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6日
好头颈何人来砍
隋炀帝命丧江都
当李密打到东都洛阳时,唐王李渊也占领了长安,扶立隋炀帝的孙儿杨侑做傀儡皇帝,黄河流域被两位姓李的人瓜分了。
炀帝住在江都(扬州),心里惶乱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只是仍旧每天山珍海味,醇酒美人,过一天算一天。
炀帝常常在退朝后避开众人,改换衣装,头上缠着帛巾,身上穿着短衣,拄着拐杖,独自踽踽步行,徘徊在亭台馆阁和小桥流水之间。【618.3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馀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
有时还在乡村小径上流连,完全不像个残暴自负的皇帝,倒似失意潦倒的老秀才。在这种时刻,他才有一种解脱人世苦恼的感觉,听傍晚的渔歌,看夕阳的落晖,偶尔还传来盲翁卖唱的悲凉之声:
杨柳青青著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
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从戎向边北,远行辞密亲。
借问阴山候,还知塞上人?①
他听得出来,这些歌儿,都是北征高丽时,不满的战士和百姓唱出来的怨愤之声。他不愿回忆那些倒霉的岁月。受到歌声刺激,宁静和孤独便暮然消失,变得激动狂躁,然后又是感伤和泄气。他不由自主地掉转脚步,回到行宫,继续饮酒作乐,得过且过。
炀帝懂得天文占卜,爱说江东人的吴语。夜里,他仰观天象,跟萧皇后唉声叹气:“外面好多人在打主意,想整掉阿拉,让他去整吧,阿拉不会比陈叔宝差,少不了作个长城公,侬总能做得沈妃子吧?别管他,喝侬的酒!”
有时,炀帝拿着铜镜,照着自己的头,左顾右盼,跟萧皇后苦笑:“好头颈,谁当砍之?”【618.3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沉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
意思是这么好的脑袋,给谁来砍掉呢?萧后听了,很是惊讶,问他何必尽说些不吉利的话。炀帝反而哈哈大笑:“贵贱苦乐换着来嘛!俗话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从先帝到我,你算算看,不是整整三十年吗?有福也让别人享呀!要砍就砍,有什么不吉利的?”看来,炀帝已经作好了亡国的准备,破罐破摔,不打算回洛阳去了。
炀帝身边的文武官员和侍卫随从,大都是关中、洛阳一带的人,家属多留在东都,自然急于回去,因此,谋反叛变的事经常发生。【618.3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炀帝没有二话说,就是一个“杀”字。谁要劝解,马上加以“煽惑人心”的罪名,拉出去处斩。人们忍无可忍,互相串连,要采取大的行动。【618.3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
大臣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等人先放出风声:“陛下怕侍卫们造反,酿好了几缸毒酒,准备在宴会上毒死北方人。”这样一来,北方人从上到下抱成一团,瞒着炀帝,积极地行动起来了。【618.3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
叛变开始,司马德戡请炀帝上马:“文武百官都在殿外,要求回洛阳,陛下应该亲自去解释。”【618.3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
炀帝看马鞍和疆绳破破烂烂,有失威仪,不愿上马。等换成新的,才极不高兴地跨上去。裴虔通牵着缰绳,提着腰刀,把炀帝引出宫门,军士们欢呼鼓噪:“打回老家去,不愿住江东!”【618.3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
字文化及凭着父亲宇文述的余威,当了右屯卫将军,是朝廷的首要人物,也是这次造反的主谋。他看到炀帝出来,便大声地骂开了:“这个老东西,带出来干什么?给他一家伙算了!”【618.3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
炀帝并不胆怯,直愣愣地望着周围。裴虔通和司马德哉又把炀帝带到寝殿,拔出刀子,横眉怒目,全然没有人臣的样子。
炀帝看看眼前的情形,自知不妙,长叹一声:“唉,我有什么罪,落得如此地步?”【618.3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
意思是质问大家何以咄咄逼人。马文举抡了抡手中的单刀,厉声喝道:“陛下真不知罪么?你离开宗庙基业,到处游逛,在宫里奢侈荒淫,在外边不断征伐,无数青壮年战死塞外,多少孤寡痛不欲生,盗贼蜂起,百姓不安;你专听谗言假话,拒绝劝导和忠谏,掩盖自己的恶行,能说没有罪吗?”【618.3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
炀帝也不服气,大声嚷道:“我的确对不住老百姓,至于你们这些人,富贵荣华样样有,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今天的事,是谁在领头?”【618.3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
司马德戡脸色严峻,高声回答:“普天同怨,何止一人!”【618.3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
宇文化及叫封德彝宣布炀帝的罪行。炀帝直愣愣地瞪着他:“你是个文人,怎么也跟他们一起干?”德彝被问得脸红脖子粗,悻悻然地走开了。【618.3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
裴虔通勃然大怒:“杨广,你何须多说?独夫民贼,人人得而诛之!”
当时,炀帝最心疼的小儿子杨杲,才十二岁,拉住父亲的衣襟,号哭叫闹。虔通手起一刀,孩子倒在地上,鲜血飞溅得炀帝一身。炀帝晓得死期已到,就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动刀子是不行的。拿鸠酒来!”【618.3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
马文举不答应,叫军士把炀帝按在地上坐着。烦帝解下腰带,交给军士,军士一把套住脖子,顺手一勒,很快就溢死了。【618.3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
本来,炀帝自知天怒人怨,早已藏好一瓶鸡毒,以防万一。他常跟妃妾们说:“要是贼人来了,你们先喝,再给我喝。”岂料变起仓促,左右全都逃光了,想要毒酒,竟没人来管,只得被人勒死。萧皇后命人拆开床板,钉成一个棺材,把炀帝和小儿子的尸体装好,殓放在西院流珠堂。【618.3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宇文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理朝政。假借萧皇后的诏令,强迫秦王杨浩当皇帝,作为傀儡,同时派人监守。【618.3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
这时,天下形成三分之势:李渊在关中,李密在河洛,宇文化及在江东,展开了新的搏斗。
①两首诗载于逯钦立辑《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隋诗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