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病有十年了。从我上学起,便一直那样病着。严重了就被父亲送去医院,待不了多久就又坐回他的掌柜台,生怕别人抢了去。我无意听父母亲谈起过,大约是胃病,一直抑制着无法根治,迟早有一天疼痛会要了他的命。对于他的病,我是淡漠的。连父亲都已经无所谓了,我才意识到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可我仍然难以抽出来丝毫温情,填补在我们中间的空洞里。同父同母,十年的年龄差,同居。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出来我们的罗网牵绊了。


他胃痛起来总是会死死地攥住身边的东西,桌布,把手或者是花瓶。每次吃饭我坐在他身边的位置,但他从来没有抓住过我的手。他还算齐整的五官因为剧痛扭曲在一起,就像是干枯的树皮、螺丝钉丢进水里漾起来的涟漪,不该有的皱纹都像沟壑一样赫然出现在面孔上,为他的不善平添了几分可怜。我的进餐并不会因为他的突发情况而终止,等到习以为常了以后甚至连停顿也没有,这才是兄弟之间真正的冷漠。最后的意识支撑着他扶着墙和桌椅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和一声愤怒、无奈又熟悉关门声。


出了家门拐过一个弯就到了他的店,是父亲留给他的店。里面全都是油腻的男人和女人,进了门需要好久才能适应昏暗的灯光和浓重的烟味。我把哥哥和他们混为一谈,再过十年他也会像父亲一样,躺在烟雾缭绕的床上,整日咳嗽个不停,可嘴里吐出来的却是烟圈,一圈又一圈,把他的一辈子牢牢圈在里面。我捂着鼻子路过他的店,向里面瞥一眼又快速离开,好像他也正在向门外看。


他的病越来越严重。有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忽然把我叫出去,为我叫来一辆车,目的地是医院。


他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也白得毫无一丝生气。我在门口看了一会,还是走了进去。我刻意把脚步踩的重一点,他听见了才能选择睁不睁眼。等我走到床头的时候,他算是睁开了眼。病重的人最喜欢装睡,这样他们可以清净一点,又不会错过关于自己病情的交谈。他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我这才发现,他的睫毛和我一样,都很长。他的呼吸声很弱,说话声也很弱。我只能凑上前去听他郑重而啰嗦的话语。他说,要是他走了,我就带着他攒下来的钱离开这个地方,越远越好。快要开战了,这里不安全。我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把父亲托人送来的花一支一支插在花瓶里,这样可以多活几天。我对他说,你给我好好活着,尚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等我离开以后,再也没探望过他。


又是在上课,老师叫我出去。这次没有给我叫车,只是简短地告诉我:他死了。

图片发自App

你可能感兴趣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