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偏的历史方向

造成社会道德体系需要彻底更新的原因当然就是科技工业和商业贸易带来的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根本性变革,也许道德体系的全部重建确实是件非常麻烦、而且带有极大社会风险的事情,但这确实是势在必行的。要面对麻烦和风险倒不是说你们违反了什么自然规律,任何时候自然规律都是不可能有丝毫违反的,人本身就是自然的一部分,更不可能有人能够凭借自身的特殊意志去违反自然,每个人的一举一动、一思一欲,皆属于自然精神的造化机制,绝无例外。不过,人的确与自然万物不同,你们和我们都十分清楚,人拥有某种独特的技能,可以用自身的意志去改造某些自然事物,使之变得与人们想要的样子相符合。咱前面已经说过了,我们用以“气”的概念为中心的控制论原理对此做出了解释,并强调人与兽不同,人可以将外界的自然之精神纳入到生命的思想意识中去,从而主宰部分经验事物的造化过程,这是人的天赋,是自然造化出的人类的特殊生命机能,每个人当然都可以随意地去使用这种天赐的能力。你们从西方文明那里学习的所有现代科学技术,以及从我们这儿继承的一切经验技术,全都不外乎是那种智慧能力的具体体现。既然你们已经发现现代科技能比古代的经验技艺更好地推动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正好说明科学知识及其配套的工业技术和商品交易流通模式能够更好地发挥出人的智慧和意志能力,我们也一直在使用着同样的生命机能追求着创造理想中的生活环境,只是我们似乎更多地把它用在了伦理、文化、政治等方面,没能在科学上取得很大的突破。即便如此,好像没有理由说同样是使用天生的智慧和力量,反而用在科学方面就成了对自然的违背?

讲究精确量化的自然科学理论显然能够在更深的层次上促进对自然事物及其演变过程的理解,并且工业上的集中化、标准化产业协作模式也能最大限度地利用人力资源,使人们各自的工作能完美地相互配合,实现整个行业的联合生产,劳动价值在同一产品上产生叠加效应,令加工出高度复杂、可以实现各种奇妙功能的产品成为可能。人们对自然事物的理解深刻了,相互间的协作劳动更加准确、默契,社会整体的生产效率也就有了飞跃性的提升,这一切没有任何可算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地方吧?除非硬说人对自然事物的加工和改造本身就是对自然规律的违背,那样一来自从人类进入新石器时代算起,我们违背自然的历史可比你们长多了,很久以前我们就知道用各种方法改变事物的外形和性质,方便我们对其的利用。若要完全按照野性的要求,人作为兽中一员,理应永远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才算是最“自然”的吧。

当然,人们对自身智慧和意志的使用也许不是全无代价的,我们也知道改造自然事物的同时,往往会伴随着一些意料之外的副作用的产生,这些副作用是实实在在的、不可忽视的、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用佛家理论表述,大概就是所谓“业障”了。源自佛教的佛家学说中所包含的哲学思想与我们的本土哲学考虑多有不同,佛学理论中的某些课题是我们不曾提出和思考过的,无论那些课题的现实意义有多大,起码说明这种哲理思想在纯理论方面涉及到了某些超出我们原本认知范围的地方,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学习。比如“业障”概念的提出就是一例,就你们所面临的严重的环境污染和资源枯竭的现象来看,“业障”的概念或许不只在个体生命的“轮回转世”过程中有作用,没准它也有很具体的现实意义。可也不是因此说使用智慧和意志的代价就成了某种很神秘的东西,只要认真思考,还是可以在事前估计并把握住可能会出现的副作用的。

科技工业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人们使用自身智慧和意志的效率,我们却没能在封建后期抓住时机转型成为现代化的国家,致使你们的革命先辈们只能在极其不利的情况下借用西方的文化知识挽救自己的国家和民族。除了封建政治体制限制及保守派政治势力过大以外,后期逐渐宗教化的儒家思想站在维护家族伦理观念的立场上对工业化的大规模集中生产方式的排斥也是原因之一,甚至当时在民间都有很多人极度不愿意认同先进的现代生活理念。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传统固化了我们的思维方式,既定习惯一下子很难破除,本来商业经济方面就处于欠发达状态,集约化生产发展又受到重重限制,即使我们那时有人掌握了一些近现代的科学知识,恐怕也会因为全无付诸生产实践的机会而遭到人们的忽视。你们知道,如果没有系统性的社会产业支持,单纯的科学理论知识顶多只能纸上谈兵、跟玄学一样成为某种思维游戏,或者用来制作些灵巧的小机关变个戏法,在街头娱乐娱乐无知的人们,仅此而已。

原本我们的学术文化中就没有排斥技术进步的内容和倾向,尽管像道家等一些对现实抱有消极态度的学术流派从根本上不相信单靠技术进步便能解决大多数社会问题,甚至有些人会认为技术最多只能暂时掩盖问题,或临时缓解矛盾、推迟冲突的暴发时间,如果核心问题得不到彻底解决,积累到某种程度的社会矛盾早晚会显露出来。还是那句话,唯有王道才是文明的永恒真理,不论在任何技术条件下,只要人们的意志是统一的,再大的灾难都能共同面对,而假设技术方面已是巧夺天工、有如神力在握,可人们的意志却依旧四分五裂、互不相让,那么用不着什么灾难,人们会自己把自己消灭殆尽的。就如同传说中上古时期曾发生过的一场水神与火神的大战一般,共工和祝融两位拥有巨大力量的神明在战斗中破坏了天地的结构,差点将所有人卷入灭顶之灾,好在传说中有勤劳、慈祥的人类之母——女娲的存在,她用尽气力修复被损坏的天地,拯救天下苍生。但是现实中人们或可拥有翻天覆地的能耐,却绝对不能指望像神话中那样依靠仁慈的神明替自己收拾残局。

由于以上认识,加之我们后来固执地认为只有封建帝制才是通向王道的最佳途径,导致我们一直以来都将大量的智力、财力资源投入到封建伦理道德体制改善以及相关社会政治理论研究方面,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对社会生产技术方面的升级改造。更别提还有封建统治者保守的执政思想导致不愿意增强跟外界的交流、学习,我们本身又没有广泛开拓殖民地的传统、只有自给自足的农业生活方式,也没有类似“大航海时代”那样的刺激大规模机械制造并推动社会向工业化生产方式转变的历史机遇,最终就造成我们在封建末期只能循规蹈矩、固步自封,完全不明白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和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只能像个痴呆的老人似的,茫然地看着莫名其妙地发生着剧变的一切事物,连与新兴的现代科技文明对话的基本能力都几乎全部丧失。

不可否认,我们在封建后期的确陷入了社会发展理念上的重大误区,选择了错误的方向、在错误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致使整个国家在近代历史上全面衰落,民族精神受到外来观念的冲击,自身独特的文明形式也遭到了前所未遇的威胁,要不是有广泛保留历史古籍和研究资料的习惯,恐怕你们就看不到很多与我们有关的信息记录了。可是,无论后来的那些错误是如何产生的,我们最初的信念与理想应该是没错的,华夏文明的思想原则应该也是没错的,君子爱财理应取之有道,人们的健康生活离不开物质利益的供养,每个人对利益和财富的追求更是自然而然,但人能够有所追求实际上依靠的无非是自己的权力意志,再多的财富再大的利益都代替不了那最根本、最重要的意志,用意志谋取利益是正当的,然若企图用利益去牵制、掌控或收买别人的意志,岂非奴役之行为?无论用来支配他人意志的利益工具是金钱、食粮、美色引诱,还是皮鞭、枷锁、恐怖酷刑,无论采取诱导或剥夺的外在形式,其本质皆一般无二,都是违背王道的野蛮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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