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的故事(面试篇)

        人力资源丁玮打来电话,声音克制文雅,可以想见是个穿着干净有些洁癖又不易接近的男生。声音和长相、性格是否也有种隐秘的联系呢?比如说,假如一个人声音粗旷,就很容易被想象成胡子拉渣、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笑起来豪放大气,做事情不拘小节,人高马大的男人。假如声音细腻温柔,介于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声音,则很容易让人联想成一个穿着整洁,脸上白白净净,不轻易跟人说话,比女人还洁癖的男人。这是声音给人的联想,它的某种特质和性格、气质的某种特质总有着一些关联性,实际上,是不是因为拥有某个核心的东西,比如说一个人的心灵,于是散发出这样的一种特性,并拥有了与此相称的声音,散发出这样的气味,有了这样的人格等等。几乎是在接起电话的档口,一边回复着他的话,麦子一边产生了这些无用的思维和判断,不管怎么样,大概了解了几句之后,丁玮邀请麦子下周去公司面试。保险起见,丁玮要求加麦子微信,说把具体地址等信息通过文字发送过来。

      麦子的微信本来在朋友圈设置半年可见,可是一陌生人想加,不想让他看到过多的信息,又不能简单粗暴地屏蔽掉他,那么只能缩短朋友圈可见日期,于是直接从半年改为三日可见,只留下一条不痛不痒的信息。丁玮马上就发来请求信息,麦子一加,发现对方可好,没那么多客套,直接是屏蔽她的,头像也用的卡通图案,看来陌生人之间相互有提防也是正常。丁玮发来公司地址,和面试时间。

          公司大楼离麦子家地铁三站路远,是新近造的摩登大楼,楼高约40层,在新区这里算是比较高端的大楼了。前几年麦子听国企的一个同学说,他们公司想把办公区域搬来这里,可是后来介于租金不菲,只能放弃。很多年前,Y同学带麦子去过他办公室,办公室设在一个老城区,边上是一条常年繁忙的高架,车流不息。办公大楼外观倒是可以,不过进去就发现里面阴暗闭塞,不大的办公室安放了十几张办公桌,桌子和桌子之间则堆着各种琳琅满目的样品、文件等。靠马路的墙面上方钻着一排小窗,可以透光但显然不能打开。好在国企工作稳定收入不错,也适合养老,毕业生可谓是削尖脑袋想进去吧。Y同学在那边一干就是十年,如今大小也是个官,底下管理了十几号90后,在这十年麦子折腾了很多种工作,最后也是一事无成,只能重新打工,呜呼哀哉。说Y同学办公室各种差,也纯粹是麦子自我安慰了。

        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又驱车去了同一个地方。有时候这个地方在外婆家后方不远,有时是在深蓝色夜空的海边小镇,有时索性是在遥远陌生的城市。它如此熟悉,熟悉到麦子觉得上辈子就来过这里,每次想起就迫不及待地想前往,可是它从没在梦里让麦子看到过真正的样貌。梦每次就停留在那条必经之路的路口,戛然而止。就像某个海市蜃楼,看着如此真实,可又遥不可及。梦醒,现实就在瞬间形成一张网罗浮现在脑海里,对哦,今天是要去面试的日子呀。

        蓬头垢面的日子久了,都不愿意好好穿衣服,几天不洗头,头发要是乱了就随意戴个帽子,再乱别人也看不到。平常的日子就穿很宽松的卫衣和绒裤,一双运动鞋、双肩包穿遍所有场合。今天不行了,麦子拿出许久不穿的呢制西服,和灯芯绒裤子,又不想显得太呆板,穿了一双平底休闲鞋,把证件放进黑色双肩包,出了门。

        地铁三站就到了办公大楼附近。虽然离家很近,不过麦子对这片却并不熟悉。这里原本是一个偏远的镇,因为地理位置优越,这十年来随着城市经济的发展,机场、地铁、高架、隧道等快速地建设,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耸立起来,因而年轻人纷至沓来,逐渐营造成一个远近闻名的高新区。穿过一条马路,来到大楼底下,一楼的店面风生水起,很多年轻人不习惯做早饭,就在楼下的大食堂或者餐厅、小卖部解决。找了好久,问了楼下的保安大叔,麦子才找到C3幢大楼入口。

        进门需要测体温,登记信息,有个穿黑色呢大衣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在前台,说是来面试便同意给麦子刷楼层卡,几步之遥便是电梯了,整个通道站满了等待电梯的年轻人,大约三四十个。前台提醒麦子近前的这部电梯快,门开之后便快速地刷了三十七的楼层。每隔几楼门便打开一下,年轻人陆陆续续地去往不同的楼层,每个楼层都是不同的公司,往里看去都是差不多的格局,有些是设计公司,有些是贸易公司,有些是律师行,林林总总什么都有。每回门卡开,麦子便好奇地往里望,看着这些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急匆匆地刷卡进入各自的公司,在这里待上和过去数月或者数年一样的日子。

        快到三十七楼时,只剩下麦子一个人,门打开左转是一家叫麦德的贸易公司。这个名字和之前投简历的公司并非同一个,心想折腾这么久上了37楼不会是走错地方了吧。打丁玮微信电话没有反应,只能硬着头皮敲门问前台了,一问才知是同一家公司,网上的是工厂名,这里是工厂开的贸易公司。跑来一个穿粉色大衣三十岁左右的女性,要求麦子登记下信息,大概是姓名,电话,来访时间,求职职位等。

        随后麦子被带入了一个靠窗的办公室,一边是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大办公室里坐了大约十几号员工,每个人对着一台电脑,鸦雀无声,只听到控制鼠标和敲击键盘的声音。整个空气感觉凝固了一般,谁都不敢大气出一声。这时若有人嗓门大一点,恐怕会被所有人厌恶,顿时麦子也小心谨慎起来,进了办公室就被无形的气场所约束,所有人变成了一个集体,集体有统一的行为标准,共同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模式,在这个模式里人人都戴上了安全的面具。粉衣女士快速地拿来几张纸,要求麦子填写。一看才知这是来了一份考卷吗?共五张纸,简历是双面打印,两张是性格测试,另有两张则是专业考核。许久没有参加面试的麦子真是一身冷汗,心想,能不能就偷偷溜了。

        这份简历要求填写的内容尤其之多,一般的信息暂且不提,另有一些比如星座、血型,家庭成员及联系方式,一年、三年及长期的工作目标,本人最大的优点及工作有可能面临的最大困难等等,密密麻麻两面。接着则是性格测试选择题,不知道该单位的人会仔细看应聘者的选项吗?很多模棱两可或者略微可笑的选项,好像非得从两者中间选一个,麦子无奈地选完了这些似是而非的题。余下的则是专业题,两大段翻译。中文的文本是不能再古板的信件涵文,现如今恐怕很少有人会用这些八股文了吧,硬着头皮把它翻完了,剩下一段英文翻成中文相对容易,总共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完成了。

        落地玻璃窗一角打开,进来粉衣女子和一中年模样的男人,经了解是产品部经理。边拿着麦子的面试题,边进行大概的了解。粉衣女子坐在边上不吭声,大概是助理之类的角色。中年男人并不擅长言谈,聊天的空隙时不时有些尴尬,在大概了解之后,只是反复问麦子专业方面能否胜任,好像是想请麦子满口自信地给一个承诺以便其下结论。可是一方面要是麦子给了一个完全肯定的答复,那么也许等来的又是他的质疑。麦子小心翼翼地应对着这个略显羞涩不够决断的领导,几次尴尬的沉闷都被麦子巧妙地化解了。最后男子决定让麦子过去公司试一试,粉衣女子此时终于变得有些熟络起来,告诉麦子接下去还是跟丁经理联系,确定上班的日期,具体的薪资,及体检的内容。从沉闷的办公室出来,走到楼下,今天阳光明媚,连日来的阴雨突然消失,气温也一下飙升到20度,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也许是面试中略微紧张,感觉后背微微出汗。

        这一段时间以来,麦子陷入一种深深地矛盾。人应该冲破自己的局限吗?每当碰到一件自己厌恶的事情,就像是触碰到一面自己竖立的墙,越过了这条线则是自己反感的,比如局促沉闷的办公室,比如沉默冷冰的人际关系,比如办公室的勾心斗角,比如日复一日重复性工作的无聊,麦子想起这些近乎触摸得到的日子总是不寒而栗,想蜷缩起来。每一天人感受着自己的喜好,并根据这些喜好做着不同的选择,即便是不受个人控制的事情,比如天气,大多数也是喜欢晴天,不喜欢下雨,要是跟个人利益有关的事情,自然本能地避免让自身厌恶的情况。这样条条框框就逐渐形成了,路也越走越窄。如果不再关注自己的个人思维、情感和有限的感知对象,那么是不是很多事情都可以去尝试呢?把个人喜好和尊严放在一边,很多与己相关的事情是不是就变得无足轻重,就像是看别人的得失,自然就不计较了呢?麦子是这么想,于是鼓起勇气来找一份自认为枯燥,可是普遍意义上被认可的一份工作。可是另一面,麦子又无比期望摆脱束缚,有广阔的空间自由呼吸,即便赚的不是那么多,社会地位也不高,但是却是合心意的,但合心意的事导致麦子朝着自己的喜好越陷越深,所谓冲破自己的围城也会越难。正想着这无解的题,看到了丁玮迟到的微信。

“抱歉,我在上海培训。我和您约的是周二。”

“您今天来了的话可以先和产品经理聊下。”

      麦子一惊,原来自己搞错了时间,真是太粗心了。麦子随后跟他道了歉,告知面试已经完成,产品经理同意她过来试一试。

      麦子发了消息,内心却也隐隐不安。两小时后对方回消息,果然用了他们惯常的套路,说公司面试一般都需要2-3轮,接下去还有几个部门经理要面试,才能确定,至于具体时间后续再约。

        几天后一个傍晚,丁玮微信过来,说公司新人很多,老员工带不过来,因此决定只招具有资深专业能力的员工了,后续的面试将不再安排。麦子心里尽管失落,也觉得该单位出尔反尔,不过只淡淡地回复,“好的,谢谢。”

        一场面试看似正经,可也荒唐。麦子看完信息长疏一口气,虽然内心的矛盾依然在,虽然也想突破所谓的舒适区,但更希望的事是不管做什么都可以心无旁骛,可以内心平静,少些患得患失。麦子仍在人生的迷雾中,明眼人大概一眼就明白,不过身在局中倒是总也看不穿啊。就像一场梦,要打破这个局,先得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而已,那么就不用太过较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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