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哭泣，耳朵上挂着苹果手机的耳机，头发别在耳后，我能清楚的看到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跌出来，她抬起手用纸巾快速地沾掉，这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被演练过成千上百次。
我猜测她应该在听什么悲苦歌曲，那歌曲映衬着她的经历，让她难以抑制地感到悲痛。痛苦这件事情若非亲身体会大概是说不清楚的，可她的眼睛里全是欲说还休的泪水。桌子上的咖啡放置了大概有半个小时不曾动过，这半个小时我就坐在她的对面玩手机，一抬眼她的一举一动全落在我的眼睛里。
她停止了哭泣之后，开始焦虑不安地不停地按手机，似乎是在等什么重要的信息，那信息却如同放出去的信鸽一般迟迟没有归来，她被迫无奈地停留在原地坐立不安地等回音。越是等待，等待越是漫长，连平时经常聊天的朋友也在此刻销声匿迹了，手机安静得像一口枯井，几乎要吞没她所有的耐心。而她每次拿起手机都像是在对着枯井里喊话，回声却有些震耳欲聋，震得她的内心再往下沉一点，直到把抑制住的眼泪重新逼到眼眶。
这是一个落入俗套的爱而不得的故事。框架已经被她的眼泪建好了，那些大同小异的故事只等着细节去填充。
我喝一口咖啡，12安士的热美式额外加了一份浓缩，苦从舌尖一直到喉咙反冲回来，苦得难忍。我为什么会注意到她呢？大概是因为我也正挣扎于这样一场感情里。因为但凡是爱了没有结果，但凡没有按自己意愿往下走的剧情都可以称之为爱而不得。我看着她像是看着几天前的自己，纠结委屈失落难受全部冲进脑子里，逼得自己的心智步步后退，最后退成一个毫无理智的傻子。失恋真是一件蜕化智商的事情，比如说我从来不喜欢喝加一份浓缩的美式，觉得难喝至极，可总觉得是为了证明什么今天就点了一杯，皱眉往下咽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在吃中药。爱情都是爱自己所爱的，归根结底也是爱自己，看包括爱情在内，所有不以讨好自己为目的的行为都是傻子所为。
我皱眉吞咽下咖啡，看到她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号码，我从心里告诉她，别主动打电话，别把自己的自尊捧在手里送给别人践踏，她似乎也在犹豫着，我的心被提到了喉咙眼。好在她又放下来了，她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从粘在唇间的厚重奶泡可以看出是拿铁。很多人都喜欢拿铁，这是我坐在朝向柜台的高脚凳上得出的结论。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坐在高脚凳上，但是A喜欢，每次我们来看电影，都会来星巴克候场，A就提议坐在进门高脚凳的位置喝着咖啡悠哉地等。A说这里能看到这小小店铺里进进出出五花八门的人，但越来越多人都冷着一张脸，淡漠地点餐毫无表情地掏出手机买单，看得我很寡淡甚至哈欠连天。
今天我点完饮料之后，我们常坐的高脚凳上坐着一位男士，他打开了电脑，看样子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我只好另外找位置坐下，边找位置的时候我边想，还好A没有来，不然他会失望，然后我便看到了涕泣的她。
她的包上挂了一个星巴克杯子模型，那其实是一个万花筒，我有一个一摸一样的模型，现今我将它搁置在家里积灰尘。我很喜欢它，就是因为太喜欢才花了136元将它买下，这真是一个昂贵的价格，对于一个贩卖情怀的杯子模型来说也是如此。那天我和A来看电影，等待的时间里坐在星巴克喝咖啡。A喜欢喝冷萃，那天天气有些冷他改成了美式还加了一份浓缩，他惯来喜欢喝苦的东西，仿佛人生总是过得不遂意似的。是A买的单，他拿起我挑选的杯子模型皱眉，买这个做什么？我不说话仰着头皱着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太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了，果然他眉开眼笑地揽我的肩膀，宠溺地说买买买。
人真是一个奇怪的生物，初初喜欢到不行的东西，时间久了就不当一回事了。回到家把玩没多久，那个杯子模型就被我丢在角落里了。
对面的女生大概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她的悲伤从眼眶里掉出来被散去了大半，现在她坐在位置上用手机看视频，远远地听声音像是美剧。我想起我和A那天看的电影叫《阿丽塔：战斗天使》，冲着卡梅隆的响当当的名号去的，实际上A有些失望，里面高科技的特效与卡梅隆声名在外的名号比有些差强人意，反倒是里面的感情线喧宾夺主，A说没意思，他指的是电影。之后A就心安理得地拿出手机玩，无非是翻翻微信刷刷朋友圈然后点赞，他还打开了微博，看了一下热搜榜，期间就是断断续续的微信回复。
我没有理会他依旧聚精会神地看电影，他把怀里一直抱着的爆米花递给我，我揽在怀里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偶尔也递一颗到他嘴里，他自然而然地吃下，眼睛不曾半刻离开手机。而我脑热地被电影里的台词感动得眼角发红，比如说“不要无缘无故地为人付出”还有“我们不属于任何地方，除了彼此身边”。
不知怎么的，我对这两句话记得特别清楚，尤其是后一句，阿丽塔在电影里讲完之后，我特地去看A的脸，他正在摆弄手机，手机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射出他嘴角那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我顺着手机的光往下看，微信打开的页面上有两句很简短的对话。
亲爱的，在干嘛。
加班。
我将眼光快速地抽回放置在大屏幕上，眼睛里的泪水恰时地滚落眼眶，我伸手抹掉，对A说，好感人。A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用力地握了握我的手。
而我选择了沉默，从看完电影到分别，我一直都像是在水底憋着气般坚持着不张口。我知道很多人都和我一样，艰难的坚持着自己认为的事情，就算不知道对不对，也为了维持自尊而忍受着。
所以我不曾像对面的女生那样大张旗鼓地悲痛过，我不想失了自己的体面。讲到这里我竟然有些羡慕那个女生，此刻她的形象变得非常骁勇，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自己情绪的人都是值得歌颂的。我简直怂到不行，我不敢让悲痛晾晒在太阳底下，我把它们拎到夜深人静的被子里，一个人躲着偷偷流眼泪。我和A就这样拖着，他知道我在生气，相识这么久我的生气都是沉默地赌气地等着别人哄的，他却故意不理会，发微信约电影约吃饭一如往常，我回答了不去之后，他从来都是简略的回复一个好字，不问原因，这大概是厌倦了的征兆。
我急切地要从这种悲切的境地里走出来，于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好巧就遇见了她。
这时那个女生接了一个电话，大概是好友或是闺蜜打来的，她说，“我们分手了，我不想分手，之前我们预订了今天的电影票，我一直在等他，他没来……”
那一刻我已经确定她失恋了，她和男友提前就已在网络上购买了今天的电影票，而开场之前男友却已经变成了前男友。她心存侥幸地，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对前任念念不忘，于是她坐在星巴克固执地等着，等到电影都落幕了，等到我一个陌生人都看懂了她的悲情故事，她还不肯放弃。
我们同病相怜，失恋虽千姿百态却各有类同。但也许过几天她就会想明白了，感情这件事情强求不来，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很多时候我们得坦然地面对失去和得不到这件事情。我们终生所努力的事情不过是想要自己过的开心，无论是和谁，能和谁。所以无论在受挫的当下痛哭流涕还是佯装坚定，都没有关系，当下是用不尽的，我们总会在用不尽的当下找到出口释放掉坏情绪。
文/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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