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过年

  以除夕为分界线,年假被割裂为阳光灿烂和雨雪霏霏的两段。

      过年前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又快快活活的。

上午全家赶着上街买年货,懒洋洋吃过午饭已然是三四点钟,接着我妈去喂那只神气活现的公鸡和他的后宫,哥哥准备劈柴烀肉,我爸到处去瞅我们家的桃树、梨树、枣树、花椒树、石榴树、桂花树又有哪些该剪枝了。吃完饭外面簌簌地落着雪花,我们在棚子下踢毽子,小朋友们来回穿梭捣蛋。等到星星乍现在乌蓝透亮的天上,我们已经滚回暖和的被窝里了。大人们给小孩子讲那些我们小时候听过的故事;我则随意翻开一本书,读到微微发困就睡了。

雪还在静静地落。

      虽然下着雪,但过年之前总给我一种空气里都是响晴透亮的感觉。可惜过年之后则截然不同了。

      大人对小孩子最残酷的刑罚莫过于带着他们走亲戚。唉,在这世界上,我第一讨厌吃茄子,第二就讨厌走亲戚。

      当我还小的时候,每年走亲戚都被提前安排好要有礼貌,要嘴甜,大人们也像开启了开关一样忽然绽开笑脸并且模式化地赞美“真听话”或者“真懂事”,再然后就会掏出些好吃的打发我。

      我坐在小板凳上,就像一个摆设一样。默默地看着那些大人脸上轮番上演的吹牛和敷衍,奉承和不屑,落寞和尴尬。还有那些冷场的沉默在残羹冷炙的油光里发着腻。

真没意思啊!我想:天儿聊到这个份上,活像在温水里泡过,半阴不阳,半死不活。这聊的天也是个没骨气的,要是我,早就羞愤自尽了。

      但是大人们才不在乎你小孩子怎么想。我一度怀疑大人觉得小孩是一个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摆设和陪衬。他们觉得给糖吃,小孩子就已经被安排好了,就像是机器上好了发条,花瓶端上了桌子,电视打开了按钮一样。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夕阳西斜,余晖透过窗格照在我的脚上。脚趾头冻得像有一头小兽在啮咬,而大人们脸上挂着意兴阑珊的笑,却迟迟不肯结束这场无聊的会谈。

      现在我长大了,更加觉得亲戚见面实在是无话可说,偏偏又要没话找话。更遑论他们要摆出长辈的姿态教训我。

当我胖的时候,他们说:“你太胖了,不减肥可怎么办。”

当我瘦的时候,他们又说:“你太瘦了,还是胖的时候好看。”

当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他们说:“怎么还不毕业?”

当我准备去工作的时候,他们又说:“怎么不继续读书了?”

我想躲过一切跟亲戚见面的机会,无奈又不想跟家人分开,因此短短的相聚时光总要夹杂一些窝火的事情。气愤的时候我想:可能他们吃饭放盐太多——闲的了。冷静下来又觉得:他们估计也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错也许并不在某个人或某个群体,只是不应该把差异这么大的人强行凑在一起。

过年走亲戚对年轻人来说真不友善。我们为什么不能以朋友为基础,让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而非要以亲缘关系为纽带,强行捆绑面和心不和的人在一起叙话呢?尤瓦尔·赫拉利讲人类进入了工业社会,但很多思维还停留在农业社会。这也算是其中一个例子了吧。

社会意识滞后于社会存在。

      如果哪一年,我们家不用到处走亲戚,亲戚也不来我们家。只有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风和日丽的时候晒晒太阳,雨雪飘零的时候围炉谈天。

那该多好。

不过,生活这张大网,怎能轻易让我做了偷得浮生半日的闲人呢?

且应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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