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洄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郑眈。
她左手拉着五岁阿俊肉乎乎的小手,右手拎着刚给阿俊买的可爱童装,肩上还背着一只Z家的流浪包;穿着一条粉色的纯色长裙,没有化妆,昨天晚上熬夜的黑眼圈、暗沉和毛孔粗大全都报应在脸上;一头染过不久没有好好打理的栗色头发枯草似的盖在头上,看上去像极了一个疲于带娃,没有睡饱觉的新手妈妈。03
“沈洄?”
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洄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人叫她的时候犹犹豫豫的,就连“沈洄”这两个字的音调都带着满满的不确定性。
她转过身搜寻着人群里声音的主人,但市中心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都忙着各走各的路,没有谁停下来看她,除了那个人——那个高瘦的人站定在离她六七步外的地方,戴着一个黑灰色布料拼接的渔夫帽,宽大的渔夫帽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半截鼻子和一张嘴;上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印花T恤,露出胳膊上几个看不清样式的刺青,又被肩膀上背着的黑色斜挎包挡住一半,最后和手一起消失在墨绿色的工装裤的裤兜里。
沈洄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是她认识的哪个人,或者哪个曾经的男同学。
“你是?”
沈洄歪着脑袋问。
那人看了看沈洄牵着小孩的手,在沈洄看不到的帽檐底下紧了紧眉头,最终抬了抬头,露出一张带着笑的脸来,那张脸干净,又带着点成年人里少见的孩子气。
“是我,”那人开口说,“郑眈。”
沈洄在听到“郑眈”这两个字的时候愣在当场,嘴巴微微张开,一个“啊”字卡在喉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的郑眈差了太多,不过十年都已经过去,没有人是不会变的。
郑眈看到沈洄惊讶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我变了挺多的对吧,被吓到了吗?”
沈洄连忙回神,脸上的慌张还没有消退,就已经下意识地戴上成人世界的面具微笑着回应:“没有,没有。”
郑眈的帽子被往上抬了一点,能看到因为高温出汗而黏在额头和耳边的几缕短发和原本被帽子遮盖住的一双明亮又狭长的眼睛。
看到这双眼睛,沈洄仿佛又回到了初三那个蝉鸣不绝的夏天,又看到了那个夏日限定的郑眈。
“这是你的孩子吗?真可爱。要不要一起吃个甜点,聊聊天,叙叙旧……”
郑眈向沈洄和阿俊走过来,但还没等沈洄回答,被她抓着小手的阿俊就咿咿呀呀地开口了:“阿俊要回家!阿俊出了好多汗!要回家洗澡澡!”
沈洄知道这个小祖宗爱干净,闹起脾气来也无法无天没人管得住,而且——她也不想在这里多留了,于是一边安抚地对阿俊说:“好啦,马上回家啦,”一边又对着郑眈抱歉:“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我们下次再约。”
接着沈洄就带着阿俊头也不回地走了,郑眈一直看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渐渐走远,直到他们两个进了地下车库,再也看不到了,才长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啧”了一声之后又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在旁边行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里自言自语:“下次再约?连人家的联系方式的没有,怎么下次再约!笨死了!”
沈洄和阿俊回家的路上,刚刚瘪着个嘴嚷着要回家的阿俊却意外的安静了起来,坐在后座的宝宝椅上兴致颇高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沈洄见他这个样子,有些疑惑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他几眼:“刚刚不是还嚷着要回家洗澡,怎么现在又这么安静?”
阿俊抬着肉乎乎的脸颊看沈洄,用带着奶味儿的小嗓音说:“姨姨不是不想和那个叔叔呆在一起吗?”
沈洄心里一惊,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一紧,她脸上的不情愿那么明显吗?连阿俊这个五岁的小孩都看得出来?那刚刚郑眈看到的她的脸色,一定更不好吧。
但听到阿俊叫郑眈叔叔,又觉得格外好笑。
从后视镜里看到沈洄的样子,阿俊这个小机灵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大半,又奶呼呼地问:“姨姨,我是不是猜对了……”
阿俊这个精明的小孩,不光在长身体,连心眼也长的比一般孩子多,沈洄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还有下半句:“那我今天晚上是不是可以多吃一个大大的奶油泡芙?”
“好好好,但是,千万不能让你妈妈知道。”
“绝对不让妈妈知道!”
面前的红灯终于跳转成绿灯,沈洄踩着油门缓缓起步,又想到自己最后说的那句“我们下次再约”。
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她和郑眈不是“我们”,从初三到现在十年的断联,也不可能“下次再约”。
沈洄叹了口气,把自己从偶遇的惊喜和惊吓里剥离出来,专注于堵在自己前面那辆要变道又慢吞吞的车。
“叮咚。”
沈洄手机原本黑暗的屏幕上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你什么时候回来?”
02
因为五一假期,沈洄安安心心地在老家呆了五天,虽然有三天在帮人带孩子,但至少没有工作消息,让她觉得很开心。
只是......明天就要上班了。一想到明天要上班,沈洄就想要打人。
从老家开车到杭市的合租房,只需要一个小时,才刚进房间,沈洄就瘫倒在床上
滚来滚去,顺便跟屏幕那边的人发着牢骚:“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一点都不想上班啊!”
没过一会儿,手机就显示收到了两条消息,发信人是张邡,她现在的男朋友。
张邡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和一句“上班就能见到我了,不好吗?”
沈洄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敲敲打打:“那我还是不想上班。”
那天晚上沈洄很早就睡了,梦里的情景乱七八糟的,一下是在公司的茶水间和张邡吃午饭,一下又是门口跑进来的人,抓着她的胳膊就开始往外跑,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从那人身上的装束来认人。
可那人一会儿穿着她同个初中、高中的女生校服,长发和裙摆一起因为跑动而飘扬;一会儿又变成一个短发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男生,那人拉着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还是在追逐什么。
她不知道在梦里跑了多久,那个人又变换了多少次的模样,然后,梦醒了。
跑了一晚上的她脑子还迷迷糊糊的,早上张邡把牛奶放在她面前的时候都差点因为走神没有看到。
张邡拿着牛奶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才回了神,伸手去拿。
“昨晚没睡好吗?脸色不太好啊。”张邡靠在她的办公桌上,一边打量着她有些憔悴的脸。
“没什么,”沈洄拆了吸管,喝了一口牛奶,“就是做了个很累的梦,梦里一直在跑。”
“跑?跑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一直被人拉着跑……”
“哟,模范情侣今天又撒狗粮啦!快跑快跑!”从公司门口就看到沈洄和张邡在聊天的同事大呼一声,让沈洄把没说完的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沈洄和张邡是这个互联网公司里为数不多的办公室情侣:沈洄是负责招人的HR,张邡是被她招进来的游戏原画师。
沈洄把张邡招进来不久之后,张邡就开始追这个脸上天天带着笑的温和HR:知道沈洄家住的远,每天早上要到公司了再下楼去买早饭,他就会每天提早到公司,在沈洄的桌上放上每天不重样的早饭。
第一次的时候沈洄的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地被摆上了三明治、牛奶和布丁,还有留了落款的“好好享用”的便利贴,她有些手足无措。
被同事起着哄拿着便利贴去找张邡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张邡还故意耍帅似的说:“路上捡的。”
路上捡的?沈洄听到这个回答就笑出了声,身边的一干同事也笑成了一团,纷纷指责他,追女孩子哪有这样说话的。
那之后的一个月,都算是沈洄和张邡的暧昧期:张邡每天坚持给沈洄带早饭;沈洄有时候会特意略过人事部和游戏部之间的策划和销售,给张邡送零食......
一个月之后,两个人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没有鲜花,也没有表白,只是那天那天的雨太大,沈洄没有带伞,张邡把伞往她手里一塞,就自己去面对初冬时节的冷雨了。
那天沈洄撑着张邡的伞刚到家,就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张邡问她到家了吗?
沈洄回:我们在一起吧。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喜欢,还是感激,还是习惯,总之,他们在一起了。
虽然两个人正式在一起了,但两个人并没有住在一起:每天在办公室也能见面,回家又见面的话,总觉得相处的时间太多,没有了自己的空间。
办公室恋情这种事情,同事们是最喜闻乐见的,他们总能在看到两个人一起吃饭或一起聊天的时候,发出一些像是羡慕的玩笑话:“今天又被撒到狗粮了”、“在公司找到男朋友真好,我也想要”、“好想谈恋爱啊,不想当一只单身狗了”,诸如此类。
如果只是偶尔说说,沈洄也乐意听,但说的多了,沈洄也就烦了,谈恋爱到底是她和张邡的事还是同事们的事?怎么他们比两个当事人还起劲?
张邡知道沈洄很讨厌这样的场景,于是在看到同事们陆陆续续来上班之后,就拍了拍沈洄的肩膀,准备回到自己的工位。
看着张邡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沈洄的微信就收到了来自张邡的消息:“中午一起吃饭吧。”
“嗯嗯。”
说起中午吃饭,沈洄就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个梦:和张邡吃饭的时候被人抓着手腕一直跑一直跑……
今天吃饭的时候会有人来带着我跑吗?沈洄吸掉牛奶盒子里的最后几口牛奶,咬着吸管想的出神。
可是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呢。
牛奶盒被捏扁,投进办公椅旁边的垃圾桶里,残余的牛奶在盒子的四壁上撞击,发出闷闷的声响,最后归于沉寂。
临下班的时候,张邡微信上发她消息:“晚上一起看电影吗?”
沈洄想都没想,回了个:“好呀。”
“我今天能稍微早点下班,你先去我家等我好不好?”
沈洄看完了屏幕上的字,当然知道“先去我家等我”是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公司有个新游戏要上,张邡已经连着一个多月加班到凌晨,有时候还睡在公司;沈洄在这个月里也因为公司的需求,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面试候选人,但至少能在12点之前到家——因为工作,她和张邡已经很久没有过亲密的二人世界了。
她顺手打下一个“好”字,说不上来时隔一个多月的二人世界自己是期待还是不期待,只是觉得这件事就像是这二十几年来的吃饭睡觉一样平常——她和张邡已经恋爱一年多了,最开始的热恋期已经过去,除了偶尔的惊喜之外,剩下的大多时间都有种老夫老妻的习以为常。
她又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了几下,发了一条新的消息给张邡:“你晚上想吃什么零食?我等下去超市买。”然后把电脑关机,下班。
同在一个公司,又已经恋爱了这么久,张邡其实一直想让沈洄搬过来和他住到一起,既然两个人是奔着结婚去的,那早点住在一起适应对方的生活节奏,结婚之后也少一段时间的磨合期。
但沈洄一直坚持和四处拼拼凑凑的室友合租,她始终觉得如果他们两个住到了一起,不仅私人空间减少了,两个人的事情也会突变成两家人的事情,一想起来就让她感到难以接受的沉重。
张邡和她谈了几次,但她每次都坚持要自己住,他也渐渐地不再提了,只是隔三差五地让沈洄去他家里坐坐。
他们在张邡爸妈付了首付,准备当做儿子新房的房子里打打游戏,看看电影,做些情侣间该做的事情,然后有时候一同从这里出发,去上班;有时候,张邡送沈洄回到那个“禁止男生入内”的女生专属合租房。
沈洄拎着超市的购物袋,拿着备用钥匙打开张邡家门的时候,其实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看到沙发上堆起来的衣服之后变了脸色:大概是因为连续的加班,沙发上堆满了张邡没来得及洗的T恤和裤子,再加上最近天气有些热,那堆衣服已经隐隐地散发出一些不太妙的味道。
“啪。”塑料袋包裹着袋子里的薯片、酸奶、巧克力和其他乱七八糟的零食掉落在地上,在空旷的房间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沈洄脑子突然回想起以前和张邡在这个客厅里争吵的场景:“你不能把这里收拾收拾吗?”
一旁的张邡手里攥着手机,手指上下翻飞地操作着屏幕上的游戏角色,又成功地放出一个大招,推掉敌方的一个塔,然后才满脸笑容的回答她:“等一下,等我玩完这一局,很快了,就快完事了,要不,你先帮我把这些扔进洗衣机里?”
被游戏屏蔽了感官的张邡一点也感觉不到沈洄突然变低的气压,还是兴致勃勃地专注手上的游戏,直到沈洄把那堆衣服拿两只胳膊一拢,抱起来,扔到了张邡的头上。
刚刚还沉迷游戏的张邡被这一砸给砸蒙了,但第一时间还是去看了眼游戏的进度——刚刚没有来得及躲到草丛里,被敌方的几个小兵砍掉了最后的几滴血,没来得及回血,角色尸体就这样躺在那里。
看到死掉的角色,和差一点就能再推掉的一个塔,张邡也生气了:“你好端端的干嘛呀!”
张邡红着眼大声责问沈洄,沈洄看了眼他始终不放的手机,转身拿起了茶几上的包,开门,走人。
那是他们在一起第五个月的事情,沈洄那时候觉得,她和张邡完了。
但是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张邡却追了出来——这次他没带手机,跑的气喘吁吁的拉着沈洄的手给她道歉:“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光顾着玩游戏了。”
沈洄原谅了他,又和他回去了。
可是她真的只是因为张邡沉迷游戏不理她吗,其实不是的,她真正在意的,是张邡下意识地把家务活“分配”给她。
“咔嗒。”
门被钥匙再次打开的声音把沈洄从记忆力唤回,张邡一进门,就看到了沙发上那一堆碍眼的衣服,和站在玄关并不打算进门的沈洄,连忙扔下肩上的包,一个箭步冲去客厅,把所有的衣服都团成一团,扔进了阳台的洗衣机,然后又拿出电视机柜上那瓶沈洄之前送的抑菌清香剂,往客厅喷了几泵。
“好啦!现在是一个香香又干净的客厅啦!欢迎入座!”张邡手上的清香剂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又对沈洄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她入座。
沈洄看到慌张成这个样子的张邡,觉得他好笑又可爱,刚刚积攒在她心头的阴云一下就消失不见了,现在她就只想和眼前这个她的爱人一起吃着零食,看着喜欢的电影,然后幸福地相拥入睡。
本来以为睡在张邡家,借着床头温和的香薰能够一夜无梦,但沈洄还是做梦了。
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前两天才回过的老家,不过这次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初中的那个中学:有着船型的教学楼,还有一个不大,零食种类却超多的小卖部。
沈洄明明前一刻还在小卖部里挑着各种各样的零食,但是下一秒,她却突然来到了操场上,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有好几个女孩聚在一起,大声地说笑着什么,然后,其中一个长发女孩用力地扬起手里的纸屑,那些纸屑顺着风一张张地吹到沈洄的面前,穿过她的身体,往她的身后飘去......
耳边还有那些女生的笑声,笑声越来越大,封存的记忆突然在梦里消散开来,让沈洄忍不住想要逃离,可是这次那个拉着她逃跑的人这次却没有出现。
她知道这是梦,她想醒来,但是她拼尽全力挣扎,却始终挪不了一寸地方,像是被鬼压床一样。
“最近一段时间我过的有点不堪......”
人生浪费指南的闹钟声音突然响起,梦中的沈洄终于脱离了控制,下意识地睁眼,一把按掉闹钟。
她躺在床上喘了好久,才把刚刚因为噩梦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平复下去,然后翻了个身缩回将醒未醒的张邡怀里,想要寻求一点刚刚在梦里无处找寻的安全感。
03
每天的日子还是照样的过,张邡仍旧像没有明天一样加班,沈洄仍旧像没有明天一样在招聘APP上刷合适的候选人的简历。
但过度的工作总归会让人崩溃,所以成年人就研究出了很多种解压的方式:KTV、酒吧、游戏……
沈洄属于第二种,一旦有了过多的压力,就会想要去酒吧喝上一杯,她不会去那种有DJ打碟,音乐声震耳欲聋的酒吧,一是觉得太吵,二是觉得不安全。
网上太多的下药、迷奸、捡尸……让她觉得害怕。
好在同部门的同事也好这口,所以三不五时地三四个人组团去酒吧喝上一杯,既能聊天,也能解压。
这天也是一样,同事早早地定了一家之前没有去过的清吧,打算在酒精的作用下放松一下,顺便吐槽一下老板的迷惑行为。
酒吧离公司不远,打个车不用十分钟就能到,在一个创意园区里,这类园区里大多都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摄影师租了场地,当做工作室和摄影棚。
这也是沈洄第一次来到这个创意园区,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加上酒吧的位置不太好找,三个人绕了好多冤枉路才找到。
WHAT U WANT这几个字母终于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天也已经完全黑了,沈洄的同事毫不犹豫地按下开门的按键,拱形的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地打开,露出一个空旷的小空间,再往里走,就是另一扇拱形的门,第二扇门打开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这个酒吧。
从门里走进去,就能看到昏暗的酒吧内,一个狭长的调酒吧台里忙碌的调酒师,和吧台前面大厅里放置的七八张小圆桌旁三三两两地坐着的客人。
三个人才一进门,就已经有服务生热情地走上前来问:“请问有预约吗?”
“已经约过了,预约名是舒畅。”沈洄的同事之一舒畅报了自己的名字。
“是三位是吧?请跟我来?”服务生带着舒畅、沈洄和姚琳琳到了原本就给她们预留的位置上,伸手给她们一个个的拉开看上去有些沉的皮质沙发,又顺手取走桌上的表示预定座位的亚克力牌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你们三位稍坐,我给你们拿酒水单过来。”
沈洄三人一个个地对着服务生说了谢谢,看着他走的远了,才开始悄声说话。
“这里的环境比我们上次去的那家好多了,进来的时候没有一丝烟味。”舒畅一边说着,一边拿鼻子用力的吸着气。
姚琳琳也接话:“对呀,而且刚刚那个服务生小哥也蛮帅的诶。”
沈洄和舒畅相视一笑,又循着姚琳琳的目光看去——刚刚的服务生确实长的不错,再加上一身服务生的制服,就更不错了,是姚琳琳喜欢那款。
服务生手上拿着几份酒水单,却没有马上走过来,而是站在吧台前一个穿着T恤的客人身边,看上去在和对面的调酒师说着什么,因为距离有些远,沈洄她们也听不清对话内容,只能隐隐约约地听到什么“你怎么来了”,“不是休息吗”这样零零碎碎的话。
他没有在吧台停留太久,拿着酒水单就径直向沈洄她们走来了。
酒水单上的酒的名字花样百出,她们三个人只挑了三杯酸甜口,酒精度稍低的鸡尾酒,就开始日常的吐槽。
“我今天真的要被气死了,明明两个月之前要成立一个新的部门,让构建新的组织架构的是他,现在跟我说什么一个部门才那么几个人,搞什么组织架构?他怕不是个金鱼吧?金鱼的记忆都比他好吧?而且,上次我就劝过他啦,不要搞什么新的部门,没有意义,现在啪啪打脸了吧?真不知道这老板脑子里装的什么?”
姚琳琳在服务生走了之后就开启了机关枪模式,把脑子不灵光的老板骂了一顿。
“我看他呀,就是想甩锅,明明就是他自己先挑起来的事情,现在倒想撇的一干二净了。还有这几天,突然跟我说有个广州的展会要我去做,而且要去整整一周,我和我老公的结婚纪念日都要泡汤了,真是气死我了!”舒畅说完,就大口地喝了一口刚上的柠檬水,但是放杯子的时候手太轻,玻璃杯一下子从她的手里滑了出来,“叮”地一声磕到同样是玻璃的桌子上,又滚落到地上,原先在杯子里的柠檬水散了满桌满地。
沈洄坐在舒畅的旁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捡地上的杯子,却没想到那杯子经过刚刚那一磕,玻璃杯的边缘已经缺了个口子,而她的手指正好那个缺口上划过,也不觉得痛,也已经肉眼可见的划开了一条血痕,有一两滴细小的血珠从里面滚落出来。
“呀!对不起!沈洄,你手划开了!”舒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吓到了,等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沈洄的手已经见了血,这下她更慌了。
一旁的两个服务生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个忙着打扫地上的碎玻璃,一个慌张地看着手指流血的沈洄:“小姐,麻烦你跟我来一下吧,我帮您处理下伤口。”
领着沈洄从酒吧大厅走到吧台后面员工休息室的冯立川其实还蛮害怕这种事情的,客人一不小心打碎杯子事小,但划开了手什么的,要是真有人刁难起来,吃亏的又是他们。
所以他特别怕沈洄这位客人突然发作,要赔偿什么的。
好在沈洄没有,还满脸抱歉地对他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打碎了你们的杯子,需要赔偿吗?”
冯立川才刚拿棉签蘸了一点消毒酒精放到沈洄的伤口上,就被她的问题愣住了:“啊?”
沈洄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又回了一句:“我朋友打碎了你们的杯子,需要赔偿吗?”
“不用,不用!”冯立川连忙摆手,又在创可贴的盒子里拿出一片有可爱的卡通图案的创可贴给沈洄贴上。
清理完伤口的沈洄刚想从员工休息室绕过吧台回到自己的座位,却在经过刚刚冯立川给她们拿酒水单的时候停留的那个客人那里渐渐停住了脚步,这个声音她认得,一周前才听过的声音怎么会不认得——
那人大概已经喝的上了头,有些意识不清地扒拉着眼前的调酒师:“她结婚了,还有小孩了,小孩长得好漂亮,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肯定很可爱!”
好像是回想起了小孩的模样,那人抬起脸对着眼前的调酒师笑了一下,调酒师一边擦着杯子,一边敷衍地笑了一下,转头又拿了手边的雪克壶往里面加冰。
那人没有看清调酒师脸上的笑是敷衍,只觉得自己得到了别人的共情,又开始竹筒倒豆子:“她现在应该挺幸福的”,说完这句话,那人原本脸上的笑容又突然垮了下来,皱起了眉头,一脸疑惑,“可节假日她老公为什么不陪她和孩子出来玩?怎么只有她一个人?她一天到晚带孩子不累的吗?”
调完一杯帕亚德尔玛的调酒师看着那人,长叹了一口气:“你管人家家务事呢,说不定人家母子出来逛街,老公在家做饭等她们回家一起吃饭呢。”
那人原本皱着眉的脸突然愣了一下,好像突然神志清醒了:“你说的也对,说不定人家很幸福呢,我一个外人.......”
沈洄看着那人抬手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然后原本平静的表情逐渐失去控制,变成了一副哭相:“她现在一定很幸福。”
调酒师又瞥了那人一眼,以为这人终于恢复正常了,可是看到脸的一瞬间,他又惊慌了起来:“都说人家幸福了,你又哭什么啊?!”
“她结婚了呜呜呜呜呜,我再也没机会了呜呜呜呜呜呜,当初是我的错呜呜呜呜我怎么办啊,我好想她啊!可是她结婚了啊啊啊啊啊,孩子都那么大了呜呜呜呜呜呜!我应该祝福她的啊,但是我真的好想哭啊呜呜呜呜呜呜!嗝!”因为哭的上气不下气,那人还打了个响亮的哭嗝。
冯立川刚去给舒畅她们上了酒,回来就看到那人趴在吧台上哭的一塌糊涂,问调酒师陆明:“他又怎么了?”
陆明一边给面前哭的稀里哗啦的人递纸巾,一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不是休假碰到初恋情人啦,初恋情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正后悔呢,就该悔死,当初这么对人家小姑娘。”
冯立川把托盘一放,倚靠在吧台边上,看着那人泪水鼻涕糊了一脸,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唉,初中的时候,年纪小也情有可原......”
那人大概也是哭累了,有气无力地趴在吧台上,拿着蘸了酒的手指在吧台的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沈......洄......”
吧台顶上吊灯的光照在那两个字上,反射出来的光映到沈洄的眼里,沈洄的眼睛像是被扎了一眼抑制不住地从里面滚落出一滴滴的眼泪。
她不能在这里呆着了,她这样想着,逃也似的从那人身边擦肩而过,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