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爽朗适宜的下午,苏艺一个人走进富丽堂皇的万福宫。偌大的觐见大殿里,寂静肃杀,只有冷冷清清几个人而已。
瀚海合罕宇文述之高坐在宝座上,让人猜不透的深邃犀利眼睛直直盯着宝座台下迎面站着的苏艺,中书省左丞相慕容镇海和范西松站着一侧,还有几名侍从站着宝座旁。
在这寂静肃杀的觐见大殿里,最先开口说话的人是宝座台上坐着的瀚海合罕宇文述之,他威严正色道:“苏艺,你居然还敢回来”。
苏艺微微垂头,恭敬地向着宝座上的宇文述之,行礼道:“陛下,臣是您的臣子。臣已经完成陛下您交托的任务,臣自当回来向您述命。臣曾发誓将誓死效忠陛下,无论是臣私自自杀或是逃走,都是对陛下的不忠,臣又岂能做这样的事”。
“说的好,苏艺。可朕并没有下过旨,要你放过海州城的百姓。你居然私自放过海州城的百姓。苏艺你这样做,岂不是藐视朕,视朕如无物!”。
苏艺一听,立即单膝跪地,垂下头,右手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请息怒,是臣一时心软,违背陛下您的旨意,放过了海州城的百姓。所有人的事都是臣一人所为,臣愿一力承担,还请陛下您放过其他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不错,敢做敢当。苏艺,说实话朕一直以来都很看好你,朕觉得纵观整个瀚海,再也没有第二个苏艺。朕一直想对你委任重任,可这次你太让朕失望了”。
宇文述之从宝座上缓缓起身,走下宝座,从一旁的侍从手中接过雨雪剑,朝着苏艺一步步走去。宇文述之走到苏艺的面前,拔出雨雪剑,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持剑,平静地注视着苏艺。
“苏艺,你不该回来的”。
苏艺没有抬起头仰视宇文述之,而是继续低垂着头。“陛下,臣不回来,又能去哪里呢?”。
“苏艺,如果你逃到楚国,我会感到一丝宽慰,甚至是高兴。可你现在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反而感到踏实了。说句心里话,苏艺,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合罕陛下,还望您此次切勿饶恕苏艺,苏艺可是违背合罕陛下您的命令,私自放过了海州城的百姓。单凭此,诛杀苏艺都不为过“。范西松来到宇文述之的一旁,使劲煽风点火道。
宇文述之转过头,狠狠瞪了范西松一眼,吓得范西松不敢说话,乖乖闭上嘴。
“合罕陛下,难道这次您想放过苏艺?合罕陛下,请恕臣直言,苏艺这次饶不得。无论苏艺有任何理由,苏艺这次都僭越了。君主之所以尊贵无比,是因为在其治下,臣子各行其职,无人敢僭越,妄图代行君主之权“。慕容镇海站在原地,望着背着对着自己的宇文述之的,恭敬的说道。
“慕容镇海,朕知道该怎么做,用不着你来提醒朕该怎么做”。宇文述之头也没有回,冷冰冰地回答道。
慕容镇海连忙躬身,朝着行礼,“还请合罕陛下圣断”。
宇文述之平静的脸颊上露出笑容,把雨雪剑放在苏艺的左肩膀上,看着垂着头的苏艺,说道:“很抱歉,苏艺,朕是瀚海的合罕,朕不能容许臣子有任何僭越行为的存在。原谅朕,苏艺”。
宇文述之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悲痛,一道白色寒冷的光芒闪过,宇文述之手里的雨雪剑划过苏艺的脖颈。“砰”,大量的鲜血从苏艺的脖颈处喷出,宇文述之还未看清苏艺脸上的表情,只见苏艺整个身体“噗通”一下倒在地上,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万福宫的地面。
雨雪剑在宇文述之的手中颤抖,宇文述之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宇文述之脸色阴沉,眼睛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说不出话来。一旁的范西松一脸难以掩盖的激动表情,看着地上的尸体,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双手握拳,兴奋无比。
远处的慕容镇海看着得意满满的范西松,握紧颤抖的双手,努力克制内心的情绪,尽量让双手不再颤抖,坚定眼神,故作平静地站在原地。慕容镇海艰难地将目光从范西松的身上离去,朝向瀚海合罕那冷酷的背影望去,慕容镇海平静的脸孔上闪过一丝轻易不被人察觉的悲恸。
“慕容镇海,传令下去,就说苏艺身为臣子,胆敢违背朕的旨意,行僭越之举,今日已被朕伏诛,要是今后还有人敢这样做,苏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宇文述之背对着慕容镇海,看着地上苏艺的尸体,作为一位绝对威严的君主,冷酷地说道。
慕容镇海微微垂头,咬紧牙,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恭敬地朝着宇文述之那冷峻的背影,躬身行礼道:“是,合罕陛下”。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后,慕容镇海和范西松走出觐见大殿,慕容镇海脸色深沉,眼睛看着范西松,一句话不说。而范西松则是一脸兴奋,脸上洋溢着喜悦,浓浓的喜悦之情跃然于脸上。
慕容镇海和范西松二人走到偏殿一处房间里,范西松拉着慕容镇海的手走进房间,范西松先扶着慕容镇海坐在座椅上,随后自己坐在一旁的座椅上。范西松刚一坐下,就满是得意地向着慕容镇海道喜。
“镇海大人,今天我们可谓是完胜。我们多年来的努力,终于在今天得到回报。现在苏艺已死,想必那夏怀安等尚国人也活不了多久。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没有了苏艺,看看夏怀安那些尚国人还能在合罕陛下面前蹦跶多久。您说是吧,镇海大人”。
“是啊!“,慕容镇海微微点头,神情悲恸不已地说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您在说什么呢?镇海大人”。范西松从座椅上起身,脸上充满疑惑地说道:“今天苏艺好不容易被合罕陛下所诛杀,难道您不应该感到高兴嘛?”。
慕容镇海看着面前站着的范西松,眼睛有些泛红湿润,脸部开始微微颤抖,眼泪塞满了整个眼眶。“范西松,我知道你做了一些不应该做的事,我也知道你一直以来对瀚海,对合罕陛下,对我都是忠心耿耿。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是我对不起你,范西松”。
“镇海大人,您究竟在说些什么?范西松不明白镇海大人您的意思”,范西松说完,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转身朝着房间外走去。
“范西松,你等一下,你不要走!”。慕容镇海见范西松要离开,连忙伸手朝着范西松的背影呼喊。
范西松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头也不回,径直朝着房间外走去,迈出房门,离开房间。慕容镇海见范西松离去,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慕容镇海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伤痛,用手捂住脸,尽情痛苦的发泄出来。
就在这时,苏艺左手拿着雨雪剑,脸上带着笑容,意气风发地走进房间,身后还跟着几名身穿精美铠甲的卫士,恭敬地跟在苏艺的身后,护卫苏艺的安全。
苏艺走到慕容镇海的面前,看着此时正坐在座椅上,用手捂着脸痛苦不已的慕容镇海。苏艺收起脸上的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微微躬身低头,非常客气地对着慕容镇海说道:“镇海大人,还请您不要太过悲伤,人都已经死了,纵然再过悲伤也是无用。人死不可能复生,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慕容镇海突然从座椅上起身,不顾自己泪眼婆娑的模样,双手紧紧抓住苏艺的衣领,不顾一切地对着大声呼喊,发泄心里的痛苦。
“有一瞬让我以为死的人是你苏艺,而不是范西松。为什么事情会最后变成这样,为什么最后死的人不是你苏艺,为什么最后死的人是范西松,为什么变成这样,为什么!”。
苏艺身后的卫士见情形不对,纷纷想要上前。苏艺非但没有阻止慕容镇海不顾一切地抓着自己的衣领,反而是抬起右手示意身后的卫士不要上前,示意他们离开房间。
苏艺嘴角微微抬上扬,慢慢回忆起方才在觐见大殿里所发生的一切。在觐见大殿之中,苏艺单膝跪地,垂下头,没有说话,恭敬地跪在合罕宇文述之的面前。宇文述之移动手里的利剑雨雪剑,“砰”,宇文述之把雨雪剑插在地上。
“范西松”,宇文述之眼睛看着低着头跪着的苏艺,威严而又霸气的低声沉语道。
范西松毕恭毕敬地上前,来到靠近宇文述之的位置,恭敬地向宇文述之行礼道,“合罕陛下,您有何吩咐”。
宇文述之转过头,愤怒的眼睛露出充满杀气的眼神看向范西松,范西松吓得一时手足无措,只得低下头,不敢看宇文述之的眼睛。
“范西松,自从苏艺南下平叛,你就一直在朕面前诋毁,说苏艺故意拖延,不尽快平定叛乱,为的就是引楚国人北上。等到苏艺终于平定了叛乱,你又在朕的面前,说苏艺会背叛朕,怕朕会怪罪他违抗旨意,要叛逃到南方的楚国去。现在苏艺他人就在这里,就在朕的面前跪着,范西松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范西松一听,立即支支吾吾,非常恐慌地说道:“合罕陛下请您息怒,是臣一时糊涂,听信了谣言,是臣失察,还望合罕陛下您能饶恕臣失言之罪”。
“范西松,朕对你一再忍让,希望你不要再朕的面前诋毁苏艺,而你却变本加厉,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离间朕与苏艺的君臣关系,朕对你很失望”。
宇文述之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的征兆,突然冷不丁的拔起的雨雪剑,将雨雪剑捅入范西松的腹中,随即快速抽出雨雪剑。一刹那,鲜红的鲜血从范西松的腹中溅出,溅到宇文述之冷峻的脸上。一时之间,惊呆了万福宫里的众人。范西松用左手捂住流出腹部,右手伸向宇文述之,眼睛死死地看着宇文述之,惊恐地说:“合罕陛下,为什么……”
范西松没过多久,倒在冰冷的地上,没过多久便一动不动,永远地闭上双眼。
“这就是在朕面前诋毁苏艺的下场,今后谁敢在朕的面前诋毁苏艺,这就是下场”。宇文述之看着地上的尸体,一如方才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威严地说道。
单膝跪在地上的苏艺,看着地上范西松的尸体,眉头紧皱,脸上充满愧疚地扭过头去,不忍再多看一眼范西松的尸体。
远处的慕容镇海看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握紧颤抖的双手,努力克制内心的情绪,尽量让双手不再颤抖,坚定眼神,故作平静地站在原地。慕容镇海艰难地将目光从范西松的尸体上离去,朝向瀚海合罕那冷酷的背影望去,慕容镇海平静的脸孔上闪过一丝轻易不被人察觉的悲恸。
“慕容镇海,传令下去,就说范西松身为臣子,胆敢离间朕与苏艺的君臣关系,今日已被朕伏诛,要是今后还有人敢这样做,范西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宇文述之背对着慕容镇海,看着地上苏艺的尸体,作为一位绝对威严的君主,冷酷地说道。
慕容镇海微微垂头,咬紧牙,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恭敬地朝着宇文述之那冷酷的背影,躬身行礼道:“是,合罕陛下”。
宇文述之轻轻转动握着雨雪剑的手腕,雨雪剑剑上的血迹一下子消散无踪,宇文述之颇为自豪地看着手里的雨雪剑,道:“朕曾经说过,这把雨雪剑是你的了。朕一言九鼎,现在朕把雨雪剑还给你。这把雨雪剑也就在你的手里才能绽放它的光芒,苏艺你可要好好爱惜它”。
宇文述之把雨雪剑收回到剑鞘之中,把雨雪剑递到单膝跪在地上的苏艺面前。“苏艺,朕之前还说过,朕有意要封你为武卫右军的统帅。虽然你这次违背了朕的旨意,放过了海州城的百姓,但你总算不负众望,平定了叛乱,这次就让你将功补过,饶恕你这一次。苏艺,鉴于你之前在诸罗国时的出色表现,相信应该没有人会质疑你的能力和功绩,朕决定履行承诺,正式封你为武卫右军的统帅。苏艺,你可要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朕失望”。
单膝跪在地上的苏艺抬起头,郑重地抬起双手,从宇文述之手里接过雨雪剑,苏艺紧紧握住雨雪剑,向着宇文述之,眼神坚定,无比郑重地说道:“臣苏艺誓死效忠合罕陛下,愿为合罕陛下,愿为瀚海流尽最后一滴血,至死方休”。
“镇海大人,您想知道为什么嘛?”,苏艺脸上挂着笑容,对着慕容镇海平静地说道。
“为什么,苏艺,你快说”,慕容镇海满是怒火的眼睛瞪着苏艺,双手抓着苏艺的衣领,愤怒地说道。
苏艺慢慢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合罕陛下和我是同一类人”,
“你说什么,苏艺,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镇海大人,我本来是可以什么都不用管,任由孟思古等人去攻略四方,照样可以取得胜利。但我却选择从孟思古等人手里抢夺战争的指挥权,然后大费周章的用计谋去降伏敌人。我这样做无非就是想把战争的伤亡降到最低,想让更多的无辜之人活下去。我也可以选择和孟思古等人一样,依据传统,简单粗暴的采用屠城来结束战争,可这样只会让更多的无辜之人就此殒命,我做不到”。
慕容镇海一愣,苏艺脸上露出笑容,注视着慕容镇海,继续平静地说道:“瀚海大人,合罕陛下信任重用我,并非是因为我的能力有多么的优秀和出色,而是合罕陛下他有着和我一样的想法,想让更多的无辜之人活下去。所以,合罕陛下才会对我委以重任。镇海大人,我无意阻止战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更多的无辜之人活下去。战争已经够残酷的了,没必要让战争吞噬掉所有人的生命”。
慕容镇海听完苏艺所说的话,顿时感到诧异,慢慢松开双手,呆呆地看苏艺说不出话来。此时苏艺脸上的表情,像极了慕容镇海最后一次见苏伦时,苏伦脸上的表情。
尘封许久的记忆,在慕容镇海的脑海中,那时是在一座凉亭之中,凉亭里只有慕容镇海和苏伦二个人坐在石凳上。苏伦脸色苍白,非常虚落,眼睛熠熠生辉,散发着光芒。
“国师,你现在身体这么虚弱,先不要着急南下前往河北,不如先留在瀚海好好修养身体,等身体好转了,再南下前往河北也无妨”,最先开口的是慕容镇海,慕容镇海看着凉亭外,整装待发的车队,再看着面前如此虚落不堪的苏伦,不免唏嘘。
苏艺苍白的脸颊上露出笑容,轻轻摇摇头。“多谢镇海大人你一番的好意,可惜苏伦留在这里,只会徒增伤痛,有些人相见不如不见,还是尽快离开为好。镇海大人,此去一别,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镇海大人你可要好好珍重,瀚海的未来就全仰仗你和夏怀安了”。
“国师,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等你在河北养好身体,我们再一起为合罕陛下效力,又何必劳烦别人”。
“镇海大人,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夏怀安等尚国人,可为了瀚海的未来与安定,还请你不要处处与夏怀安等人为敌,他们的能力毋庸置疑,瀚海的未来需要他们的效力。镇海大人,有些话今天我不说,我怕以后会没有机会说。镇海大人请听我一言,如果你一直要与夏怀安处处为敌的话,那势必会让苏艺站在夏怀安这一边的,到时瀚海会陷入分裂的局面,也会让镇海大人你后悔的”。
“国师,既然你提到了你弟弟苏艺。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坚持要让你的弟弟娶一个尚国人的女儿?你这不是有意要让苏艺站在夏怀安那一边,让苏艺与我为敌嘛?”。
“镇海大人,你误会了,这并非我的本意。他们两人本就应该在一起的,是我们亏欠他们的,我自然要极力偿还他们。就算我不让苏艺娶夏怀安的女儿,以苏艺的性格,他也会帮夏怀安的。好了,我该走了,镇海大人请你记住我的忠告”。
苏伦艰难地从石凳上起身,慕容镇海见苏伦行动如此不便,想要起身帮助苏伦,不想却苏伦阻止。苏伦吃力地小迈着碎步朝着亭外走去,当苏伦走到亭边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此时正坐在石凳上,注视着苏伦的慕容镇海,苏伦脸上的逐渐严肃起来,熠熠生辉的眼睛渐渐暗淡下来。
“镇海大人,有一句话,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们都太小瞧苏艺了,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输了,我们所有人根本都不是苏艺的对手,到头来,赢的人注定是苏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