玫瑰、月季、洋牡丹、桔梗、绿天赞……

她在花丛中发现了一大束绿色的桔梗，脸上露出孩子般的欣喜。但当知道它的价格是八十时，那欣喜“唰”地一下就躲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虎躯的一哆嗦。节日的东西果然暴利！她有点点失望地离开了花店，一路上惦记的全是买花种的事。

半小时左右后，电动车稳当地停在了一栋摩天大楼前某棵稀疏矮瘦的行道树旁边。她慢悠悠踏过自动划开的大厅玻璃门，打开玫瑰红的瓶盖，喝了一口烧酒。右手边两家酒店的前台小姐姐好像换了人，但只要没有业务办理时，她们几乎都一个样，认认真真刷手机。电梯前，她用酒瓶盖怼了一下电梯按钮，某一扇电梯门马上就开了，她走进宽敞的电梯厢，一个人也没有。电梯门节奏冷静地合上的那一刻，面对超大落地镜的她立即手舞足蹈起来，就像她常常做的那样。这是她最放松的时刻。

很快就到了她的楼层，她慢悠悠走进静谧、昏暗的走廊。酒瓶口从一楼大厅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敞开着，她走上几步就喝上一小口。到家进门坐在书桌前时，大半瓶酒只剩了一半。她又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口，感觉头开始晕乎乎的了，脑袋有些重，下巴仿佛黏在墨香的书页上离不开似的。她左手撑住脑袋，右手在书上做笔记。她确认自己意识还很清醒，只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慢半拍了。

她喜欢这种感觉，不受控制的微微傻笑起来，起身走到穿衣镜前，想看看自己是什么鬼样子。她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人，发现她脸色好像白里透红，瞳孔水汪汪的。她又笑起来，把自己贴到镜子上，抱住白色雕花的劣质镜框，好一会儿后才放开镜子里的那个女的，笑嘻嘻地回到书桌前。这应该就是微醺的感觉吧？真好！她要写信，告诉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女朋友，要用歪七扭八的字分享这个美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