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疫2022》(4)

柳莺把目光再次投向周围的宿舍楼,除了乱哄哄夹杂着“加油,加油”的喧嚣声,就是窗户大小一方方白炽灯的冷光,她仔细环顾四周,想不明白这声音出自哪里。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又是左前方,宿舍楼甬路上,两队推着拉杆箱的队伍从树荫下探出头来。紧接着,右边正对柳莺方向的宿舍楼入口,同时出现一队拉着拉杆箱的队伍排着纵队鱼贯而出。一低头,她又发现自己所在的六号楼下也有拉着行李箱的学生从宿舍楼走出来。

柳莺目不暇接,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一会又看看楼下,只见一个个宿舍楼入口像极了大张的嘴巴,推着拉杆箱的学生被这张嘴巴一个一个吐出来,随着从宿舍楼出来的人越来越多,队伍也越来越长。一开始是一队,后来两队三队,学生们出来后就在宿舍楼前排起队伍,薄薄的人墙一层层变厚。

等柳莺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四周围所有的宿舍楼,都出现同样的情形,推着拉杆箱的学生正潮水一样从宿舍楼涌出来。一时间,围着中心花园的回形甬路上站满了挨挨挤挤的学生。

柳莺这才明白,那轰鸣声不是别的,就是学生人手一个的行李箱,千万个支撑行李箱的滑轮和水泥地面摩擦便发出类似于重型机械作业的轰鸣声。柳莺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威力如此巨大……她目瞪口呆看着楼下突然出现的千军万马不知发生了什么。

学生源源不断从宿舍出来,每一队前面都有辅导员或者管理人员带领,他们像交警一样打着各种手势,嘴里大声说着什么,站在六楼阳台的柳莺完全听不清,她猜测,大概是指挥学生,站到哪里,如何排队等等吧,学生在指挥下或者向前或者拐弯,站好后便停下来等待……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从柳莺所在的六楼看下去,她眼里便只剩一个个晃动的脑袋,还有学生眼前萤火虫一样闪着亮光的手机屏幕,以及荧光反射下学生的一小点脸。随着学生排队站定,轰隆隆的声音渐渐弱了,随之而起的是楼下学生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四周围宿舍楼里的学生们也没闲着,都像柳莺一样探头窗外,冲楼下喊着“加油加油”,楼下便也冲着楼上喊“加油加油”作为回应,这热闹喧嚣的场面完全冲淡了越来越浓的寒意。突然,左边人群中传出了一阵欢快的歌声“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看来,今天是某个同学的生日。

柳莺所在宿舍区是个回形结构,四周围都是宿舍楼,中间是个小花园。她目力所及除了能看到周围的宿舍楼,就是宿舍楼下的小花园光影斑驳的树木,以及甬路上挤满的学生。

她独自揣摩,学生虽然都拉着行李,自然是要被转运去方舱了。她头皮发麻看着楼下数不清的小点点,心想,这么多人,有那么多地方容纳吗?柳莺又想,我眼前看到的只是一半人,三万人的学校怎么可能只有这一个宿舍区。其实,就在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个宿舍区,此时此刻,那个宿舍区的景象和柳莺所在的宿舍区一般无二,楼下也站满了等待转运的学生。

这些学生只能是被转运的感染者。柳莺痴痴看着眼前的一幕心有戚戚:也不知道这些学生被转运去哪里,转运后会是什么情况。她忽儿想起,下午时她正和小张老师在宿舍聊天,赵赵老师脸色铁青推门而入,冲着坐在桌前的二人说道:转运到东城的学生闹情绪了。

为啥?柳莺问。

嫌弃环境不好吃的也不好,据说还没有暖气。赵赵一歪身躺在自己床上:方舱都是临时的,有的是刚刚竣工的建筑,配套设施完全跟不上。

那这样的话,学生有意见也正常,无论吃的住的肯定比不上学校。柳莺思忖着说道。

就在柳莺看着楼下转运的学生回忆往事的当口,楼下的学生突然发生一阵骚动,她正要看个究竟,耳畔又想起轰鸣般的声音,柳莺已经知道,那又是行李箱滑轮摩擦地面发出的巨响。原来,学生们正在辅导员带领下,推起自己的行李箱移动脚步有序行动,他们全部向着同一个方向移动,那是宿舍区和教学区的交汇处,也是宿舍区通往教学区的必经之路。出了那个夹道就是教学区,出口外正停满排着队的转运大巴,一队队整装待发的学生,在老师指挥下秩序井然往外走。

柳莺惊叹学生的纪律性之强,人那么多却纹丝不乱,同学们拉着自己的行李箱踩着前面队伍的道路,墨线打好了一样不偏不倚顺着既定道路往同一个方向走去……前面一队行动后面一队准备,一队紧跟一队大步往外走……

人说风筝不断线,宿舍楼外停着的巨大的转运大巴就像风筝,学生排队形成的线被风筝一点点收走,似乎线有多长风筝肚子里都能收得了盛得下……

柳莺看着楼底下站满的学生,想不明白以这样的速度啥时候才能全部走完,她静静站在六楼楼道的小阳台上,看着学生们一个一个排队往外走,楼下站着的学生似乎总不见少。

柳莺站了半天,腿有点儿酸痛,便转身进了楼道,坐在紧邻阳台的床上休息,全身防护服,小床坑坑洼洼,何况楼下响声喧天,她毫无睡意,坐在床上支起耳朵听着楼下不间断的人声和行李箱的辘辘声。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响声才一点点减弱归于平静。柳莺意识到,感染的学生终于走光了,她由不得又站起来走到阳台,趴在栏杆上探头楼下。果然,宿舍楼下一片空白,路灯打在空荡荡的甬路上,甬路即刻变成一条反着光的亮亮的白线,除了宿舍楼前形单影只几个全身防护值夜班的老师,哪里还有学生的踪迹。

那么多人那么多学生就像人间蒸发,全消失了看不见了。柳莺感觉像做梦,此一时彼一时的反差让柳莺惊叹不已,那么多学生,居然都走了,哪个方舱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刚才那样子,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大几千的人一个不剩都走了……

楼下已经没什么可以吸引柳莺。转身进了楼道坐在床上,她脑海中频频闪现刚才的一幕幕,嘈杂声轰鸣声加油的喊叫声还有生日快乐歌……她全无睡意,就是睡不着,怎么办?柳莺又想起还没有收拾的满楼道垃圾。她带上双层手套,开始小心翼翼处理垃圾。

她先把专用的黑色垃圾袋两个一组套好了,再把学生的小垃圾袋放进去,两三个小袋子垃圾装一大袋。大袋子不结实,昨天有粗心的老师只顾往里塞垃圾,结果往楼下搬运垃圾的老师拎到半路,垃圾袋撑破,里边的卫生纸盒饭汤汤水水撒一地,害得大家返工不说,还十分危险。

柳莺在工作群看到有老师反应这个情况,因此倍加小心。她用了双层黑塑料袋这样更结实,不敢装满这样更稳妥。柳莺低头猫腰收拾垃圾,不知不觉汗水便浸透了衣服,防护服本身不透气,从头到脚处于密封状态,稍微活动就会热汗直冒,更何况她这一顿重体力。

整个楼道收拾利索之后,柳莺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想:哼,至少今晚上能保持干净整洁,至少我这晚上睡觉不用对着一楼道垃圾……

柳莺又把垃圾集中在楼梯口,一个个打结扎紧,用胶带封好,喷了一遍酒精,然后一袋袋拎到楼梯拐角处,等第二天运送垃圾的志愿者上楼来处理。

垃圾清理完毕后,柳莺拿起酒精喷壶冲自己带着手套的手一股股喷洒上去,再像洗手一样双手揉搓,直到湿淋淋的橡胶手套变得干燥,她才把手套褪下来顺手扔进垃圾袋。

柳莺径直走到楼道尽头她的简易床前,拿起床上的备用手套,撕开包装重新套上。这是学化学的王书记特意提醒她们的。一定要带双层手套,第一层手套用胶带直接固定到防护服袖子上,这里层手套就一直戴着,而第二层手套不用和防护服袖子十分连接,保持随时更换。这样以来,肌肤永远不会接触空气,却能保持双手永远干净不被污染。

收拾完垃圾再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柳莺终于有了一丝困意。她和衣侧卧蜷缩在床上,顺手扯开被子搭在身上……猛然间,楼下又传来行李箱滑轮摩擦水泥地的声音,那声音箍地而来似乎就在耳边,柳莺一惊从床上弹起来,狐疑道:怎么,又有学生要转运吗?这是第二批吗?这样想着她已经站起身,再次来到阳台往外张望。果然,楼下又出现许多拖着拉杆箱排着队伍的学生。柳莺打量着楼下的情景,纳闷地想:为什么不一次组织拉完,还要来个第二遍,这无论学生还是组织的老师也够折腾的。

柳莺突然愣了。她发现情况有些异样,这些排着队伍拉着拉杆箱的学生不是往出口方向走去,恰恰相反,是从出口方向向宿舍楼方向走,柳莺意识到:学生不是往外走而是往里走。这是什么情况?柳莺又开始纳闷,她连续问了自己几个为什么,之后想到了一个答案,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这个貌似反常的场面。那就是:这些学生和刚才转运那批不一样,这些学生是从方舱回来的。她们应该是在方舱隔离治疗痊愈后,再次返校的学生。柳莺觉得唯有如此才能解释现在这种状况。然而,柳莺想错了。

回来的学生数量上明显不很多。大约半小时后便归于一片寂静。柳莺再看时间时,已是凌晨四点钟模样。困意奔涌而至,她不管三七二十一躺倒床上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柳莺才确切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那出去的果然是拉往方舱的学生,那回来的也是其中一部分,这回来的一小部分同学是因为方舱盛不下,不得已又被拉了回来。而柳莺不知道的是,那晚只是转运的序曲,真正的转运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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