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真楷模 千古最真人——再读《苏东坡传》

自从去年10月份进宫看了《千古风流人物》的苏轼主题展,东坡的诗词气质好像就一直围绕着我:叶嘉莹先生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中用“一蓑烟雨任平生”消解人生的苦难;在“思维导图背古诗”的训练营中,感受到大家普遍对苏东坡的喜爱;身边的朋友心照不宣的从生活的不同场景联系到苏东坡;就连豆芽儿,在看《漫画唐诗宋词》时,也独独偏爱会做各种美食的苏东坡,每晚睡前读诗也都成了东坡先生的专场。

从诗词作品中了解苏东坡,渐渐的,发现这只是他复杂魅力的一个方面,这位集政治才能、学术造诣和文学修养于一身的千古名人,还有着天真烂漫、温柔敦厚、旷达睿智的一面,真可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林语堂先生感叹到: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癖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已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同时又赶紧补充一句:“可是这些也不足以勾绘苏东坡的全貌。”

我也终于在反复读《苏东坡传》中领略其一二,画出了他的人生轨迹图,一窥其风采。


纵观苏东坡跌宕起伏、颠沛流离的一生,按生活经历划分,正好经历了两次“在朝-外任-贬居”的过程(此观点来自于王水照先生)。在朝期间最高官至翰林、为皇帝草拟诏书,广开言路、坦直无畏、直言进谏,却始终深陷朋党之争,主动谦退外放。在外为官时又表现出其“能吏”的一面,兴建工程,稳定谷价,疏浚盐道,解百姓于危困之中。贬居时期则是他个人精神超越、文学创作的巅峰期。不管身处怎样的境地,都能随遇而安,做自己力所能及最好的事,向内探寻、向外突破,这就是人生最好的方向和态度吧!


【在朝】

苏轼有一个辉煌的起点,二十几岁时几乎就要中状元,几代皇帝都想把他当作以后的宰相来培养,后来历经沉浮,在元祐元年,连升三级,被封为翰林学士,掌管内制,成了参与决策的政府要员和朝廷的喉舌。却“积习难改”、嫉恶如仇、遇有不惬心意之事,便觉得“如蝇在食、吐之方快”;同时不拘泥于政党派系,虽然反对新党,但结合在地方官的实践经历,认为新政中的“免疫法”也有优长之处,主张修正保留,由此,又得罪了“同一阵营”的旧党同僚,内外交困,屡遭攻击。妻子朝云都打趣他是“一肚子不合时宜”,他也常说要慎言避祸,却依然心直口快、诗如泉涌,掷笔笑道:“我真是不可救药”!

【外任】

苏轼先后两次在杭州任职,第一次是熙宁四年,被任命为为杭州通判,此时已经因为反对“青苗法”卷入党争之中,身为地方官却要执行自己反对的新法政策,令他很不开心。好在苏轼善于自得其乐,于是逃向大自然,而自然之美的绝佳处,在杭州随处可见。杭州的美景、美食、美人和文人朋友,都在这个时期激发了他蓬勃的创造力。“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直到现在,都是公认表现西湖最好的诗。

三年之后,苏轼被调往密州担任太守,政治环境依然险恶,他却不改初衷,针砭时事,在日后引起是非。在难过沮丧的岁月里,心境开始走向安详平和,洒脱不执著,越发喜爱陶渊明的诗词境界,写给弟弟子由的《水调歌头》和纪念亡妻的《江城子》都是在密州创作的。

很快,他被调往徐州任职,也就是苏轼的“黄楼”时期,这是他首次以行动为人所知,展现了他干练的行政之才。到任三个月,洪水就到了徐州,苏轼亲率当地军民筑堤救灾,深受当地老百姓的爱戴和景仰。

但这并不改变他在“党争”中的命运,突如其来的“乌台诗案”将他跌入谷底,被贬黄州,使得苏轼开始通过内在的精神力量解决心灵的苦闷,在大起大落之后,超然旷达,不愿在政治游戏中消耗自己,在52岁身居高位时,请求外放,回到杭州,任浙西军区钤辖兼杭州太守。

他用太后的恩宠,请求特别拨款,给全城实现了公共卫生方案,包括一个清洁供水系统和一座医院;又疏浚了盐道,修建西湖、稳定物价,不惜与朝廷和浙西邻省官员意见相左,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只身展开救济饥馑的工作。在著名的西湖十景中,“苏缇春晓”和“三潭印月”都是在苏轼的主持下修建的,而初心却是为了解决水源,清理水草和淤泥,防止海水倒灌等实际问题,再结合审美和意境的整体规划,最终形成了今日西湖的基本格局。

【贬居】

苏东坡晚年自述“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虽然有些自嘲之意,但是从文学成就来看,这三个贬居时期却成就了他诗文艺术上的爆发。

在经历了人生最大转折“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身无分文,务农为生。经过漫长的心理调适后,重塑了坚定而洞达的世界观和人生观,完成了从苏轼到苏东坡的蜕变。

我们经常太过强调苏东坡积极乐观的一面,很容易忽视黄州的这次贬居给他带来的心理打击。那时他45岁,正值壮年,却要在这江城蛮瘴之地,眼睁睁地看时光流逝,任凭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他不得不重新思索安身立命之计,困顿节俭、躬耕自济,巨大的心理落差可想而知,他留下的书法真迹《寒食帖》,将一位流放者的沮丧和痛苦展现到极致,一笔一画都如泣如诉。

倘若问哲学有什么用处,苏东坡给了我们最好的解释:如果没有哲学,你将撑不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在贬居之前,佛禅对于苏轼来说,更像是一种仅供谈资的闲聊,到了黄州之后,佛教成了他排解苦闷的精神良药,而后来贬官惠州、儋州,佛禅的精神已经渗入他的骨髓,成为他安顿生命的精神支柱。

从“三咏赤壁”中,可以看出他超越解脱的心路历程。《念奴娇 赤壁怀古》时怀想“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感慨“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而他自己,经历了“乌台诗案”后,却已“早生华发”,“人生如梦”,面对这壮丽的山河,思绪纷飞,故国神游,觉而自笑多情。虽是一片无奈,也仍有未尝泯灭的志气在。

到了《赤壁赋》时,已经是转悲为喜,通过主客问答,化解内心的矛盾。“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任何事物都同时具有短暂和永恒的两面,于是,从“变”推出必定与其共存的“不变”:“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指出“而又何羡乎?”,羡慕本身就体现了一种欲望,一个人本不该占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天地间自然的清风明月,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而且“取之无禁、用之不竭”,“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超越得失的心灵,才能完整的感受和拥有天地之美。自此,苏东坡成功完成了心理调适,对什么都不再介怀,顺其自然,在《后赤壁赋》中呈现了解脱和宁静的心灵状态。

一曲 《定风波》,让我们看到了明镜透彻的苏东坡:“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不管境遇如何变幻,都如过眼云烟,无所计较,“也无风雨也无晴”。

但苏东坡并非因此厌离尘世,而是在明白宇宙和人生的真谛后,以超越的心态,继续游戏人间。走出困境之后,他开始认真生活,插秧种菜、自盖雪堂,发现黄州的鱼好吃,写出了“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看到猪肉极贱,“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颇以为憾,发明了“东坡肉”的做法;哪怕是吃野草青菜,他也能安慰你:“人间有味是清欢”;依然幽默直爽,在和好友陈季常聊天时,笑称他妻子是“河东狮吼”。

没过多久,苏东坡就已劳有所获、衣食自足,广施仁爱之心、为当地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事。他痛心当地有溺死初生婴儿的野蛮风俗,成立救儿会,筹募善款,帮助贫苦的人家养育婴儿。

如果说在黄州,苏东坡对朝廷还寄有希望,到了惠州和儋州,则彻底完成了“由臣到人”的转变,虽然一再被贬,却再也没有过去的彷徨痛苦,反而有一种卓尔不群的优越感。到了惠州,看到“岭南万户皆春色”,怡然自足,炫耀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开始在家酿酒,以酒互赠,还发明了烤羊脊的吃法。也许是终生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对“家”的执念让他到哪都想置业安家,倾其所有盖了白鹤新居, 却在刚落成大概两个月光景时,接到远谪海南岛的命令。据说还是因为他写了两行诗,描写在春风中酣睡的午后,政敌章敦看到后,觉得他日子过的太舒服,所以再予打击。

年过六旬还被贬到当时的“蛮荒之地”,但苏东坡居然像鲁滨孙一样,依然活的洒脱,兴致勃勃地自己酿酒、做墨、学医、研究美食,在故宫“千古风流人物”的展览上,看到了他此时写给幼子的《献蚝贴》,详尽烹饪方法,还开玩笑说:“每戒过子慎勿说,恐北方君子闻之,争欲为东坡所为,求谪海南,分我此美也。”一副老顽童的样子。

从黄州开始,远离朝堂的喧嚣,苏东坡就开始著书立说,一直到儋州,终于完成了《易经》《论语》和《尚书》的注疏,还和陶诗124首,与陶渊明展开超越时空的对话。


终于,元符三年,苏东坡因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得以迁回内地。却在舟车劳顿中,旧疾复发,病逝常州。临终前,他对儿子说:“我平生未尝为恶,自信不会进地狱。”

方丈好友在他耳边说:“现在,要想来生!”

苏东坡说:“勉强想,就错了”。

这,就是他的佛道思想,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

“苏东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个记忆,但是他留给我们的是他那心灵的喜悦,是他那思想的快乐,这才是万古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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