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意志,与神

 并要释放那些一生因怕死而为奴仆的人。

——《希伯来书》2:15

每日清晨,空气里满是生命的喜悦,你的桌子上有一颗苹果。请问:你如何凭自由意志不去吃它?

倘若你认为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我表示歉意。我也要为我不受控制的手,硬要加上一些屁话道歉。请忽略“清晨”、“空气里满是生命的喜悦”,甚至“桌上”,若觉得妨碍的话。

当然,吃苹果,或是不吃苹果,都取决于你。你要说,你没去吃它,仅仅拿在手里检查检查其品相,或只在路过的时候盯着瞧了一会儿,或压根无视了这可怜的水果,岂不都是你自行决定的。总之,最后你就是没吃。

然而,你只是没吃,并不和你的意志有什么干系。不然的话,倘若屋里有只猫,一天下来,猫也没有啃苹果,我可以说猫是凭它的自由意志没去吃苹果吗?猫只是不爱吃苹果罢。但想到若把“猫也有自由意志”这个问题抛给心直口快的人们,也定是会相当惨烈的,因此得换个说法。

倘若我将一块石头摆在苹果对面,石头一天下来也没有啃这个可怜的苹果,我可以说石头是凭它的自由意志没去吃苹果吗?

要回答以上的问题,你得先查验自己有自由意志这玩意儿没有,如此,便绕不过一个根本的问题:人是否有自由意志。

人有无自由意志?

而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并不较为容易。

我们常人,大都是愿意相信如此的,至少我们感觉如此。我们感到如此“自由”,我们可以随心意任意而行。我们可以吃那个苹果,我们也可以不吃,我们可以突然一拳把它打飞,可以扔到地下给它踏烂,也可以温柔地洗净然后榨成汁——随你怎么想。

然而,科学搞得好的人这个时候就会跳出来指责你的不是了。如果我们的宇宙是符合决定论的,是逃不开因果关系的,是违背不了物理法则的话,我们的机体也同样如此,我们由物质构成的大脑也同样如此,我们的神经元及其间的相互联系也同样如此,我们的思维——由大脑产生的现象——也同样如此。这么一来,你的任何想头、决定都是被决定的,而非出于你的所谓的“自由意志”。

你肚子空空,或那苹果品相色泽诱人什么的,促使你的大脑生成指令:“去吃!”。

而缺乏促使你去吃的那些条件,或我给你的“凭自由意志不去吃”这么一条信息使你的大脑生成指令:“别吃!”。

“来彰显彰显自由意志!”这么一条信息又使你的大脑生成指令:“做出些出格的干活!”。因此你一拳把苹果打飞,或扔到了地上。至于你是拳打,还是脚踢,也取决于别的信号。

因为大脑只是一台计算机来的,一切输出都取决于输入和记忆来的。

所以,在强决定论(HardDeterminism)里是没有自由意志的容身之所的。

弱决定论(SoftDeterminism)在主张决定论的一切的同时,也留有席位给自由意志,使其可以在既有的选项中做自由抉择来的。这种做法在我看是十足的汉奸,“你既如温水,也不冷也不热,所以我必从我口中把你吐出去”(启示录3:16)。

另一方面,在那个对我们的物理世界不可谓不严厉的量子力学的方面,如薛定谔所言,我们这一切的有序是来源于无序。我们宏观世界的定律与准则,大多却源自量子层面的随机与“不定”。即使未来是被物理定律与因果链捆绑的,既然我们连同时测得一个微观粒子的位置与动量都无法做到(测不准原理),更别说掌握一个脑花里的全部信息了。

据有研究表明脑子确实会采用某种随机性。我们是有这种体验的。当我们汗流浃背,打开商店的冰柜,企图野蛮地攫取一瓶可乐时,倘若整冰柜全是同样唾手可得的可乐——当然,这首先会叫人为店家对可乐的爱吃上一惊——我们能够随便拿一瓶。若有人声称能精准地计算出这个被暑渴折磨着灵魂的汉子将要痛饮的是哪瓶,我是愿意立马放弃自由意志赶来观看的。

但是,且不说科学搞得好的人会争辩说你的这个“随便”也是由脑子生成的随机数决定的,不可测,或随机,似乎也与“自由意志”相左。若是意志,怎么能够是随机的呢?

有人提出,自由意志(FreeWill)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说法。你若自由地做出选择,那么这个选择一定是随机的——即非意志的;你若凭意志做出选择,那么这个选择是被决定的——即不自由的。我疑心这个人是不是英文不太好,人家说的“自由”的,是“意志”,而不是这个选择或哪个事件。

同样,脑子会采用随机性,“随机”只是一种方法,而所谓的“随机”,是脑子的行为,而不是脑子本身,况且,“选择”以随机为方式,岂不正是自由意志的体现吗?事实上,半瓶已经下肚,正打着嗝的汉子是具备这种能力的:随机拿一瓶,或掷色子,或采用自己的幸运数字,或采用圆周率小数点后第“自己的幸运数字”位的数字,或硬要傻乎乎地仔细挑选,或硬要白痴地致电母亲以询问意见。至于要选择哪种方式来选择可乐,他又可以随机,或用别的方式。注意,科学搞得好的人要嗤笑了,认为这种套娃行为无非是拖延节奏,恰恰证明了必有一个初始的“因”。

自由意志确乎不可以否认“因”,“因”是非常重要的,但自由意志的能力就体现在对“因”的审视,凌驾于“因”,然后可以主动顺从它,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也可以随机,等等。

当且仅当不同的可能性被拿捏住时,自由意志才会体现。

然而要达到这种状态——用我们中国人喜欢措的辞来说,要达到这种境界,是必须经过一个过程的。换言之,自由意志不是“属性”,人人皆有,而是“技能”,是需要发展的。

自由意志的修炼

不得不承认,我们欢快的现实世界中,人们大多不假思索地顺从着“因”。徜徉在街道上,突发巨响,你很可能循声转头侧身;等在十字路口,灯跳绿了,你很可能迈开步子;饥肠辘辘,你很可能吃饭。基于环境与社会,我们的行为即使不能完全精准预测,也很合乎条理、合乎逻辑。一切的规矩与规则业已牢固,我们只消遵循着日常,毫无自由意志似乎也行得通。因此哲学家们吐着唾沫星子,讨论着“僵尸”,辩论着“人若保存所有的机能但没有意识情感,是否同样能够取得如此的文明”。对于这种话题,我相信如果没有从我们慈悲的上帝来的什么神迹,争辩是不会止息的。

不是说这是一个坏处,我们在世的生活,信号一刻也不停息地输入,我们要一刻也不停息地作出反应,倘若时时刻刻让意志警觉,且不说做不做得到,至少也会疲惫不堪。我们的大脑,这个“好管家”,自动处理大多数工作,是对日常生活有益的。事实上,自打初降人世,我们确是依赖脑子的机械学习才达到今天,知识、习惯、语言、情感,没有这些,自由意志倘若存在也没有用武之地;若没有一台电脑,没有其硬件与程序,无论你是多么想打游戏也是打不成的。如此这般,我们若要自由意志登堂入室,更像是篡位,把人家打下的江山收入囊中。

如何篡位呢?就如一个想反抗家长的孩子会选择大吵大闹来搞出些动静,伏在“因”之下的我们,在一开始只有违背“因”,才能凸显自己的意志。不去随便拿一瓶而非要拿角落里的,不去观望那个你观望了也没什么用的声源,不迈开步子,不吃饭,才显得自由。注意,不是说你拿了角落里的,你不望,不走,不吃,就一定是“自由”,而是,当一套方案已成,已待实施而被你拒绝的时候,“自由”才萌生了出来。

这类似脑神经科学家哈格德(Patrick Haggard)说的“自由反志”(Free Won’t),当你可怜的脑瓜子制定了一个计划,干什么,何时干,一切准备妥当后,却要请示于你,你手持搅屎棍,一通乱搅,推翻了整个计划,然后你在高喊——“去他的!”——中拿起那个苹果,吃了。又注意,不是说必定得凡事都搅浑,凡事都造反,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大可以在不经意的小事——选哪双袜子,手机来消息时的反应等,和必要的大事上操练这种意志。如此,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达成,反叛成功,拿下了江山。

既已登基,一切的事务,生杀予夺的大权都在你手里,是准奏,是不准,是掷色子,是拖出去斩了,都在于你。但如已所述,操管一切事项是十分辛劳的,皇上自然会在一些事项上听任臣子去办,但务必谨慎精明,奸臣总会觊觎着皇权,也有蛮夷西夏企图推翻你的统治。

在皇位稳固的时候,不再需要常常胡作非为,相反,相比于不准奏,准奏更能体现陛下的精明与威严,这是权力的彰显。只有这个时候,你的权力才凌驾于这个国家,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才有本领,以自由意志来顺从“因”,以自由意志来不吃那个苹果。

你只有凭自由意志反抗了“因”,吃过了那个苹果,才有办法凭自由意志顺服“因”,不去吃它,如此才能达到真正自由的状态——用我们中国人喜欢措的辞来说,真正自由的境界。因为你若打头就不吃,乃是出于“因”的决定论之所为;若打头便自由行事,则无所谓“因”,吃与不吃是条件相等的选项,全出于“随机”,而你总有一天也会随机到“吃”。

我们的自由意志若尚未尝过反抗与顺服的滋味,终也是不自由。

世人对“自由”常有一种误解——如我们已讨论的——将其理解为随机,认为把我说的“不要吃”当作耳旁风才是自由。当意志完全凌驾于、且无视两个选项的“因”时,两个选项似乎成为完全相同的了,A与B变成了A与A,因此选哪个都一样,随机的。好像很有道理,但这是一种将“自由的人”等同于“自由的事”的概念混淆。自由的人不一定会做出自由的事,顺从还是反抗还是随机,他会选择,失去选择的能力,听命随机才是不自由的;反过来,做自由的事不代表其人自由,这一点我想西方世界已经为我们充分证明了。

对自由意志有些兴趣,而性子急,或已如厕完毕的人看到此处,完全可以跳到结尾,不会漏掉什么。不过我愿意加一句,倘若没有下面的这些话,或许我会觉得本文根本就不值得去写。

自由的概念,我不打算相信还会产生歧义。自由,即不受束缚,不为奴仆。

我们世人都是受缚于世界的,声色犬马,喜怒哀怨,要吃,要看,要从事性活动,我们从一生下来就不是“自由的人”。

用神学的话来说,是受缚于罪。

耶稣告诉犹太人,说真理必叫他们得以自由。犹太人感到纳闷,说我们从未做过奴仆,又怎讲必得自由呢。耶稣说,所有犯罪的,就是罪的奴仆。

而“世人都犯了罪”,“没有义人,连一个也没有”(《罗马书》3:23,3:10)。因此世人皆是罪的奴仆。

不消犹太人来愤懑,想必任何人都是要愤懑的,不消犹太人来问,想必任何人都要问的,我们如何都犯了罪呢,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社会的罪以法律为标准,这里的罪却是以神为标准,一句话讲,就是无人达到了神的标准。“罪”这个词也是由耶和华神自己提出,神对亚当的儿子该隐说:“你若行的好,岂不蒙悦纳?你若行的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创世记》4:7)”这里“罪”的希伯来原文「חַטָּאָת/khat·tä·ä’」,即“箭未中靶”。至于神的“靶”是什么,你只有自己去读了。

假如“世人都犯了罪”这话叫你有些情绪,我会猜想你是否将其当作了一条指责。它只是一条实验报告,报告表明没有一个人脱离了罪,没有一个人“中了靶”,因此,罪使人不自由。可为何会有罪,人为何会“未中靶”呢?神既是全能的神,为何不除去罪,为何不叫世人都“达标”呢?

神说了,“你若行的不好,罪就伏在门前”,可见是否犯罪,取决于人是否行的好。倘若你认为我说了一句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我表示歉意。我在这里是想玩味、强调神的“你若行的好……你若行的不好”,——这说明了什么呢,说明在罪的前头,人有“行的好”与“行的不好”的自由,说明了人有自由意志。

人类的第一次犯罪,便是吃果子的问题。神说“你不可吃,你吃的那日必定死”,这是一条非常强的“因”,而魔鬼仅仅说“吃了你不一定死”。换作是你,一个有理智,有意志的聪明人,会对“必定死”和“不一定死”作何选择呢?然而亚当夏娃硬是吃了。这真是用来解释反抗“因”的自由意志的最极端的好例子!

这样,我们“未中靶”,乃是因为自由意志,而“未中靶”又束缚我们使我们不自由。

所以,我们不自由,乃是因为我们自由。

我相信生活中不乏这样的体验:我们的束缚感往往不是因为没有选项,而是因为有选项。当一款你想买的服饰只在一家独家出售,你只需要带上钱就行,但若在十家都有售,你就要伤上一些脑筋了。你看似自由,晚餐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但进行选择就叫你不自由了;相反,你不会觉得呼吸是一件不自由的事,哪怕你的肺没得选,只能起起伏伏。

把那颗善恶树摆在那里的是神,容许蛇进去引诱人的也是神,换句话说,如聪明的人们早已疑心的,是神安排的这一次犯罪。神要人们犯罪。

我们的自由意志若尚未尝过反抗与顺服的滋味,终也是不自由。

神知道我们要获得真正的自由,必须经过不自由、犯罪的道路,必须在罪里以自由意志反抗罪的“因”,登基了,这才获得真正的自由,这才能以自由意志来顺服神,凭自由意志来“不吃那个苹果”(当然,登基以后,“罪”这个邻邦仍在,而你胜不了它,你必须做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即基督,此处则不展开)。所以神告诫该隐“它必恋慕你,你却要制伏它”。

我想这便是神所要的,要人凭自由意志来选择他,并其中的一切丰富与恩惠。

这是一个艰难,又艰险的工程。

我们要获得,不如说重获,自由意志,不仅要反叛自己,还要对抗外在的一切。兴许大多数人乐意就这么庸碌地过完一生,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妥,正如我看不出他们对自己生命的意义作何评价。

现在你可以拿起那个苹果来吃了,并思索一下,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自由意志来判断我所讲的想让你来判断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自由意志的话是否出于我的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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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

物理学否定了自由意志吗

从量子力学的角度探讨自由意志。在构思本文内容的过程中,借鉴了许多此视频里的内容与想法。原作是YouTube上的一个Up主,站名叫Space Time。作者措词幽默,逻辑严谨,态度公正,是我在油管上看到的质量较高的谈论自由意志的作品,链接为B站的搬运,无中文翻译,有点难懂,但内容珍贵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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