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行李近尾声,素哼着小曲,正犹豫是否要多带一件厚毛衣和两条加绒打底裤?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打算查查湖南未来一周的天气。
“我今年回不去了。你晚上打电话跟家里说一声。我有些事要处理,手机这几天都不方便接电话。”
首入眼帘的一条未读信息,犹如气味浓郁且不讨鼻子欢喜的白醋一般,打开即让素内心不爽。
“什么鬼!你干嘛不方便接电话?”素胸有愠怒地按下发送键,顺手灭了屏幕亮光,向沙发飞甩手机。
嘀咚,柔和的信息提示轻响竟比手机撞击沙发的啪嗒声还惹人烦。弟弟旭六月中旬突然与家中失联之劣迹尚未因时间流逝而冲淡,眼下临近年三十,莫名其妙又来这么一出,硬生生破坏素回家的大好心情。
“工作突发事件,你帮忙说下。”
模糊不清的简短回复瞬时加热素胸腔的怒气,她猛戳几下手机,干脆去个电话。
“嘟……嘟……”打通不过5秒转为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素重拨,结果一样。
嘀咚,通讯软件信息提示声再响。
“都说了不方便吖。”
犹吃闭门羹般的答复,升温加重素的火气,而更重的则是疑虑。六月中旬那次,连着两天给弟弟电话的母亲,因联系不上旭,第三日一大早便电话给素。孩子工作在外,突然失联,当妈的,一着急,难免往坏处想,他会不会被骗进传销组织?去过弟弟公司的素,听闻母亲的忧虑猜想,也跟着担忧起来。她心生一计,“我今天在东莞出个小差,离你公司很近,中午一起吃个饭?”信息发出,没曾想会即刻得到回复,“你在哪里吖?”“现在就在你公司门口,有点东西给你。到公司没?我现在拿进去?”不过几秒,素的电话铃声响起,一个东莞的陌生来电。
虚惊一场。原来弟弟旭刚买部新手机,换了个手机号。因订单增多,作为生产主管的他近几日常加班,回到宿舍已深夜。他确实在旧手机看见母亲的来电,可夜太深,父母不用通讯软件,又不看手机信息,故不便回电。待到次日,却易忘记。“换号也不说一声!等下抓紧打个电话回家,你老妈担心到着急上火啦!”素再次强调。“知道,知道,等下再打。”旭敷衍中夹着无奈,“她没有急事哒,说来说去都是结婚的事……”
他不会还像六月中旬那次一样不懂事吧?素特地在信息文字前加两个闭眼侧头的滴汗表情,迫切凸显不满,“到底有什么不方便?”
“我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所以你帮我打个电话说一下。”
觉出不对劲,素试着问,“和你老婆吵架了?”
“没有。”
“那干嘛不回去?你们公司做饼干糕点的,要加班也是节前加,都快年三十了,还突然说加班?你和你老婆是不是真吵架了?没钱回家?还是?”
“我真的走不开,我们没有吵架,你帮我跟家里好好沟通嘛!”旭的回复传递给素,他不想却非得极力遮掩的无奈。
“为什么不自己说呢?我替你说,不是很奇怪?”
“我真的有事,想让爸妈过完年再说。你就先帮我打个圆场嘛!”
铁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了解弟弟的素可以肯定,“方便跟我说吗?如果真的不能给爸妈说,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小孩要流掉,不健康。这几天我和她都要检查,看看是哪里出问题。”
得知答案,理性脑袋冷不防一颤,素快速平静下来,“我身边有些人,头胎不注意都有流产过,没事的。检查清楚,对症解决就好。”
“不是流产,是畸形,所以被迫要流掉。”
“最好去大医院,确认后再做决定。”
“嗯,东莞市最好的医院了。家里你先帮我圆个场,起码让家人先过个好年。”
“没事的,打个电话回去说清楚就好。”
“现在心情不好,她又一直在哭,不想说。”
要不要现在就跟家里说呢?素瘫坐沙发上,借穗城夕阳余晖翻看刚与旭的历史对话。耳际旁,母亲愉悦的话音那么清晰,仿佛不是两日前,而是发生在当下。电话那头,母亲不再唏嘘长短,唠叨弟弟还不结婚,再不结婚她就老了,老了就没法帮忙带孙子的千篇一律忧虑,而是呼吸都散布笑意地盘点她近日给弟弟打扫婚房,准备添置新家具,买了多少只乌鸡预备为儿媳煲汤等事。
“喂,爸。我弟有跟你说他过年不回家吗?”
“没有哇。听你妈说,他前几天打电话给她说,票已经买好了。”
“他刚发信息跟我说,公司临时加班,今年过年不回去。”
“哦,这样。等忙完了,年后回来也一样嘛。”父亲一如既往的平静打消不少素心中的顾虑。
哪怕未全消除,素也忍不住实言相告。
道出真相,电话那头,顿两秒,声调稍有抬高,“我早就跟他们说过,怀孕要尽早到医院做检查呀。拖到四个月才去,有问题也预防不了啊!”此话一出,不等素后悔,父亲自觉不合适地将语调舒缓如常,“不过,提早检查出来有问题也是件好事。都还年轻嘛,怕什么,没什么好想不开的。国家不是一直提倡优生嘛,欸,住公路边那个老定,他儿子上个月去民政局领结婚证,人家还给他们免费提供婚育检查的什么券呀……”
挂了电话,心情明朗许多的素,正编辑消息让当事人弟弟也减减负,来电了。
“你弟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啊?”母亲迫不及待提问。
“估计还在医院做检查吧。”
“他们还在医院做检查啊?哎,到底怎么回事呢?怎么会畸形呢?哎,之前你爸早叫他们去检查,他们一直都没去。哎哟,我们家以前一直也没有这种遗传呀,怎么搞的呢……”
“哎呀,你问我,我问谁?”素强行打断,“这么着急打电话给他们问什么嘛!他们两个现在心情都不好,你急什么急啊?”不知是母亲刚才的话,还是对母亲的记忆,使她如此不耐烦。
素记得去年春天,母亲中午参加完工友女儿婚礼那天,是她在家吃过滋味最为杂陈的晚饭。整顿饭的时间,母亲仿佛一个二胡拉得不怎么样的演奏者,断断续续,吱吱呀呀,有一搭没一搭,没完没了,全无头绪地“弹唱”无限忧虑。一会儿念叨谁家孙子出生了,一会儿聊到娘家侄子结婚了,一会儿又道自己一年比一年老……父亲像习惯了似的,自动屏蔽,注意力在饭菜与新闻联播之间自由切换。母亲看看父亲,又看了看素,对着自己的碗饭说,“你看你爸,从来就没担忧过,晚上睡觉呼噜打得响响的。”听这话,父亲的目光从电视屏幕方向转投至母亲,像是没听清地问了句,“担忧什么?”“我说,你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一点都没担忧过她嫁不嫁人。”父亲与素对视一眼,后转向母亲,“她又不是不正常,有什么好担忧的?”“正常?那你说50岁还不结婚那个五媚正不正常?你都不知道人家会说多少闲话。”“一样吗?乱戴帽子,乱穿鞋,完全乱套,你知不知道!她现在才二十五六岁,急什么急?随便找个人嫁了,过得不好,谁负责,你负责吗?”素头一回亲耳听见父亲动怒回应母亲的唠叨。“过得不好?怎么会过得不好……”母亲没听懂,继续弹唱,父亲注意力转回电视屏幕,屏蔽开启。
母亲的喋喋不休让素练就不请自来的对抗性防御机制。弟弟不回家一事,母亲刚开口,素的防御机制即刻启动,“你越急,人家越烦,除了添乱,能有什么用呢?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关心人啊……”
“没有,没有,没有,我不是急,刚才你爸跟我说了,我知道的。”母亲刻意缓和语速,“这些事很正常。嗯,我听叔婆说,现在家里这边的社区卫生中心有给孕妇提供免费体检,保孩子健康的,如果你弟他们早点检查就好了。嗯,嗯,是这样的,我现在就担心你弟不懂怎么照顾人,这些女人的事,就想要跟他说一下比较好……”
2018年春天,那个不回家的秘密犹如炮竹声,藏不住,有点惊人,却也平常。那年春天,旭带老婆回家了。那年春天,团圆饭桌上的畅聊嬉笑声,最叫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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